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一觸即分,孟瑾棠急如星火地往後倒飛,就像是被敵人的拳頭生生砸出去的一般,但隻有諸向武知道,自己根本未曾沾到對方的衣角。


    轟隆一聲巨響,打空的拳風擊穿了牆壁,磚石的碎片化作無數暗器,向前疾飛,孟瑾棠白衣旋展,長刀一拂一帶,輕輕鬆鬆就將碎片上的勁力盡數化開。


    圍牆被打穿後,早晨的日光便無遮無擋地照了過去。


    諸向武猛然驚覺,在圍牆的後麵,竟然生長著一棵花樹。


    春天已經來了。


    枝上的落英翻飛而下,小巧嫣紅的花瓣當中,忽的又閃出了一陣刀光。


    刀光如輕雲,如飛花,帶著說不出的清麗風雅意味,諸向武不敢大意,以一招"山河表裏"相接——素來河流多曲,山勢多峻,這一招暗合山水之勢,兩相掩映下,自然是曲中有峻,峻中含曲,武功剛猛之人,走的多是以拙馭巧的路子,宗成羅在來雲州時,特地了解過諸家兄弟的武功路數,卻也不料諸向武的招式居然能精妙至斯。


    朱斐任也在一邊掠陣,手中劍招看似綿綿不絕,但隨著孟瑾棠與諸向武絕招漸出,愈發有中水潑不進的感覺,他本來十招中總有一兩招能於孟瑾棠交上手,現在二十招裏也未必能碰一下對方的長刀,孟瑾棠對他也並不如何留心,隻偶爾一招遞出,便能打得朱斐任難受至極。


    可笑他之前還曾想用收徒來誘惑"秋露白"投奔自己,今日一見,才發覺這少年武功之高,簡直足夠當無妄劍派的祖師爺。


    無妄劍派掌門久攻不下,跟之前的長老一樣,起了對薊家姐弟下手的念頭,但他的劍光尚未鋪開,就被孟瑾棠一刀斬碎。


    刀鋒重重擊在劍身之上,朱斐任隻感覺自己手腕一震,幾乎握不住這柄無妄劍派代代相傳的掌門佩劍,立刻後退丈許,凝神相待。


    但孟瑾棠卻已不再理會他了。


    朱斐任覺得對手不夠重視自己,諸向武卻認為孟瑾棠重視朱斐任太過。


    諸向武無法理解,憑他的本事,孟瑾棠在與自己交手的時候,眼中難道還能容得下第二個敵人?


    他到底是距離宗師隻差一線的高手,有意觀察之下,很快就發覺這白衣少年的狀態並不尋常,似乎是將麵前的所有人和物,都化作了這天地的一部分。


    也就是說,對方並非僅僅是在與諸向武過招,而是在與此方天地交手。


    諸向武忽然開口:"少俠的刀法叫什麽?"


    他的輕身功夫雖不及寒山派的飄逸輕靈,但也並不尋常,縱掠之時,快若飛鳥,旁觀者已經漸漸難以捕捉到這位六扇門總領事的身形,隻覺諸向武的聲音忽近忽遠,但氣息平穩,一如常時。


    孟瑾棠微微一笑,據實以答:"叫‘飛鷺’、‘落花’、‘秋色’。"


    ——她開始是以《斷水刀法》應敵,後來則漸漸將《鬥室劍法》化入刀招之中,此刻正借著以刀禦敵的機會,逐步往"無物不是劍"的境界邁進。


    《鬥室劍法》是孟瑾棠自創的武功,最初在與大猿猱的交手中完善了"亂雲","水月","流風"三式,在外出曆練時,又完善了"摧玉","破雪","裂冰",直到今日,才徹底完成了剩下三式。


    邊上的無妄劍派成員,江湖閑散人士還有寒山外院弟子都發現,"秋露白"說話的氣息與諸向武一樣平穩,還多了三分後者所沒有的從容。


    諸向武定定地看著麵前的少年人,不敢相信對方居然在戰鬥中進入了物我兩忘的狀態。


    此時此刻,雙方已鬥了近千招,依照諸向武的判斷,對手的真氣應該已經開始枯竭,但孟瑾棠的攻勢依舊綿綿無盡,不但未露頹色,反而一刀更比一刀沉重起來,竟然露出些許有去無回的豪烈之氣。


    其實諸向武的判斷無誤,但與大部分江湖人士不同,孟瑾棠因為深受寒毒的緣故,時刻都要分出部分真氣來護住髒腑,但此時此刻,她已漸漸撤去那些用來壓製寒毒的真氣,全力以赴地對諸向武發起攻勢。


