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麵沒有叱罵他胡言亂語,而是報以一片令人深思的沉默。


    其他人頓時感覺十分不妙,這等機密,如何能隨意宣之於口,這些人肯定是早已想好了以某種手段,不讓消息泄露出去。


    一個人笑了笑:"溫公子耳目靈便,令人欽佩。"


    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張略顯蒼白的清秀麵容,若是隻看五官的話,恐怕誰也想不到,這位便是武林中聲名顯赫的"邪尊"。


    江湖人頓時騷動起來——他們總覺得,自己已經觸及了某個不該知曉的巨大秘密。


    似乎感覺到空氣中充滿了不安的氣氛,扶琅璟翎開口道:"幾位就算要殺人滅口,那也沒什麽妨礙,橫豎兩國已要重燃戰火,覆巢之下無完卵,我等也不過先行一步。"


    邪尊大笑:"扶琅殿下莫非是在用戰事威脅我等?"搖了搖頭,"這話與那些自命正派之人說,或許有用,跟我等說,不過徒惹人笑罷了。"接著道,"殿下帶來此處的人,並不算都婆國真正精銳,但大夏這邊來的,卻都是要緊人物,此消彼長,也算對都婆國有利,如此看來,殿下還應該謝一謝咱們呢。"


    對他們而言,若是重燃戰火,那正好渾水摸魚。


    聽到邪尊的話,扶琅璟翎卻並未露出什麽受打擊的神色,隻是冷冷一笑。


    邪尊似乎頗有談興——若是孟瑾棠在這裏,肯定得吐槽兩句"大戰前必有過場動畫"跟"打完boss後必能聽到雙方嘴炮"一樣,屬於單機遊戲的不可抗力——站在上帝視角上,向他們闡述了一下整個事件的全貌。


    扶琅垂明此人文武雙全,人品才幹俱為上上之選,執政以來,都婆國上下漸漸歸心,大夏眼見鄰國一日日繁盛起來,為了提防他們揮軍直入,也開始提高警戒等級。


    既然要加強戒備,那自然要消耗更多的人力物力,大夏內部本就分為朝廷跟武林兩大塊勢力,每塊勢力下還能不斷細分下去,時不時便要來個內訌,民生發展多受阻礙,朝廷剛剛加了點賦稅,就惹出不少流民。


    眼見百姓罹受苦難,武林盟主甚是不忍,派人與建京那邊溝通,但建京卻表示,若是不增強戒備,那萬一遭遇攻擊,所受損失豈不比現在更多,但武林盟主擔憂得也有理,他們便想了一個法子,就是行刺扶琅垂明。


    既然都婆國是因為扶琅垂明而興盛,那隻要讓這位皇儲殿下臥病於床榻之間,都婆國自然就沒有餘力威脅大夏,大夏便不必增加稅賦,百姓麽,也就不必因此受苦。


    武林盟主思來想去,隻得答允下來,他跟不少天下閣成員一塊前往都婆,這才成功給扶琅垂明下了毒,否則對方身為一國皇儲,怎麽會輕輕鬆鬆便被人暗算。


    邪尊笑:"於盟主不惜自己的令名,也要解百姓倒懸之苦,大仁大義,實在令人欽佩。"


    他們的計劃其實成功了,隻有一點出了差錯——扶琅垂明所中之毒被暗中替換成了《心火如沸》,根本無藥可解。


    都婆國民風彪悍,皇儲被刺後,多半也得派人進中原,來行刺大夏年輕一輩的俊才,其實於盟主也不是不曉得計劃暴露後會有什麽後果,但相對於普通百姓而言,那些江湖大門派的弟子,平日占盡各種優越資源,自然也肩負了更多的義務,是以武林盟主雖知會連累同道,也不得不為之。


