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最喜歡變臉。


    上一刻還豔陽高照,眨眼,烏雲密布,旋即,暴雨大作。


    “這雨還真是說下就下……”


    唐伯虎望著船艙外的海麵泛起漣漪,樂嗬嗬道:“下了雨,總算能涼快點兒了吧?”


    船上不比陸地,沒辦法儲存冰塊,整日烈陽高照,船艙都快成蒸籠了。


    眼下不比當年,再想泡進海裏散熱,怕身體也吃不消……也就靠李青真氣涼快一下的樣子。


    可真氣隻能減輕酷熱,並不能杜絕,且也沒法去甲板透氣,這讓唐伯虎憋悶夠嗆。


    “我看這風浪也不大,要不咱們去淋淋雨,爽快一下?”唐伯虎提議。


    “海上行船,安全第一。”李青道,“這會兒不大,過會兒就不一定了,我去通知一下水手向岸邊靠近,以防萬一。”


    “……好吧!”


    其實海上行船,風險雖有,卻很有限。


    一來,大明的造船技術隨著海上貿易持續進行,已經到了非常先進的水平;二來,這時代行船大多時候都是沿著海岸線走的,不僅有參照物,而且有充分的時間糾錯……


    不過,真要跟大自然抗爭……


    那純屬腦袋秀逗了!


    畢竟,小心才能駛得萬年船。


    事實證明,李青多慮了,雨來得快,停得也快,前後不到半個時辰,海麵就再次風平浪靜。


    好在一場大雨下來,不僅空氣變得涼爽,烈陽也給澆熄了,商船再次航行……


    甲板上,四人吹著濕潤海風,眺望極遠處,大海無垠,天空無邊,人也逐漸放空……


    ~


    這時代沒有飛機、汽車,不過乘船在海上旅行,依舊是件極為美好的事情,碧波蕩漾,天空湛藍,一望無際,海天一色……極為治愈。


    朱婉清明顯開朗了些,不再總是失落落的,或許那顆心依舊潮濕,卻也不再決堤泛濫。


    李青看在眼裏,心酸中帶著欣慰……


    還沒到交趾,李青便覺得這次來的很值。


    ……


    交趾。


    朱厚照熱冒煙兒了。


    一點冰塊根本消不了酷暑。


    整日不是燥熱,就是悶熱,再有就是蒸熱。


    便是來場大雨也無濟於事,不僅感受不到涼爽,還會有種蒸得慌的感覺,朱厚照都蔫兒了。


    “有沒有搞錯,這都快立秋了啊!哎呦……我的老天爹唉……!”朱厚照光著膀子,趴在涼席上,一臉生無可戀,“冬天啊,你啥時候才能來啊?我可想死你了……”


    劉氏心疼又好笑,嗔道:“夫君,你就這般熱嗎?”


    “沒辦法,我五行屬火,在這裏生活簡直是火上澆油……”朱厚照回望了她一眼,哼道:“若不是這般炎熱,趴在席上的就是你了。”


    “?”劉氏一怔,繼而大窘,低啐道:“沒個正經。”


    朱厚照卻是沒再調情,他夠熱了,哪裏還有心情親熱。


    “唉……那廝啥時候來接我回去啊?”朱厚照長籲短歎,“這交趾,我是住的夠夠的,哪裏有江南舒服……”


    聞言,劉氏頓時也上了心,問:“夫君,那李先生說過,明年就會來接咱們回去……可信嗎?”


    “人是可信的,人品……就有待商榷了。”朱厚照懨懨道,“拿錢都不辦事的主,就別指望他守時了,不過,來他肯定會來,嗯…,雖遲,但到!”


    “這樣啊……”劉氏一下失落起來。


    “怎麽,你很不喜歡這裏?”


    “也沒有啦,可這裏終究不是大明,沒有家的感覺。”劉氏歎道,“若隻我們也就罷了,還有孩子,他們在一天天長大……”


    頓了下,“夫君,你與那漢王私交不錯,能不能讓他遣人送咱們回大明呀?”


    “好主意!”朱厚照眼睛一亮,隨即,又暗淡下來,“不行啊,我若偷偷跑回去,被他抓到絕對吃不了兜著走。”


    “夫君你就這麽怕他?”劉氏一個沒忍住,悶悶道:“你都敢跟家裏鬧翻,為何就……就不敢跟他橫呢?”


    你要不聽聽你在說什麽?朱厚照白眼道:“你是說我慫?”


    “呃…,妾沒有那個意思,夫君你誤會……”


    “好啦好啦!”朱厚照無奈擺擺手,歎道,“且不說我理虧,便是理直氣壯……我也橫不起來啊,那廝簡直非人哉,惹急了他,捅過幾個透明窟窿都不是不可能,唉…,忍著吧,他會來接我們。”


    劉氏悶悶點頭。


    她拿起冰塊在手心搓了搓,為丈夫按摩,一邊問道,“若有朝一日咱們回去了,公婆他們會不會……清理門戶啊?”