    孟瑾棠從未像今日這樣,徹徹底底地投入到戰鬥當中,她眼中除了戰鬥外別無他物,更無暇顧忌自己的負麵狀態,原本被長期壓製的寒毒開始在經脈中肆意奔流,諸向武察覺,對方陰性的內勁中,逐漸多出了刀鋒一樣冰冷的寒意。


    諸向武清楚看見,這位少年人的麵色蒼白了起來,似乎是受了內傷,但握著刀的右手,卻隱約泛起了玉一樣的色澤。


    ——《琢玉功》不同與大部分內功心法,無論孟瑾棠丹田中運行的是何中真氣,都能作為輔助武功存在,就在寒氣衝撞奇經八脈,五髒六腑之時,《琢玉功》也自然運轉了起來,生出柔和的反擊之力。


    孟瑾棠久受寒毒之苦,尚且支持得住,但諸向武卻已感到一中陰冷之力,在漸漸侵襲著自己的經脈,當下大喝一聲,左手大攔山,右手小攔山,雙拳齊出,正是絕招"崇山峻嶺",他拳風如山,層層迫進,居然當真將麵前的刀網撕出了一個口子。


    諸向武戰鬥經驗豐富至極,抓準時機,連續轟出一十六拳,孟瑾棠感到氣勁壓身,手中刀光也驟然收束,長刀當頭劈下,刀鋒下落時,就像帶著整片穹頂一起急墜下來。


    伴隨著轟然巨響,兩人周圍的磚石再次被掀飛,數不清的砂礫跟碎磚被四溢的勁風帶起,如海浪一般向外一波接一波的湧出。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塵沙才緩緩下落,眾人看見,此前靠戰圈太近的朱斐任已經氣息全無地躺倒在地,這位無妄劍派的掌門斃命之時


    ,不僅衣服變得破破爛爛,連佩劍斷成了兩截,孟瑾棠與諸向武相隔三丈,麵對麵站著,其中後者麵色如鐵,一言不發地立在原地,前者則一副站也站不穩的虛弱樣子,低著頭,在不斷咳血。


    一陣輕風吹過,帶起數片花瓣。


    那些花瓣拂在了諸向武的身軀上。


    在花瓣拂過時,諸向武的身軀也微微晃了晃,然後就像失去梁木支持的屋宇一樣,向後頹然倒去。


    第139章


    平滄城,六扇門府衙。


    這是一個特別適合加班的地點,在這裏工作的人,也已經連續燈火通明了五個晚上。


    萬大掌櫃跟諸向武是多年鄰居,對這位六扇門的大人有著相當深刻的了解,在接到平滄城那邊主題為"寒山弟子正麵硬剛諸向武兩人大打出手"的來信時,差點穿著睡衣就直奔出門,生怕那位寒山派少俠在雲州出了意外,掖州王一怒之下,給無辜的自己也按上一個照顧不周的罪名。


    他剛剛跑到半路,就得到消息說,平滄那邊的戰鬥已經塵埃落定,除了部分房屋街道慘遭差遣外,還死了幾個高手。


    "……"


    萬大掌櫃也算久經江湖風波的人物,在這一瞬,都驚得差點想要叮囑一下家裏的子侄,趕緊把貴重物品收好,因為家裏的房子很可能遭遇來自掖州的神秘力量的攻擊……


    當然所有的心理建設都在獲知死人身份的瞬間打了水漂,萬大掌櫃安心之餘,也油然生出了一種不可置信的情緒。


    他相信寒山派有幹掉諸向武的實力,但在設想中,出手幹掉諸向武的,應該是某位老前輩。


    但平滄城那邊傳來的消息,做出此等壯舉的,卻是一個跟掖州王差不多大的少年。


    對方名叫"秋露白",在一對多的情況下以手中長刀幹掉了諸向武,而且她是那個"一",諸向武才是那個"多"。


    萬大掌櫃想,他終於明白寒山派以前為什麽不太為外人所知,假如對方的招生要求是必須在不滿二十歲的情況下,單挑一位實力近乎宗師的高手並取得勝利,那他們確實很難招收到足以引起外界注意的弟子數量。


    由於諸氏兄弟對雲州的掌控力頗強,在諸向武出事後,雲州就很是混亂了一陣,幸好同樣立足於雲州的萬家也是極有根基的武林世家,他們將出門在外的子侄盡量召回,又派出家中重金聘請的外來高手助陣,終於堪堪穩住了局麵,並勉強弄清楚了諸向武頂替自己兄弟的用意。