    裴向舟心中一動,轉頭望了那位小王子一眼,發現對方臉上有著一閃而過的強烈遺憾之色,但末了又平靜下來,似乎已經接受了這個結局。


    他在淨華寺長大,本就禪心無塵,將死生置之度外,此刻忽然明白過來,對方的行為,算是做了兩手準備。


    若是能找到寒魄珠,那一切好說,若是找不到,也給了彼此一個和談的借口。


    ——扶琅垂明身中劇毒,對朝政的掌控力自然不如以前,再怎麽費盡心力,肯定也壓不住所有反對的聲音,而且皇儲遇刺之事,於都婆國而言,算是被大夏狠狠捅了一刀,此事橫看豎看都難以輕易揭過,而扶琅璟翎對各門各派的傑出弟子下毒,算是反手捅回了大夏一刀,都婆國曉得大夏也受創嚴重,既然已給對方造成了損失,便不一定非要攻打中原不可,至於扶琅璟翎如何,不過是個不重要的皇子,無需過於在意,至於中原各門各派,隻要為首的扶琅璟翎也跟著一道身死,那門下弟子被殺之仇便算是報了,雙方各有顧忌,想來也會願意和談。


    難怪各大門派的絕頂高手通常並不在武林盟中牽扯太深,裴向舟今日僅僅窺見了暗流湧動的一角,便感到了一絲心驚膽戰的寒意。


    第175章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有讀者疑惑其中的邏輯問題:


    "既然要加強戒備,那自然要消耗更多的人力物力,大夏內部本就分為朝廷跟武林兩大塊勢力,每塊勢力下還能不斷細分下去,時不時便要來個內訌,民生發展多受阻礙,朝廷剛剛加了點賦稅,就惹出不少流民。"


    *


    文裏表達的可能不太清楚,這裏再簡單梳理一下:


    *


    【關係不好的鄰國強大起來】->【大夏加強邊防等級】->【加強邊防等級需要錢】->【增加稅賦】->【百姓壓力增大】->【國內動蕩】


    *


    到這一步來說,因為增加稅賦的理由是合理的,是為了增強邊防,而不是為了統治者個人享受,那麽武林其實並沒有什麽立場向朝廷那邊發難。


    之所以選擇這個方案,主要還是因為【耗費低】,風險大但是成功後的收益也大。


    大夏跟都婆,朝廷跟武林間,主要的都不是私人恩怨,而是陣營屬性帶來的必然摩擦,陣營裏的個體都有好有壞,這次是【武林陣營中的好人】遇上了【朝廷陣營中的壞蛋】,至於陣營本身,這裏就不做深入討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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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飛瓊看著邪尊,微微恍然:"既然足下是天下閣中人,那武林盟被滅之事……"


    邪尊搖頭:"我並非天下閣中人,不過也有些關係。"


    事已至此,他也不再隱瞞,直言自己等人都是受丞相之命而來。


    鎮國公忽然道:"那劉爾立現在在哪?"


    王敬方此前一直沉默寡言,全程簡直比北陵侯存在感更低,此刻忽然出言詢問,才讓人驚覺這位國公也在此地。


    邪尊笑笑:"丞相大人當然也來了。"


    鎮國公淡淡:"他可不是輕易涉險的性子。"搖頭,"也不知今次為何這般勢在必得。"


    溫飛瓊目光如冰水,在那群天下閣成員身上淡淡劃過,他早已瞧出,這些人中許多都刻意喬裝,必定是為了掩飾本來麵目,隨意道:"一個人,隻要在下聽過對方說話,那不管再怎麽掩飾自己的聲音,溫某也聽得出來,比如邪尊,但今日一見,卻發覺閣下身上的氣息與往日大有不同之處。"


    邪尊笑了笑,回應道:"江湖各門各派都藏有秘籍功法,隱匿氣息的又算得了什麽?"又道,"當日連武林盟主都未能識破身邊之人不對勁,何況溫公子。"


    溫飛瓊微笑:"那邪尊先生在外行走之時,千萬記得沉默寡言,否則遇上維摩城弟子在旁,這邊剛把氣息隱匿妥當,那邊又在聲音上漏了餡,倒是十分不妙。"


    邪尊:"不能十全十美,還不能殺人滅口麽?"


