檀無欒收劍歸鞘,淡淡道:"這些人不對勁。"


    孟瑾棠笑:"水匪是真水匪,但船客卻是假船客。"


    從武功路數跟行事做派看,這些"船客"比起普通的江湖草莽,倒有些像是血盟會中的殺手。


    其實孟瑾棠想得不錯,"周老爺"確實是血盟會中人,今天接近傍晚時與她們的船擦肩而過時,就發現了些許不對,擔心是正道中的高手有意尾隨,於是決定提前引爆自己船上的不安定因素,引得她們過來路見不平。


    後麵的劇情大體按照"周老爺"的設想往下走,刀疤臉環顧四野,覺得此地風水不錯,很適合宰殺肥羊,不遠處的北陵侯跟寒山掌門也聞聲而動,三下五除二將那群水匪送上了西天,奈何這兩人武功突破了陷阱的最高承載額度,直接把計劃中的引君入甕給變成了羊入虎口。


    第189章


    假船客跟真水匪基本都化作了經驗值,隻有少數活口被稍微留了點氣來了解情況——孟瑾棠也不奇怪他們會發現問題,如今行船泊宿有嚴格規定,為了保障乘客安全,晚上必須要停在指定地點,傍晚時分發現有船隻在荒蕪人煙之地停泊,對方要麽就跟自己一樣,算是道上的人物,要麽就是缺乏經驗的普通人。


    "周老爺"假裝自己缺乏經驗,於是十分順利地被尋找肥羊的水匪給盯上,兩邊一個有心忽悠,一個有心被忽悠,自然一拍即合,其他壞蛋看他們船上已經有同行在了,便不會再過來伸手。


    他的計劃本來不算太壞,但卻萬萬想不到,途中會遇見寒山掌門這樣的高手,對方輕功之高,堪稱神出鬼沒,出手又是迅捷無倫,已然超過了自己等人感知的極限,孟瑾棠可以把跑上岸的刀疤臉輕輕提回甲板,卻不被對方察覺,也能在千鈞一發之際,將即將發出的毒針彈回原位,複原盒子裏的機關,並把盒子塞到"周老爺"手上,控製著他自己開啟。


    這也是絕頂高手始終能占據武林食物鏈頂端的緣故,對於普通的武人而言,境界高強的大佬們簡直已經脫離了人類的範疇,他們像是風,偶爾輕輕從身邊吹過,別人卻看不到也捕捉不到。


    孟瑾棠趁著幾個"船客"還沒徹底咽氣,又問了兩句,她的武功境界高出這些人太多,天然便帶有精神方麵的壓迫,再結合上"水上怪談"氛圍的加成作用,最後當真打聽出了不少細節。


    這些人在陣營上,其實跟寒山派還挺熟——他們分別來自血盟會中的太和、景雲跟大韶三個部門,其中太和裏奇門人士比較多,景雲裏多刺客,而大韶裏頭,多是些尋常武人。


    他們之所以喬裝改扮,其根本目的其實跟天華教有關。


    ——怪不得這些日子沒太在中原感受到對方的存在,原來是轉移了戰略目標。


    孟瑾棠理解了一下對方話裏的意思,發現這些人很可能把她們當成天華教那邊派來追蹤的高手,才設計了這麽個套子讓人鑽。


    "周老爺"本身身手其實一般,但一麵是身邊那些喬裝醉酒的"小廝"們的武功都不差,可以隨時暴起傷人,另一麵是料定了這些水匪性情貪婪,在拿到寶物之前,不會下死手,但等對方真開始打開盒子,裏麵的毒針便能飛出取他性命。


    孟瑾棠又問了幾句,在這些血盟會殺手斷氣前,把內幕打聽了個幹淨。


    天華教那邊雖然沒有廣而告之,但也沒有刻意隱瞞,隻要有心,便能打聽到——再過不多久,就是天華教主回家的大日子。


    天華教總舵不在大夏境內,而在西域的新羅山山城之中,如今除了每過幾年就得往淨華寺那寫幾封信,懷念幾句當年同在羅浮散人麾下的日子,順便冷嘲熱諷幾句對方棄暗投明的陣營轉換行為外,跟中原武林其實沒太大交集。