    諸向武此人向有雄心,一直希望能如掖州王一般君臨雲州,卻忘了身為一個武功尚未達到宗師境界的高手,他能有底氣跟萬家叫板,大半是依賴於建京的支持。


    他的職位掛在六扇門裏頭,又出身護國寺,並且在天下閣中進修過,而且還經常奉承丞相劉爾立大人,在官麵上頗吃得開。


    諸向武借助建京的力量站穩腳跟,又開始嫌棄朝廷那邊過於掣肘,也不知怎麽想得,居然私下裏跟邪尊達成了合作意向,隨後,雲州便出現了各種莫名其妙的苛政,邪尊那邊也就借機安插了些人手進來。


    ——與虎謀皮。


    在得知此事後,萬大掌櫃腦海裏立刻閃出了這四個字。


    邪尊本身行事大有狂悖之處,諸向武跟這位合作,那還不如跟血盟會合作來得穩妥,至少後者坑人坑得還比較走心。


    萬大掌櫃在心裏挑剔了一下諸向武選擇盟友的眼光,接著又挑剔了一下對方兄弟兩人的人品——諸向武想做雲州王,而諸向文的野心則要小一些,是否能站在雲州的頂端不重要,能頂替他哥哥現有的地位就成。


    諸向文察覺到兄長與建京之間漸有離心之意,開始私下裏搜集哥哥罪證,又偷偷給劉丞相打小報告,打算以此作為晉身之階。


    萬大掌櫃查到這裏時,再結合兩位諸大人平日的行事風格,頓時覺得他二位在各個角度上,都不愧是親生兄弟。


    諸氏兄弟幾番明爭暗鬥,最終兄長諸向武棋高一著,依靠武力上的優勢,成功幹掉了親弟弟,又借口閉關,獨身一人離開雲州首府,悄悄躲到了平滄城,一邊休養,一邊模糊諸向文的死亡時間,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來尋找被弟弟藏起來的相關罪證。


    諸向文在機密物品的放置地點上沒給尋找之人設置太多的障礙,但在獲取難度上提升到了讓人以頭搶地的等級,諸向武想了很多法子,也沒能將那個嵌在山壁中的玄鐵機關給打開,他查閱資料,發現此物乃是停雲樓的先人幫忙製作的,具體破解法子,除了購買者之外,大約隻有停雲樓的親傳弟子才能知曉,這才傳令下去,要無妄劍派中人把《薊氏機關精要》給弄到手。


    因為諸向武要掩藏身份,不好指使得太明顯,無妄劍派也沒能充分領會到領導的意圖,隻把此事當做普通的欺男霸女任務來執行,就被路過的孟瑾棠給撞了個正著。


    其它事情不論,光憑把親弟打死這點,便足夠諸向武喝上一壺,他本來不欲多事,奈何在出手截取文書時,被孟瑾棠一記穿雲指給試出了身份有問題。


    ——如果給諸向武一次重來的機會,他想必不會繼續在寒山派弟子麵前手欠,就算手欠,也一定先選一款好用點的易容粉底。


    諸向武自知,若是身份暴露,必定會引來萬大掌櫃的注視,到時候他自是插翅難飛。


    若能掐斷兩邊的信息傳遞,那還能爭取點時間收拾東西,轉移陣地,投奔邪尊陣營。


    但孟瑾棠又豈能容他安然撤離。


    搞清楚前因後果的萬大掌櫃開始兢兢業業地收拾起鄰居留下的爛攤子,那位自稱秋露白的少年則在閉關養傷前,頂著張慘白的臉,讓薑雙流等人隨在萬家人身邊,趁此機會曆練一番。


    看著麵前身受重傷也不忘鍛煉師弟師妹們的寒山派少俠,萬大掌櫃頗受震動,決定讓家族弟子也多向寒山派學習學習。


    *


    靜室之內,一身白衣的少年正盤膝而坐,五心向天,大部分時候她的臉色都異常蒼白,宛如被大雪所覆蓋的冰湖,隻有極少數的時刻,才會泛起溫潤如玉的光澤。


    對險些掉馬的孟瑾棠來說,內傷嚴重是個非常合理的宅居借口。


    她雖然成功擊殺諸向武,但由於撤去抑製了寒毒的真氣,老毛病也因此發作起來,個人麵板備注後的狀態更是直接變成了[寒毒入體(嚴重)]跟[內息紊亂(嚴重)]。


    ……要不是隨身包裹裏的藥品儲備豐富,再加上《琢玉功》的起了作用,孟瑾棠當場就能表演一個放下屠刀,立地狗帶。


    不知情的圍觀群眾誤以為孟瑾棠吐血是因為受到了諸向武的攻擊,其實她現在的debuff,大部分倒都來自於寒毒的反噬,簡而言之,諸向武被錘爆是因為技不如人,孟瑾棠則屬於自作自受,要是加載一個戰場助手的mod,一定會發現在本次pk中,她自己對自己做出了最多的有效輸出……


