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隨意租來的院落並不大,本不適合作為練刀的場所,但孟瑾棠出刀的動作很遲緩,仿佛每一招都充滿了滯澀與猶疑,就算一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小孩子拿著木刀比劃,也遠比她的動作更為利落。


    她向著天空劈過一刀,一式三折,彎曲處猶如老樹上伸出的枯枝。


    如此遲緩的招式,孟瑾棠練起來,卻比按部就班地練習《斷水刀法》更為吃力。


    她手中長刀白若秋露,起落間,似乎斬出了一片蒼茫的霜色。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孟瑾棠的麵色因為內力消耗而微微發白,刀尖頓時凝住不發,她以袖掩口,低頭咳嗽了兩聲。


    看天色,已經到了傍晚時分,孟瑾棠又站在原地思考了一會方才的所得,然後收起佩刀,不緊不慢走回房內。


    她早已能做到在黑暗中視物,如今獨自在外,更懶怠點起燈燭,任憑這座民宅逐漸暗淡下去,就像是融入了無邊的夜色之中。


    就在孟瑾棠專注習武的時候,隔壁的薊氏姐弟正在討論自己的鄰居。


    薊飛英十分不解,雖然她眼力有限,瞧不出太多,但也能發現"秋露白"此人輕功不差,加上年紀輕,隨便找個幫派投靠,都是大有前途,怎麽會跑到平滄城這樣的小地方廝混?


    ——自從自家門派式微後,薊飛英就頗過了一段辛苦的日子,但也積累了些本事跟人脈,她悄悄跑出門去,成功在熟人那邊打聽到了這位秋少俠的來曆。


    對方是跟著一家鏢局的車隊過來的,那家鏢局汲汲無名,自家的人手不太夠用,名義上的總鏢頭又是個托來父輩餘蔭混日子的糊塗性格,有時就會在外麵招點江湖閑散人士充當鏢師來跑跑腿。


    秋露白此人就是這麽被招攬過去的,對方跟著車隊來平滄城後,原先的任務自然順利結束,這位少俠或許是覺得本地風物有些新鮮,就準備在此小住些時日。


    秋少俠的雇傭金額也不高,在包吃包住的基礎上,隻要三兩銀子就願意跟著車隊跑一趟腿,唯一的額外要求是希望雇主能允許她在出發前,爬上鏢局的樹,去掏一掏上麵的鳥蛋。


    "……"


    在得知上述信息後,薊飛英就覺得,秋露白之所以會出言相助,或許並非因為俠義之心,而是因為她本身就是這麽一個行事很難按照常理揣度的人物。


    薊飛英有些好奇秋露白的武力值到底如何,畢竟輕功好,不代表就一定能打。


    對於小姑娘的新問題,那位很了解平滄城情況的包打聽給出的答案是一無所知——鏢隊送東西來的那一路上,雖然屢次路徑人跡罕至的山野之地,但難得的是從頭到尾都太平無事,也不是燒對了哪路神仙的高香。


    沒危險,也就意味著無需支付額外的賞銀,雇傭秋露白的總鏢頭感覺十分快慰,已經決定了,等鏢局拿完酬勞後,自己要歇上個幾個月再考慮後麵的生計問題。


    孟瑾棠聽見隔壁的小姑娘把打聽來的事情慢慢告訴給弟弟,忍不住笑了一笑。


    不是沒遇上危險,是遇上的危險沒能被鏢隊裏的其他人發現。


    以她現在的本事,完全能做到將隱在暗中的敵人悄悄逐走,還不讓對方意識到出手的人究竟是誰。


    當然孟瑾棠其實也不是任何時候都會保持著如此細致體貼的工作態度,之所以護送得這般盡心,主要是她曾經接取過一個任務,需要在一年內,馴養一批合格的信使。她前後也找了些禽類回來,而且不但自己動手,也派了手下去搜尋,最後找回來的禽類從寒山本地的蛇雕到來自沙漠地帶的鴕鳥應有盡有。


    ——寒山蛇雕是否適合送信孟瑾棠不清楚,但鴕鳥跟信使這一職業的匹配度她還是心中有數的。


    任務完成度隨著禽類數量的增加而提升,但距離徹底完成總還差著一點,直到孟瑾棠順著"from branch"溜達的時候,發現了那個鏢局院子裏的鳥窩。


    孟瑾棠以幫忙護鏢為代價,成功獲得了五顆沉水鷹的鳥蛋,以及[盛放鳥蛋的盒子]x1。


    ——[盛放鳥蛋的盒子]是係統出品的道具,能保證鳥蛋在運輸保證不會變質,孟瑾棠將鳥蛋裝入盒子中後,托萬寶樓的人送回掖州那邊孵化。


    一牆之隔的院子裏。


    薊飛茂:"姐姐打聽那位秋少俠,是想雇傭他嗎?"又苦惱道,"可我們現在連三兩銀子也沒有。"