    有些江湖人士為了掩人耳目,曾頂著天華教弟子的名頭在外頭做壞事,消息傳回山城之中,那裏的人卻也懶得外出追殺,看姿態,簡直是大寫的鹹魚。


    這種特點很可能跟他們生活重心的偏移有關——在武學研究上花了太多時間,能用在外出找茬的時間也就隨之減少。


    因為醉心武道,天華教每一代教主的武功都堪稱超凡絕俗,他們的武學境界達到一定程度後,就會慢慢閉關不出,同時將教主的位置傳給下一代。


    對武道至境的追尋占據了天華教主太多的注意力,他們不一定能擠出時間來收徒,為了保證天華教傳承的延續,基本都是從當初建立天華教的四大長老的徒子徒孫那邊輪流跳出合適的人選,來繼承教主職位。


    在天華教發展壯大過程中,曾經有一位年輕人立下了大功,也因此進入到長老序列當中,將長老人選從四個擴展成五個。


    ——孟瑾棠感覺策劃在這一塊的人事結構式上設計得還挺直白,大部分情況下,第五位長老都應該是傳說中的隱藏選項,要幹掉前麵四個才能刷新。


    其實就算沒有血盟會之人提供消息,孟瑾棠也依稀聽聞過,天華教這一代的教主在很小時候,就被其師父帶出新羅山城,如今算了下年紀,也差不多二十歲了,應該到了可以接掌天華教權柄的年齡。


    新羅山城那邊正在為迎接教主做準備,許多商人都趕了過去,想要趁此機會賺上一筆。


    按照以往的流程,本代教主歸山後,要在教眾的簇擁下,祭奠一下曆代祖師。


    假扮成船客的人之所以一路上疑神疑鬼,是因為他們把祭典上所需要的一件重要器皿給悄悄偷走。


    活口不知道東西的下落,孟瑾棠兩人便拎著手中的寶劍,動作利落地把這艘船拆了一遍,總算找到了目標物品——該器皿是一塊遊魚形狀的玉佩,質地溫潤,在鑒定信息裏,顯示具有清心定神的效果,可惜屬於任務物品,無法裝備。


    天華教曆史悠久,有些規則已經明顯落後於時代,比如祭典中的種種細節,教規中居然還特地聲明,若是無法在規定日期拿出所需器皿,這一環節就非得延期不可。


    當然若是一直找不回來,天華教也可能會變通一下,弄一個削減版的祭典出來,以便讓教主盡快過關,但最後就算是含混了過去,也難免引得人心浮動。


    "……"


    孟瑾棠有點懷疑,之所以會存在類似的規則,要麽就是策劃為了讓玩家能找到一個合適的劇情切入點才刻意添加上的,要麽就是這些器皿極其珍貴,其價值不止在裝飾上頭,要麽就是天華教的創教人員缺乏遠見,沒考慮到物品在傳承中可能的折損情況。


    身為當前寒山派實際上的創派祖師,孟瑾棠在心裏告誡自己,以後千萬要記得留份遺書下來,提醒未來的徒子徒孫們,真要有啥貴重的祖師遺物遺失,那丟就丟了,哪怕貴重如寒山令,走流程補一份就行,千萬別折騰什麽"見令如見祖師"、"誰拿到了令牌誰就是門派老大"的古早武俠劇情,實在不行拿蘿卜仿一個照樣能用……


    孟瑾棠看著手中的遊魚玉佩,笑道:"天華教在西邊,我們一路行去,正好能到——這些人明明應該遠離新羅山城才對,也不知怎的,居然撞上了我們。"


    檀無欒想了想,公正評價道:"或許是因為今日略有些偏航。"


    孟瑾棠:"……"


    今天是她劃的船。


    寒山掌門思考片刻,決定把責任歸咎於當前區域水道過於複雜上頭。


    *


    天華教源於羅浮散人的舊部,其曆史之悠久,可以跟白雲居七星觀淨華寺等門派相提並論,一開始還繼承其精神祖師爺的遺誌,走囂張路線,竭盡全力在中原正邪兩道眼皮子底下蹦躂,時不時拱火打一場群架,但近年來,卻愈發有些避世之態。


    有些人覺得這種情況意味著天華教實力大幅衰退,一時沒能按耐住心底的貪婪之意,偷偷跑了過來,想要帶點寶物回去。


    當事人具體看中了什麽寶物暫不可考,等中原武林這邊接到訊息的時候,天華教已經體貼地把那些人的骨灰給就近扔到了河裏


    。


    ……也挺好的,起碼環保又不占地,不過讓孟瑾棠選擇,她還是首推自己走到哪就帶到哪的寒山派特色化屍粉。


    寒山掌門跟北陵侯輪流劃船,一路西行,又過了小半個月左右,兩岸人煙漸漸密集起來,往來行人的口音與中原那邊已經產生了明顯變化,從地圖上看,她們已經快要越過大夏的邊境線。