    溫飛瓊正色道:"既然已經打定主意殺人滅口,又何須遮遮掩掩,以閣下的本事,隻要避開七星觀,白雲居,淨華寺……"他口齒極快地將正道高手一個個曆數過去,末了笑道,"不被這千百位高手撞上,憑閣下的本事,總還可以橫行無忌的,中原何其之大,便是再遇上什麽惹不起的高手,閣下繼續躲到旁的地方便是。"


    以邪尊的真實實力,把中原武林跟都婆國那邊的高手一塊算上,也沒太多人能穩勝於他,溫飛瓊刻意說得含混,好似對方的實力當真不值一提。


    邪尊因著孟瑾棠的緣故,本來深恨寒山派,早想找阿卓等人的麻煩,聽見溫飛瓊說話,一腔怒火又迅速轉到了他的頭上。


    高手比武,除了功力之外,同樣注重個人心境,溫飛瓊看著邪尊,覺得此人如此容易生怒,難怪平素遮遮掩掩,不敢正麵與武林盟主對決。


    邪尊知道對方是在故意擾亂自己心境,當下收斂心神,慢慢平複心緒——當日他百般籌謀,終於潛入武林盟當中,就算最後能擊殺於盟主,也勢必要付出極高的代價,他便是在對方麵前說了一句"都婆國來取你性命",令對方心神大亂,才能一擊得手。


    鎮國公忽然歎道:"原來閣主也來了。"


    此話一出,李甲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無比——建京中,能有閣主之稱的,除了天下閣的首領之外,還能有誰?


    這位高手神秘非常,甚少在人前露麵,外界基本無人了解他的武功底細。


    天下閣閣主沒向邪尊那樣揭開頭上的遮蔽物,甚至都沒有開口說話,但此時此刻,不反駁就相當於默認。


    裴向舟沉默許久,終於道:"諸位籌謀良久,不知有何見教?"


    邪尊忽然道:"公子與咱們說了那麽久的話,也不知內力恢複了不曾?"


    "……"


    ——暫時壓製《心火如沸》的解藥其實有個副作用,就是若是服用者真氣枯竭,那原先被壓製住的毒性,又會慢慢發作起來。


    開啟石室時,同行至此的江湖人士都向擋在前頭的丹淵石輸了不少真氣,他們沒有立刻與天下閣之人動手,也有想趁機休息休息的意思在。


    裴向舟微微蹙眉。


    邪尊嘲笑道:"怎麽,公子說不出話了麽?"


    就在此時,一道劍光忽然自溫飛瓊袖中飛出,神完氣足,鋒銳無比,沒有半點疲憊之態——邪尊並不知曉,寒山掌門人雖不在這裏,但給門下師弟師妹們帶了巨量丹藥在身上,平均下來每人分得幾粒還有多餘,當然如果覺得幹吃丹藥實難下咽的話,竹箱裏還帶了酸菜調味……


    天下閣之人本來想控製住麵前的江湖人士,逼問各門派的典籍絕學,但現在發現情勢除了偏差,必須立刻下手才是。


    一個穿著天下閣外袍的年輕人手握長槍,槍尖連點,抖出數團槍花,擊向自得山莊謝家的弟子。


    謝家的女孩子們竹竿點地,整個人飄身飛起,閃避時幾乎足不沾地,一飄一晃間,已分列四散,將那年輕人圍在其中,她們身在空中,竹竿自上而下飛刺而來,一人剛剛力竭退下,立刻便有人補上,身法輕盈,姿態如湖上撐篙,無論水底如何暗流湧動,都穩若磐石。


    長槍橫掃,在身周蕩出一個圓弧,槍尖上氣勁外溢,徑直掃中竹竿——兩方雖然各有兵刃,但天下閣弟子手中的乃是名家打造的利器,自得山莊這邊拿的,卻隻是在西苑外的竹林中隨手折來的綠竹。


    竹竿無法承受如此巨大的內勁,當場碎裂成無數片,眼見這些女孩子就要傷在敵人的兵刃下,空中忽然有片片"花瓣"飛過。


    許多人都知道,無情劍溫飛瓊除了劍法高明外,還有一樣成名暗器"霰雪幽花",此刻空中無數飛花綻開,竟是溫飛瓊百忙之中,抽空發了一道暗器。


    霰雪幽花可以分散四流,也可以合擊一處,那位天下閣弟子曉得厲害,不敢拈其鋒芒,立刻不住往後麵退去。


    竹竿破碎後,化為萬條千縷的竹絲,自得山莊的女孩子一抓一擲,刹那間千百竹絲如柳條拂空,綿綿不絕地刺在對麵之人的身上——雖然視線被霰雪幽花所阻礙,但她們依舊認穴極準,自得山莊的祖師本是在水上討生活的漁人,有時陽光照在湖麵上,粼光亂閃,看不清楚水下如何,謝家祖師在叉魚中,便悟出了這一招"勢如破竹"。