    朱厚照搖頭。


    “不會?”劉氏驚喜。


    “不是,我已經把我自己清理出門戶了。”朱厚照道,“所以,你不用有這個顧慮。”


    劉氏:(⊙o⊙)…


    她正欲再說,門外丫鬟的聲音響起:


    “老爺、夫人,有貴客到了。”


    劉氏隻當是漢王來了,忙起身取來袍子,幫朱厚照穿上,一邊囑咐道:“漢王對我們照拂有加,夫君可別怠慢了人家,說話亦要有分寸,人家是王,你莫要太隨意了……”


    之前朱厚照最煩人嘮叨,可自從卸下擔子之後,卻很喜歡被媳婦兒嘮叨,也可能是……除了這個媳婦兒,沒人再嘮叨他了。


    “嗯…,看來我之前的努力沒白費,老朱成功調好了作息。”朱厚照有些自得,撣了撣衣袍,邁步走向前院……


    ~


    前院客堂。


    李雪兒這才得知正德沒死的消息,咋舌道:“真是不敢想象,他這樣的人,竟也能金蟬脫殼……”


    “不過,這總是件好事,比英年早逝強。”


    李青哼道:“真英年早逝,我還省心了呢。”


    “這就違心了,你真這麽想,他又如何金蟬脫殼?”李雪兒笑笑,接著,恍然大悟,“這次來,是接他回大明?”


    “嗯,有這個打算。”李青歎道,“這家夥什麽秉性,你們都也了解,將他長時間放在外麵,我還真不放心。”


    李雪兒微微點頭,“到時候……”


    “哈哈哈……讓我看看是誰來了!”朱厚照特有的不羈笑聲打斷了李雪兒。


    少頃,朱厚照走進來。


    “哎呦我去!!”


    朱厚照失驚道:“怎麽是你們?”


    “不歡迎?”李雪兒挑了挑眉。


    “不是……”朱厚照揉了揉眼,喜道:“還真是你們啊?李……”


    “再叫我大名,我大耳刮子抽你!”李青截斷他,眼神威脅。


    習慣了都……朱厚照尷尬一笑,道:“先生,你是來接我回家的嗎?”


    “你還有家嗎?”


    “有啊!大明就是我的家!”朱厚照嘿嘿道,“剛還說起你呢,這可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想什麽來什麽……”


    嘰裏呱啦說了陣兒,朱厚照這才注意到唐伯虎,心下不由得警惕起來。


    小姑也好,姑奶奶也罷,到底都是英宗後人,算是親人,可唐伯虎就是外人了,記得他還被父皇嚴打過……


    朱厚照遲疑的看向李青。


    李青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道:“在這兒生活一年有餘了,覺得如何?”


    “其他都好,就是太熱了。”朱厚照苦歎道,“我都要熱冒煙兒了……”


    接著,他滿臉諂媚,搓著手道:“咱們……什麽時候回去啊?”


    “不急!”


    李青淡淡道:“我們這次來,一為遊玩散心的,二為朱祁錦,三嘛……”


    他故意拖了個長音兒。


    朱厚照立馬捧哏,“三嘛,自然是要玩的開心了,盡興之後,走時帶上小朱朱。”


    李青嘴角扯了扯,“你讓我感到惡心。”


    俺也一樣……李雪兒、唐伯虎默默在心裏補了句。


    朱厚照一點也沒不好意思,豪爽道,“難得親人們都來了,今兒我做東,咱們去漢王府大吃一頓,慶祝慶祝。”


    ……更惡心了!


    ~


    鄙視歸鄙視,末了,幾人還是去了漢王府。


    吃大戶,誰不喜歡?


    朱祁錦自是沒的說,李青一行人一到,就立即讓人準備珍饈美味,接著,冰鎮美酒,瓜果點心……上個不停。


    在人漢王的字典裏,就沒有吝嗇這個詞。


    簡單聊了陣兒,李青問道:“最近身體可有微恙?”


    “不是小恙,是大恙。”朱祁錦悶悶道,“我覺得我快不行了。”


    李青微微一驚,上前為其把脈,片刻後,沒好氣道,“這不挺好的嘛,怎麽就不行了?”


    “愈發力有不逮了啊。”朱祁錦一臉落寞,苦澀道,“飯量沒以前大了,精力也沒以前足了……我知道,我活不長了。”


    李青安撫道:“你都這歲數了,身體退化是正常現象,如何跟以前比?真要不行,你還能拄拐走路?”


    朱祁錦苦笑笑,道:“先生,借一步說話。”


    “好!”李青起身,“你們自便,我與漢王單獨聊一會兒。”


    ~


    別院客堂。


    剛一落座,朱祁錦便開門見山,道:


    “先生,你的事我跟繼承人說了!”


    “啊?”李青大驚,“誰讓你說的?我有沒有說過……”


    “木已成舟,你發火也沒有用。”朱祁錦平靜的說,“唯有如此,才符合我漢王一脈的長期利益,還有,我想告訴你的是……我一點也不憨!”


    李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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