    真氣吐納之間,一行淡淡的白氣自孟瑾棠百會穴中逸出,緩緩升入高空之中,良久不散,她的麵色隨著寒毒與真氣的角力而變化,一連過了三天,才終於穩定下來。


    孟瑾棠睜開眼,吐出一口濁氣。


    [係統:境界值提升。]


    [係統:《琢玉功》熟練度上升。]


    她現在的境界值已經達到了7120,孟瑾棠記得以前在論壇上看過相關帖子,在《江湖青雲


    路》裏,江湖中人武功境界的劃分其實不那麽明確,大部分都挺看感覺的,有點自由心證的意思在裏頭,有玩家破解過後台數據,發現一流高手的境界值大約在1000上下浮動,宗師則是10000左右,至於那些境界值在7000到9000之間的人,就算是一隻腳踏進了宗師的門派之中。


    也就是諸向武之前所在的位置。


    高十一娘子說得對,外出遊曆確實有助於個人武功的磨練,雖然從具體提升方式來看,對對手的耗費有點大,孟瑾棠才來平滄城沒有多久,就成功幹掉了當地top2級別的高手。


    孟瑾棠又往上翻了翻之前的擊殺提示——


    [係統:成功擊殺[朱斐任],獲得經驗5000點,銅錢1800000文,門派名望值300點,《無妄劍(殘)》x1,《無妄訣(殘)》x1。]


    [係統:成功擊殺[諸向武],獲得經驗30000點,銅錢10000000文,門派名望值1000點,《大攔山手(殘)》x1,《小攔山手(殘)》x1,《八步趕蟬》x1。]


    從數值上分析,孟瑾棠以"秋露白"身份打敗諸向武兩人,比以真實身份打敗他們所獲得的名望要更多。


    ——"秋露白"的出現,等於正式昭告了江湖中人,寒山派除了劍法之外,也有刀法方麵的傳承。


    孟瑾棠隻閉關了不到五天,短短數日功夫,有關"秋露白"的消息,就已經出現在了各位大佬的案頭,據目擊人士稱,這位秋少俠的輕功身法與掖州王大有相似之處,但內功走的卻是陰性路子,刀法暗合自然之理,剛猛輕柔兼而有之,論起真實實力,未必比那位寒山掌門低多少。


    作為當事人,孟瑾棠很確定,與寒山掌門相比,那位秋少俠不是"不低多少",而是從各個角度上的"完全一致",不過江湖中人在分析的時候,沒有忽略正式開戰之前,諸向武不但被薑雙流刺了一記損針,還被"秋露白"隔空點了一指,他帶傷上陣,戰力自然比不上全盛時期。


    隨著薑雙流前來平滄城的外院弟子們,大部分都隨著師姐一塊加入到雲州這邊的善後工作中,少數則守在孟瑾棠閉關的靜室附近,看她出來,立刻過來稟告最近的情況。


    這段時間內,薊飛英姐弟已經露出了想為掖州王效力的意圖,等孟瑾棠暫時結束休養後,就第一時間過來辦理了加入寒山派外院的手續。


    萬大掌櫃也派人過來,先是問候了一番孟瑾棠的身體狀況,然後送上許多禮物,最後才委婉地表達了希望能邀請薊家姐弟來幫忙破解諸向文留下的機關的意向。


    ——考慮到薊飛英兩人跟"秋露白"走得近,又在之前的選拔中傷到了手臂,萬大掌櫃縱然心焦,也不好立刻指派他們做事。


    萬旺德臉上洋溢著澎湃的熱情,呼喚道:"秋兄!"


    "……"


    孟瑾棠一瞬間懷疑自己認錯了人,她看著麵前"萬大掌櫃派來負責溝通的侄子",遲疑:"萬兄不是掖州那邊萬寶樓的主事人麽?"


    萬旺德有些驚喜:"原來秋兄知道在下?"又解釋道,"在下回來探親,正巧平滄城這邊出了事,大掌櫃召集外麵的弟子回家,就留下來幫著跑一跑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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