    薊飛英:"但我們可以想辦法。"


    薊飛茂聞言也樂觀了一些:"如是之前做的東西能順利賣出去的話,大約能得到五兩銀子,說不定可以雇兩個秋少俠回來。"


    那位弟弟的話裏,帶著囊中羞澀之人特有的精打細算。


    隔壁屋子裏,被作為計量單位的孟瑾棠,覺得薊飛茂的想法存在一些實現上的難度。


    秋少俠好雇,但兩個秋少俠不那麽好雇——她很懷疑平滄城內外有沒有跟自己處在同一水準上的高手。


    另一邊,薊氏姐弟還在咕咕噥噥地商量。


    他們不是打算雇傭孟瑾棠來保駕護航,而是想雇傭她作為助手,一起參加雲州這邊都婆國大會的選拔。


    雲州境內除了萬家之外,幾乎沒有誰能跟兩位姓諸的大人相提並論,所以有小諸大人支持的無妄劍派,是他們難以對抗的存在。


    但今年出現了轉機。


    都婆國之會是盛事,那按照慣例,建京那邊怎麽說也會派人過來督查一下,薊飛英現在隻希望被


    派來的人,跟六扇門不太合拍,隻要兩邊彼此較勁,他們就能從中找尋到自己的機會。


    停雲樓若是能通過選拔,在都婆國之會中有所建樹,那不管是接受朝廷的封賜,還是投奔別的江湖勢力,都算是有了立身的基石。


    薊飛英微微歎氣,自家本就是邊緣化的小門派,她有心想向武林盟求助,但於家莊早已慘遭血洗不說,停雲樓的日子也一年不如一年,如今更是徘徊在被武林盟除名的邊緣,就算此刻程序沒有走完,也未必能找到人幫忙出頭。


    薊飛茂看著姐姐麵色不對,以為是在為付不起傭金苦惱,建議道:"實在不行,我們還可以想些別的支付法子。"


    年輕的江湖高手甘於平靜生活的人不多,若是秋露白也有揚名立身的願望,停雲樓或許可以從這個角度切入進去,說服對方加入。


    能通過大會選拔的人會得到一筆獎勵,薊飛茂的意見是,若是秋露白覺得固定酬金不夠,可以改成分成製,將選拔中獲取的東西送給對方,畢竟秋露白獨自報名的話,很難在那麽多年輕高手中脫穎而出,自然不如跟他們一塊走機關術路線來的成功率大。


    薊家姐弟把能考慮的問題都考慮過了,剩下的就是詢問鄰居的心意。


    第二天。


    薊飛茂過來拜訪時,看見正在院子裏練刀的孟瑾棠,心中便是一沉。


    ——他不懂刀法,但也曉得,正常人練武的架勢不會那麽"鬆鬆垮垮"。


    薊飛英招呼:"秋大哥。"


    孟瑾棠收起刀,示意倆姐弟坐下,自己又去給他們倒了杯水。


    水就是普通的井水,剛剛煮開。


    薊飛茂想,武林中人在飲用品的選擇上偏愛酒跟茶,秋露白隻喝白水,看來是真的十分貧窮。


    其實孟瑾棠並非沒有攜帶茶葉,但她身上的茶都被做成了緩解咳嗽症狀的藥茶,不適合拿來待客。


    薊飛英跟孟瑾棠寒暄了幾句,重點感謝她昨日仗義援手的舉動,表示若非如此,自己姐弟兩人,很有可能會被六扇門的人以私鬥的名義抓走。


    孟瑾棠:"就算那些人闖入你們家中,也不能出手驅趕?"


    薊飛英苦笑。


    據說那位小諸大人剛上任的時候,在對私鬥的判定上,還比較合理,但近年來,卻愈發不可理喻起來,還有過讓身無武功之人挑釁習武之人,最後前者按照打架鬥毆的標準來判,後者則按照"武者禁止私鬥"的標準來判的神奇操作。


    看著有些憤憤的薊飛英,孟瑾棠微微笑了下。


    這種做法無疑不太公平,不過按照江湖上"習武之人不好跟弱者計較"的風氣,武林盟當時對此並沒有發表反對意見,甚至還很讚成。


    世界上的人都難免有衝動的時候,習武之人衝動的就更多,他們造成的破壞力也更大,於盟主的性情固然平和溫厚,卻也不會反對六扇門用略顯嚴厲的態度,出手管束江湖上的武者。


    一個地方的江湖門派若是太多,對於當地的發展而言,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諸向文有機會做一個好的六扇門領事,但他的私心太重,沒過多久,就把大家都能接受的區別對待,變成了爭權奪勢跟排除異己的手段。


    薊飛茂好奇打聽:"秋大哥,你練刀很久了麽?"