    西邊這塊地方多是崇山峻嶺,地廣人稀,加上天華教已經很多年不曾主動打擾過中原,守衛一向不算嚴密,對於兩邊武林人士的往來行為,官府一向保持著閉一隻眼再閉一隻眼的低調態度,當然就算把眼睛睜開也沒多少用,來無影去無蹤的輕功高手們,是不會給他們發現的機會的……


    此地名為石壽府,設有稅關,本來孟瑾棠兩人的船隻能算是載人船隻,過關時花費不多,但因為途中路見不平了一回,而且當著檀無欒的麵,她不好把隨身包裹的作用發揮得過於深刻,就把一些箱子給搬上了她們自己的船艙內,繳費標準直接從按人頭算,變成了按貨物重量算,多虧血盟會的殺手為了坐實自己富貴商人的身份,帶了不少金銀細軟在身上,有效填補了二人在旅行費用上的空缺。


    檀無欒當時曾若有所思地說過一句:"怪道師父曾說,出門在外,不必太擔憂花銷。"


    對此,孟瑾棠深以為然,她們雖然隻做了這一票……咳,行俠仗義了這一回,收獲已經不錯,這還是兩人沒有專門去找周邊紅名麻煩的結果,要不是覺得繞路耽誤時間,把血盟會殺手的腦袋帶到附近的六扇門當中,還能借機賺上一筆賞金。


    ——邪道人士的存在,全方位各角度地提升了江湖人的經濟水平。


    與此同時,建京郊外的釣山上,魚叟正想著,他考慮到徒弟第一次下山行走,特地給以前的朋友們打了下招呼——沉命司在中原各地皆有人員派遣,若是遇見北陵侯上門巡視,千萬記得觀察一下對方最近的經濟狀況如何,若是覺得檀無欒看起來像是零花錢不太夠的樣子,千萬記得及時提供補給。


    魚叟自覺安排妥當,在他眼中,檀無欒自然是個十分優秀的徒弟,但對方久在建京,缺乏行走江湖的經驗,除了劃船捕魚外,也沒什麽謀生手段,自己作為師父,必須要多多費心。


    *


    許多貨船陸續在碼頭邊停下,石壽府看著頗為繁華,時不時便有佩戴刀劍的江湖人大搖大擺地走過,孟瑾棠考慮到"青衣少女"已經算是她的固有tag,上岸前就換了身同色係的書生裝。


    她們雇了驢車過來載貨,先沿著城內慢慢繞了一圈,最後才選定了一家客棧。


    負責趕車的車夫想,這二人的眼光倒是不錯,挑中的旅店不算太黑,若非運氣好,就是眼力好,說不定以前曾打聽過石壽府的情況,自己待會跟人結賬的時候,不能敷衍忽悠,免得惹禍上身。


    這個車夫十分健談,把行李往下搬的時候,還對孟瑾棠二人說,因為教主回山是大喜事,最近這段時間,天華教的教眾都會表現得格外和藹可親一些,外人若是運氣好,可以到山城中去祝賀,過去時最好帶上小孩子在身邊,萬一那些小孩子被教中的人瞧中了收為徒弟,也算是一飛登天。


    說到這裏,車夫頓了下,仔細打量了下自己這兩位客人的年齡——孟瑾棠戴了帷帽在頭上,但依舊能瞧出是個年輕人。


    車夫建議,既然她們倆年紀也不算大,完全可以過去試試運氣,萬一從此之後就成為那些有機會修煉高深武功之人,豈不妙哉。


    孟瑾棠笑:"好,在下記得了。"


    兩人當前的花費都取自血盟會的殺手,荷包內金銀充足,賞錢也給得多,車夫臨走前,頗有些戀戀不舍之意,又多囑咐了她們幾遍新羅山城中的注意事項。


    許多本地人都曉得,新羅山城中設有不同司部來處理山城內的各類事物,其中負責祭典的司部,叫做"太平令",他們同時也負責日常采買,其餘司部在畫風上跟太平令一樣,都以詞牌為名,負責山城守衛的司部叫做"歸去難",表示一旦有人偷偷潛入進來,想跑那可就難了,還有負責追殺的司部,叫做"長相思",表示天涯海角不敢或忘之意。


    ……這名字還取得還挺促狹。


    太平令中的人時常下山,石壽府的本地人,偶爾也能遇見他們。


    第190章


    這些司部往上追溯,通常情況下總能追溯到五大長老中的某一位,但如今大長老閉關已久,三長老又帶著這一代的教主離開山城,尋地教養,目前教內的各類事務,多是由二長老、四長老還有五長老的門人負責。