    這些年輕的女孩子們功力本來還不夠精純,但那位用長槍的天下閣弟子被霰雪幽花所創,便分不出勁力抵禦竹絲,居然當場死在她們的合擊之下。


    其實天下閣中有邪尊跟天下閣閣主兩位足以影響戰局的高手坐鎮,本該具有壓倒性的優勢,但天下閣閣主被裴向舟跟溫飛瓊兩人纏上,他們一為散花主人的親傳弟子,另一個乃是佛門高徒,都是年輕一代的翹楚人物,況且天下閣閣主本身的武功近乎於邪道,恰好被裴向舟的佛門心法所克製,至於溫飛瓊,他身法施展開來,形若鬼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與人群中的陰影融在了一起,簡直像是並不存在一般,但對手稍一疏忽,便立刻暴起傷人。


    至於邪尊,他修煉《無定無相法》已近乎大成,內力雄渾狂暴,若是以數字的方式衡量的話,恐怕不在當世任何一位名家之下,但缺點也是自身功力太強,超過了他能禦使的上限,反倒有些累贅起來。


    杜靜若就站在邪尊身前,她的功力自然比不上這位邪派絕頂高手,卻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長刀出鞘,刀光貫空而過,發出一聲長鳴,刀身上勁風肆流,一些功力稍弱之人,居然連站都站不穩當。


    這是《明空刀》中的絕招"水龍吟",本是宗師才能用出的刀法,杜靜若憑借著自己的悟性,提前參詳到了其中的精髓,但受限於武學境界,隻能連出兩刀,兩刀之後,她氣力已竭,身形微晃,麵白如紙,顯然是因為真氣反噬而受了內傷。


    邪尊硬接了兩刀,胸口因受創而沉悶,內心的怒火卻越來越盛,他的武功比杜靜若要高得多,卻在正麵硬拚的狀況下,連著兩下處於下風。


    袁去非見情況不妙,搶上前擋住師妹,但她的功力比杜靜若淺,根本用不出水龍吟這樣的招數。


    就在此時,卻見寒江如練,一道劍光破開邪尊的拳風,拳頭與劍鋒重重相撞,發出一連串雷鳴般的巨響。


    出手的人是北陵侯檀無欒,她的佩劍名為江上雪,劍出如斬鯨,硬生生地抗住了這一招。


    雙方內力相撞,邪尊微微一晃便原地站定,而檀無欒則直接後退丈許,她一貫麵無表情,唯有唇邊隱現一絲血跡。


    三招間,邪尊連傷杜靜若與檀無欒兩大高手,他大喝一聲,氣勁灌滿全身,本來還算清秀的麵容,也因此顯得格外猙獰可怖。


    所有人都知道,接下來邪尊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定是石破天驚的一招,但就在此刻,一道劍光如鬼影般貼近了邪尊身後。


    邪尊感到後心微痛,人不回頭,雙臂後翻,兩隻拳頭疾打出去,空中仿佛同時出現了千百道拳影,一道淡淡的人影半是被打中,半是借後退之勢卸力,瞬息之間,就蝙蝠般貼到了石室的另一端的牆壁之上。


    方才出手之人還是溫飛瓊,他眼光毒辣,又是邪尊的老對手,居然窺破了對方的真氣的斷續之處,抓住了杜靜若與檀無欒兩人用傷換出的優勢,暗算了對方一招。


    邪尊厲聲:"你用毒傷人!"


    溫飛瓊咳血,邊咳邊笑道:"維摩城又非名門正派,閣下怎的一再疏忽。"


    就在此時,無數道鞭影向著邪尊席卷而去,鞭影極細,清麗處如杏花春雨,卻比寒冬時節的罡風更為鋒銳。


    這次出手的人是都婆國的小王子扶琅璟翎,鞭影原本散落如霧,途中卻驟然收斂為一道長線,向著邪尊激射而出,邪尊中毒在前,在輕功上的造詣又不如拳法出色,身形連閃,居然還是被小半的鞭風擊中。


    長鞭上的內力順勢侵入邪尊的經脈中,引得他體內的真氣更為狂暴起來。


    那位小王子本來一直作壁上觀,他翻閱過家中典籍,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重創了邪尊。


    ——誰也不知他有什麽樣的想法,扶琅璟翎雖然說了沒打算活著回都婆,但死前的反撲,也必定凶猛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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