    孟瑾棠頓了下,含糊道:"也算挺久的了。"


    不看具體時間長度,隻看練刀時間占據她穿越到這個世界以來的總時間的比例,也並不至於太低。


    薊飛茂敏銳地察覺到對方話裏的那種不確定的意味,一時間更加憂愁。


    不過往好處想,如果秋露白的本事平平,那就很可能答應跟自己倆人一起報名,對方輕功出色,那至少不會隊伍的拖後腿。


    薊飛茂做了下心理建設,然後吞吞吐吐地向孟瑾棠發出了組隊的要求。


    孟瑾棠想了想,幹脆點頭:"行吧。"


    反正都婆國之會得到五月才開始,現在時間還早。


    若是這兩人實力不夠,自然早早淘汰,也不怎麽耽誤工夫,她還能借著機會進去,看能不能再撈點人回家,為掖州的建設添磚加瓦。


    缺少足夠的人手這件事一直壓在孟瑾棠心頭——掖州那邊其實還好,但她打算在靠近中原地帶的扶農郡設一個外院,卻始終沒有找到合適的掌院人選。


    薊飛英見隔壁秋少俠答應,想著大家以後也算同一條船上的人,就請人回自己家裏坐坐,一塊吃個飯小聚一下,也算聯絡感情。


    江湖人閑聊時,內容多局限在武林事件上麵,其中門派師承是無法回避的話題,孟瑾棠坦然地表示,自己如今正處在積累經驗的遊曆階段,所以一切資料都暫時保密。


    第129章


    就在薊飛英跟孟瑾棠閑談的時候,薊飛茂已經去廚下把熱好的菜飯端了上來:青菜湯,涼拌的豆皮,一碟炒雞蛋,再加一盆白粥。


    這些菜肴不管是食材還是烹飪手法,都透著一股樸實的氣質。


    吃完飯後,薊飛英盛了碗粥給昏迷中的孫師叔送去,準備用管子給對方灌下。


    孟瑾棠見狀,直接起身,特別不見外地跟著過去瞧了瞧病人的狀況。


    停雲樓的孫師叔是個有些富態的中年男子,他閉著眼睛躺在床上,麵色青白,頭部浮腫。


    屋內的空氣中漂浮著一股苦澀的藥味。


    薊飛英放下粥後推開了窗戶,準備給屋子換一換氣。


    孟瑾棠隨手撈起那位孫師叔的手腕,給對方把了下脈。


    薊飛茂有些驚訝:"秋大哥還會醫術?"


    窗邊的薊飛英聞言,也轉過身來注視著孟瑾棠。


    孟瑾棠笑笑,放下病人的手:"我是江湖人士,又出門在外,總不能一點都不了解。"


    ——雖然隻是簡單診了下脈象,但孟瑾棠已經發現,這位姓孫的中年人之所以會昏迷不醒,主要原因並非後腦勺上的磕傷,而是因為中毒。


    孟瑾棠垂下眼睫,目光微凝,怎麽會是中毒呢?


    看見薊飛英走過來,孟瑾棠體貼地往後退了兩步,讓出床前的空位。


    小姑娘手腳麻利地給人灌下了小半碗稀粥,在灌之前,還提前將孫師叔的腦袋拖起來,並在下麵鋪上了墊子,免得稀粥弄汙了被褥,整套流程熟練已極,顯然是經常這麽照顧病人。


    薊飛茂小心詢問:"秋大哥,能不能把昨天的合同拿出來,讓我看一眼。"頓了頓,又道,"不用給我,我在你手上看就好。"


    孟瑾棠隨意點了點頭,借著袖子的掩飾,把隨身包裹中的合同取了出來。


    上麵有甲方的簽字,還有乙方孫師叔的指印。


    合同上寫著,若是誤了工期,必須百倍賠償,不過乙方也可以用門派的貴重物品進行償還,若是貴重物品的價值不夠的話,那就以工抵債。


    ——當初就是因為一邊是簽字,另一邊卻隻有指印的鮮明對比,才讓孟瑾棠考慮起了這份合同的合法性問題。


    孟瑾棠詢問:"如今停雲樓的掌門是孫先生麽?"


    薊飛英頓了下,搖頭:"祖父去世後,停雲樓就一直沒選出新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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