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慎望著李青離開的方向,滿臉的迷惑,隨即又想到即將麵臨的處境,不禁為之黯然……


    ~


    朱厚熜一連數日都茶飯不思,人明顯憔悴了幾分,又見李青不來宮裏當值,本就敏感的他更是愈發悲憤。


    我到底差在了哪兒?


    朱厚熜不服!


    就算真是自己錯了,他也不該如此啊,說一千道一萬,自己才是君!


    哪怕這個臣子非同凡響,可如此,未免過於放肆了……


    朱厚熜鬱悶道:“黃錦,今日李百戶還是沒來嗎?”


    “沒。”黃錦搖搖頭,勸道,“皇上,您搭理他做甚?還嫌……咳咳,皇上,奴婢有句話一直想說來著,這世上哪來的仙人啊?”


    “你懂什麽?”朱厚熜叱道,“麻溜滾蛋,再偷奸耍滑朕要你好看!”


    “……奴婢這不是不放心皇上嘛。”黃錦怏怏道,“既然皇上不需要奴婢了,那奴婢走了。”


    “等一下!”


    “奴婢就知道皇上舍不得……”


    “朕記得連家屯兒有處由朝廷出資,工部修繕的小院兒,現已荒廢,你著人去重新修繕一下,盡快恢複到能住人的樣子。”朱厚熜說。


    黃錦剛浮現的喜氣斂去,又有些摸不著頭腦,訥訥問:“皇上,這是……為何啊?”


    “哪來那麽多問題?照做便是!”朱厚熜哼道,“還有,通知李百戶速來宮中,不然,不然……朕扣他俸祿!”


    黃錦錯愕:“就這?”


    “你這是什麽表情?”朱厚熜惱火,“是覺得朕懦弱嗎?”


    “沒有,奴婢什麽都沒說……”


    “嘴上不說,心裏這麽想是吧?”


    “……”黃錦不敢再待下去了,匆匆一禮,“奴婢告退。”


    朱厚熜鬱悶靠回椅背,“一個兩個的都恃寵而驕,連黃錦這奴婢都……朕就是心太軟,等他過來,非要他好看……”


    …


    “皇上,你找我?”


    李青隨黃錦走進來,拱手問。


    你甚至都不願意裝樣子……朱厚熜憤懣難當,可醞釀許久的狠話卻是怎麽也說不出來,無他,得罪李青的代價太大!


    “啊,楊慎的事也該處置了。”朱厚熜悶悶道,“愛卿真要一路護送?其實,朕可以另派人去一路照拂。”


    “還是我去吧,這一路艱難險阻,萬一有個突發狀況,一般人恐應付不來,恰巧我還會些醫術。”李青說。


    “那……行吧!”朱厚熜輕哼了哼,道,“也就是看愛卿的麵子,不然,楊慎斷無這般輕鬆……三年如何?三年之後朕再啟用他。”


    “挺好!”李青頷首。


    “那就明日流放吧!”朱厚熜舒了口氣,態度溫和下來,“朕已讓黃錦著人去修繕連家屯的宅院了,待愛卿回來絕對煥然一新,到時你就住那兒吧,想來你應該能住習慣。”


    李青點點頭:“謝皇上隆恩。”


    “所以……”朱厚熜希冀道,“愛卿有沒有想與朕說的?”


    “我上次說的話,還請皇上三思!”李青正色道,“皇帝可以不認錯,有錯卻也要改!”


    朱厚熜:(⊙_⊙)?


    “皇上還有別的事兒嗎?”


    “朕……”朱厚熜一忍再忍,終是有些忍不住,破防道,“朕對愛卿禮遇有加,愛卿何以……何以……”


    頓了下,憤憤道:“食君之祿為君分憂,愛卿既做大明的臣,當盡臣之本分才是。”


    李青笑笑,道:“之前我的話,就是在盡臣之本分!”


    “你……”朱厚熜拂袖道,“朕沒別的吩咐了。”


    “嗯。”李青拱了拱手,退出大殿。


    朱厚熜又開始氣短了……


    次日。


    諸多大員走出奉天殿,便看到了正在受廷杖的楊慎,一時間,諸大佬個個麵露悲憫、憤慨,逮著張永一頓臭罵,閹狗一詞不絕於耳。


    張永也是服了。


    不過,他倒沒怎麽生氣。


    張永知道這是皇帝有意為之,就是讓這些大員討厭他、痛恨他,以便他日攆自己走人,讓黃錦接替他的位子。


    ‘唉,人常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換之宦官亦然啊……’


    張永無聲感慨,卻也樂意見得如此,司禮監掌印太監這個位子沒坐上之前,他的確心馳神往,坐上之後……


    也就還好!


