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總有兩麵性,群臣的反擊讓朱厚熜手忙腳亂,並逼迫其付出了不小代價,可也成就了朱厚熜。


    這麽一搞,張氏對文官集團徹底失望了。


    同時,事情搞這麽大,對付代表外戚的張家兄弟儼然成了政治正確,哪怕六部九卿這個級別,也不敢輕易反水。


    尤其自己這個皇帝強保張家,更讓他們愈發厭惡張太後。


    這在無形中,強勢捆綁了皇帝、太後,統一戰線。


    隻因這種情況下,張氏隻能依靠他這個‘兒子’!


    基於此,朱厚熜看似狼狽,卻得到了最核心的利益。


    自今日起,群臣沒辦法以孝道名義拿張太後做擋箭牌,張太後亦無法拿著外臣營造的‘雞毛’,當令箭使!


    杜絕了內外合作的可能,讓朱厚熜有種去掉了大枷的輕鬆感。


    雖說群臣還沒用這張牌,可他日若節節敗退之下,肯定會走這一步棋,如今斷其後路,再往後就不用束手束腳了……


    朱厚熜又一次複盤之後,還是覺得從長期來看,自己不僅不虧,反而收獲更大。


    當然了,經此一事也讓他見識到了這群人的手段,變得謹慎起來。


    “穩妥起見,朕還是不要衝鋒了,不過,張璁當不會讓朕失望……”朱厚熜輕笑道,“泥菩薩還有三分火氣呢,這般被排擠、打壓,七次科舉不中的張璁好不容易見到曙光,又怎會倒於黎明前?”


    朱厚熜嗬嗬道:“南直隸有太多不如意的官員了,相信不甘寂寞的人不在少數,張璁隻是個引子……”


    ……


    才三月中旬,


    交趾便熱得厲害,朱厚照都要吐舌頭了,索性厚著臉皮直接住進了漢王府。


    李浩、唐伯虎卻是在年前就去了滿剌加,忙著兼並事宜,如上次一樣,還是由朱佑材牽頭……


    朱祁錦身體機能進一步下滑,眼下還好,卻也不支持李青再撒手了。


    這次調養……李青隻能善始善終。


    中午,朱祁錦睡下,李青、朱厚照返回別院,吃著冰鎮水果,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兒。


    “別這麽憂鬱嘛,”朱厚照拍拍手,歎道,“百餘年下來,你見了那麽多生死之事,難道……還沒習慣?”


    “倒也不是。”李青微微搖頭,輕聲道:“嘉靖三年了啊……”


    “嘉靖三年怎麽了?”朱厚照好奇。


    “楊廷和要致仕還鄉了。”


    “那又如何?”


    李青捏了捏眉心,道:“隨著楊廷和的離去,朝局的平衡便會被打破……”


    “破了也沒什麽不好,不破不立嘛。”朱厚照笑道,“一潭死水的朝局難道就好了?並不是!大明發展迅猛,現有的模式早就落時了,是時候變一變了。”


    頓了頓,“我也是從少年時期過來的,少年天子正是衝勁兒最足的時候,少了楊廷和的製約,我反而覺得是好事!”


    “你倒看得挺開……”李青搖頭苦笑。


    “本來嘛,哪有那麽多糟心事?不過自擾罷了。”朱厚照道,“你比我更清楚,大明必須求變,如若還沿用固有的模式發展,終會出大問題的。君臣鬥爭並不一定是壞事,也會讓死氣沉沉的政局煥發生機,奉行中庸之道的人太多了,而大明的發展卻一點也不中庸,朝廷被逼著求變,跟朝廷主動求變,這是兩碼事。”


    李青嗬嗬道:“你就那麽有信心,政局會朝著好的方向變化?”


    “除非小皇帝想亡了大明,除非官員不顧長期利益,不然,政局隻能朝著更適合時代的方向發展。”朱厚照說,


    “官員無論好壞,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想長期吃大明這碗飯,尤其是高官群體,因為這些人的子孫會受到恩蔭,幾乎都能順利進入仕途,基於此,他們或勾連,或貪汙……或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絕不會做損國不利己的事……”


    李青微微頷首:“理兒是這麽個理兒,可事關己身人都會變得短視,聰明人也會被降智,會屢出昏招,不想亡大明並不代表不會做亡大明之事,甚至多數時候,多數人,都是操著好心,辦著壞事。”


    “這……卻是無法避免。”朱厚照深以為然,“不過,今大明國力太足了,有太多的糾錯時間、空間,同樣的,你的能力、時間也太足了,沒必要為了還沒發生的事憂慮。”


    李青笑笑道:“憂慮談不上,我不太想跟嘉靖這個皇帝有瓜葛,這麽多年下來,我早已習慣了操勞,單純就是……討厭他。”


    “你見過他?”朱厚照問。


    “嗯…,有一麵之緣吧。”


    “他得罪你了?”