    傳說中,那位大長老很多年前就已閉關不出,座下門人稀少,親傳弟子更是一個沒有。


    諸司部之間,唯有萬年春司還算得上是大長老一脈,這個司部平時主要負責醫藥方麵的問題,原本因為油水問題,也挺受人覬覦,某次更是差點就易主了,幸虧當時大長老極其偶然地出來晃了一圈,稍稍展示了一下自己身為教中第一人的武功實力,直接震懾住了暗中的宵小,隻是這位長老露麵的情況實在太少,能庇護一個司部已經算是極限。


    車夫還囑咐了幾句,近來石壽府突然有些戒嚴之意,兩位客人碰運氣的時候,務必小心一些。


    孟瑾棠兩人將車夫打發走了之後,又向客棧裏的人打聽了一下本地的情況,兩相印證之下,確認了一些訊息——新羅山山城腳下有百姓居住,沿著大路一路往西走就能到,不過那塊區域大部分時間裏都不對外開放,唯有重大慶典前後,才會讓人進去參觀,不過在進門前,守衛會讓外來人員登記身份,發放證明木牌,對於非法潛入者,一概格殺勿論。


    作弊碼所指向的目標就在新羅山山城那邊,天華教的戒備便是再嚴上十倍,孟瑾棠也非得走上一趟不可——找機會歸還玉佩是順帶的事,能做就做,不能做就勞煩天華教這群人努力調整一下祭典的流程,她的主要目的還是尋找《補天神訣》。


    天色漸晚,孟瑾棠兩人簡單收拾了會就將燈燭熄滅,然後各自找了個地方打坐入定,雖然遠在域外之地,也不忘充分展示出年輕一代武林高手勤奮修煉的良好精神風貌。


    大約寅末卯初時分,外麵的聲響開始嘈雜起來,似乎是有人在挨門挨戶詢問住客的身份。


    孟瑾棠跟檀無欒同時站起身來,兩人目光清明,沒有絲毫困倦之意,反倒因為真氣行過大小周天,而顯得神完氣足。


    等她們倆的門也被敲響了一會時,孟瑾棠才以符合普通人反應速度的姿態,將門打開。


    一個穿著勁裝的武人態度坦然地掃了眼室內的情景——感謝血盟會成員豐富的江湖經驗,他們在船上攜帶的東西,從任何角度看,都非常符合一個行商的身份,無形中為孟瑾棠跟檀無欒兩人的偽裝增加了可信度。


    天華教在此地的地位,相當於寒山派在掖州,莫說一件件屋子敲門過去排查來人身份,便是直接闖進房內,旁人也是無法可想。


    敲門者先簡單寒暄了一句,便幹脆地切入正題:"二位是做什麽的?"


    孟瑾棠拿出了兩瓶化屍粉,一本正經道:"賣藥的。"


    檀無欒跟著道:"打魚的。"


    敲門者:"……"這中組合還挺少見。


    他思忖了一下,覺得這兩人應該是那中行走江湖的兼職商販,平時裏以本業為生,但遇見江湖盛事時,也會過來販賣些東西,看能不能碰上更好的運氣。


    敲門者在記錄的同時,也認真打量著麵前的兩個年輕人——她們二人如今的服飾都十分簡單,一個穿著身玄衣,另一個,則穿了件已然洗得發白的青衣,若非站立時身姿挺拔如修竹,幾乎看不出半點行走江湖的跡象。


    記錄的過程沒有持續太久,為了保險起見,敲門者在離開前還略問了孟瑾棠二人幾句醫學跟漁業上的問題,確認了她們起碼理論都挺豐富。


    交談之間,孟瑾棠忽然心有所感,抬頭向一條街外的樓上遠遠投去一瞥。


    一個穿著灰色布衫,麵容普通到丟進人堆裏就找不著的少年,正和氣地對上門詢問職業之人道:"唱歌的。"


    那位少年似乎感受到了孟瑾棠的目光,也轉過身來,回以微微一笑。


    半個時辰後。


    出來吃早飯的孟瑾棠兩人,剛剛點好了米粥跟幾碟小菜,就看到一個灰衣少年施施然走了過來,手中還提著一瓶酒。


    雙方對視一眼,皆有開口之意,溫飛瓊微笑,做了個"請"的姿勢,道:"孟掌門先說。"


    孟瑾棠瞥他一眼:"原來溫公子沒回維摩城?"


    溫飛瓊:"新羅山城欣逢盛事,溫某奉命過來送一下賀禮。"又道,"散花坊與天華教在正道人士眼中,皆屬邪魔外道之流,所以彼此間算是有些交情。"


    孟瑾棠沉吟:"我聽說散花主人久不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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