    尤其是正德皇帝離去後,他更覺得索然無味,如今新帝既不待見,那麽早些騰位子走人也沒什麽不好。


    張永唏噓之際,楊慎的廷杖也挨完了。


    “來呀,抬楊慎回府……”


    ~


    楊府門前。


    黃氏等待著丈夫,朝廷對楊慎的判罰她已然知曉,不過她並未如普通女子那般傷心欲絕,以淚洗麵,相反,她十分平靜,平靜的讓人有些擔心。


    “夫人勿要過於憂心,人生際遇變幻無窮,以楊狀元的才學,絕不會止步於此。”李青安慰。


    黃氏神色平靜,微微一禮:“此一行,還要多多仰仗李太醫關照。”


    “嗯,放心吧!”李青輕輕頷首,“接下來,夫人有何打算?”


    “我夫既已不再是朝廷官員,這京師妾身自也不會再待下去,自當回家鄉代夫盡孝。”


    李青微微點頭,道:“還請夫人向楊首輔帶句話,就說……一個姓李的年輕人,一路護送楊慎,流放亦不是楊慎的最終宿命。”


    黃氏不明就裏,卻也沒心思多問,點頭道:“妾身會將話帶到。”


    “嗯。”


    李青不再多言。


    辰時末。


    楊慎被人架著回來。


    兩個隨行衙役齊齊上前,道了句“得罪”,將大枷套了上去。


    黃氏搶步上前,深情望著丈夫,良久,低頭為他整理衣衫,“家中有妾,夫君勿憂。”


    楊慎歉然又心疼,歎道:“苦了你了。”


    “不妨事的。”黃氏淡然一笑,輕聲道,“夫君立大丈夫之誌,行大丈夫之事,妾身以你為榮,又怎會苦?”


    楊慎嘴唇吸合半晌,滿臉的自責與歉疚,最終也隻得長長一歎:“唉……”


    “楊老爺,咱們該上路了。”衙役提醒,“夫人亦可放心,小的會安全將楊老爺送至雲..南。”


    夫妻黯然。


    黃氏強擠出一絲笑,道:“夫君放心,妾身會侍奉好公爹,莫牽掛。”


    “哎。”


    楊慎輕輕點頭,黯然道:“為夫……走了,此一去,怕是……再無歸期。”


    “一路保重!”黃氏滿是柔情的說。


    “嗯。”楊慎不敢再看她,籲了口氣,轉過頭當先邁步,衙役忙也跟上。


    李青伸了個懶腰,邁開步子,剛轉過身,


    卻聽黃氏低不可聞的吟道:


    “懶把音書寄日邊,別離經歲又經年,郎君自是無歸計,何處青山不杜鵑。”


    李青腳步頓了下,一時有些失神,多美好的愛情啊……


    所幸,這隻是短暫的離別,夫妻終有重聚的一天,倒也不會成了苦命鴛鴦。


    不是誰都如李青這般耳目聰慧,旁人並未聽到,就連楊慎也不知道妻子作的苦情詩,李青自不會讓楊慎平添傷感、愧疚,什麽也沒說,隻當沒聽到。


    黃氏有如此才情,自不會如尋常女子那般尋死覓活,今受些苦楚,未來再品甘甜,當更覺彌足珍貴,於楊慎而言,亦是如此……


    李青沒什麽心理負擔,一路輕鬆……


    出了京城,李青便以鈔能力去了楊慎的枷鎖,還楊慎輕鬆。


    不過,文人出身的楊慎,仍舊難以承受高強度的苦其筋骨,沒幾日便病懨懨的,憔悴不堪……


    見狀,李青便趁其睡下之際,悄悄給他渡些真氣,漸漸地,楊慎慢慢適應了趕路,精氣神逐漸恢複。


    也有了氣力與李青聊天,緩解趕路的苦楚與枯燥……


    昔年讀萬卷書,今時行萬裏路,李青能明顯感受到楊慎的變化。


    心中亦愈發看好曆經磨礪之後,將來楊慎所能達到的高度……


    日複一日,


    楊慎從最初的苦不堪言,到後來的逐漸適應,再到平靜坦然……無論是體魄,還是心境,都得到了長足的進步。


    行至湖..北之時,他已然平淡且從容。


    好似不是在被流放的路上,而是在遊覽大好河山……


    ~


    今日的天兒,一直昏沉沉的,李青仰頭瞧了瞧,道:“這天兒快下雨了,歇一歇,待雨過天晴再走吧。”


    “大人,眼下正是汛期,這一歇,不知要耽擱多久啊,咱們本來行路就不快,嗬嗬……”


    另一人也勸道:“大人,待渡了江咱們再歇不遲,誰也不知今年此地汛期嚴不嚴重,萬一……還請大人體諒一下小的,興許一會兒日頭就又出來了呢?”


    楊慎笑笑道:“他們的擔憂不無道理,還是先渡江吧!”


    “那成吧!”李青聳聳肩,“瞧著吧,今日指定下雨。”


    似乎是為了驗證他的話,還沒到江邊就滴起了雨點,緊接著,密集、綿綢……


    無奈,這會兒已然錯過了落腳點,一行幾人也隻能冒雨繼續前行。


    還好雨下的並不算太大,綿綿細雨連成絲線,往遠處去看,好似起了大霧一般,清風徐徐,雨絲拂麵,格外清爽……


    趁著雨勢不大,道路還未泥濘,李青等人加快步伐,終於趕在申時時分來到了渡江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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