    “那倒沒有。”


    朱厚照奇怪道:“那你為何討厭他?”


    “大概是八字不合吧。”李青不願多說,轉而道,“朱祁錦撐過今年絕無問題,李浩他們估摸著也快回來了,到時你若想回家,可與他們一起。”


    朱厚照想了想,道:“他大概能撐到啥時候?”


    “我又不是閻王,哪能精確時間?”李青沒好氣道。


    “那就到時候再說吧,若他時間還長我就回去,若到時候……”朱厚照歎道,“時日無多的情況下,我就陪他走完最後一程。”


    李青緩緩點頭:“還挺講義氣。”


    “一直都是好不好?”朱厚照哼道,“我對你不一樣夠意思?可是你……老是氣我!”


    “我氣你?”李青瞪眼,“誰氣誰?”


    “……你看你看,又想動手是不?”朱厚照連忙起身後退,罵罵咧咧道,“哎呀,我真是服了……”


    “……不貧了,你睡會兒吧,醒了去陪陪朱祁錦,他挺喜歡跟你嘮嗑。”李青揮揮手,起身拿起一本醫書,在竹子編製的躺椅坐了,無聊翻閱……


    沒一會兒,朱厚照的呼嚕聲便震天響。


    李青好笑搖頭,卻是十分豔羨,自語道:“年輕人就是好啊……”


    ‘鐺鐺鐺……’


    敲門聲響起,繼而傳來婢女聲音,輕輕道:“先生可是睡下了?”


    李青起身來到門口,輕輕打開門,身子擠了出去,又輕輕關上,這才道:


    “可是王爺……?”


    “不不,”婢女連連搖手,解釋道,“有人找您。”


    “誰……”李青問,“在哪兒?”


    “管家說人去了先生的宅院。”女婢說,接著,又補充道,“是位婦人,之前與先生來過。”


    李青愣了下,隨即明悟。


    “我知道了。”


    ……


    “你怎麽也跑來了?”李青來到前院客堂,果然是李雪兒。


    “楊廷和辭官還鄉了。”李雪兒道,“信是正月來的,人是二月走的。”


    李青微微怔了怔,問道:“朝廷可有大動作?”


    “大動作沒聽說,不過……卻是有一條新國策。”李雪兒道,“皇上頒布了一道詔書,以後外戚非軍功不得世襲爵位。”


    聞言,李青微微皺起眉頭,少頃,又舒展開來,“這倒不是壞事,還有嗎?”


    “別的就沒什麽……”李雪兒想了想,補充說,“君臣鬧騰了一次,不過很快又和解了。”


    “看來,小皇帝還是比較克製的……”李青頷首。


    李雪兒蹙眉道:“情勢對小皇帝可是有些不利呢。”


    李青輕笑道:“你從哪裏看出情勢對小皇帝不利的?”


    “外戚最起碼是忠於皇帝的,而外戚的存在則會影響群臣利益。”李雪兒分析,表情自得。


    自上次被大侄子打擊,回金陵後她便發奮圖強,苦讀曆朝史書,如今自覺了解政治了。


    李青卻是好笑搖頭:“若我沒猜錯的話,此番針對外戚的政策,起因是張太後娘家吧?”


    “你這都知道?”


    “明顯啊,小皇帝有著極強目的,為的就是穩住張太後。”


    “那他還從張家切入……呃…,小皇帝確實沒動張家……”李雪兒遲疑了下,仍是堅持自己的看法,“外戚不可世襲,總歸不利於皇帝。”


    “從政治平衡來看的確如此,可從長遠來看並非是壞事,且也符合皇帝當下的利益。”李青笑道,“總體來說利大於弊,每個皇帝上任都會有外戚產生,隨著時間推移,外戚隻會越來越多,這些啥事兒不幹,可勁兒薅朝廷羊毛,魚肉鄉裏的外戚,殺一殺其氣焰算是件大好事。”


    頓了頓,“還有別的嗎?”


    “別的倒沒有了。”李雪兒搖搖頭,好奇道,“那這次……君臣誰吃虧了?”


    “群臣大賺,但皇帝也沒虧。”李青含笑說。


    李雪兒訥訥道:“這就是……老大老二幹仗,把老三幹沒了。”


    李青忍俊不禁,點頭道:“形象的比喻。”


    “好吧。”李雪兒苦笑,“政治什麽的真麻煩,看來我是沒那個天賦了。”


    “你一女娃,誰讓你有天賦了?”李青好氣又好笑,“蒸汽機可有了進展?”


    “冶鐵有了長足的進步,不過,還要再等等才能具體作用到蒸汽機上,用你的話說……”李雪兒回憶了下,道:“這叫做產業鏈升級帶動科研進步!”


    “別的沒學會,這新鮮詞兒倒學得挺快……”李青吐槽了句,走到椅前坐了,“到時候蒸汽機能突破到啥程度?”


    “大概,也許……能安在船上!”李雪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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