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德十五年,九月。


    朱厚照再來信,說了個不太好的消息。


    ——簡化字推廣失敗!


    對此,李青不怎麽意外,以如今的君臣關係,出現如此情況在情理之中,所幸,宗祿永額沒受牽連……


    李青回信讓他按部就班,並說了蒸汽挖掘機的事,稱第二台挖掘機已經組裝完成,故障率也有明顯降低,可初步投入使用……


    ~


    京師。


    朱厚照收到李青來信,對蒸汽挖掘機產生了濃鬱的興趣,恨不得立即下江南一觀。


    不過這次他克製住了。


    就現在這情況,再來個下江南,群臣非得炸鍋不可,怕是兩個老楊頭都要撂挑子。


    “真是遺憾啊……”


    朱厚照歎了口氣,隨手把信鎖進了抽屜,靠在椅背上思考著接下來的計劃……


    距離下江南已過去一年,君臣關係……不再那般火藥味十足,卻也沒可能更好了,眼下已是極限,那是不是說,可以為接下來的脫身做準備了呢……


    自從得到李青默許,朱厚照更覺度日如年,恨不得立即擺脫皇帝的束縛,去逍遙天下!


    “那幾百個簡化漢字估計是推行不了了,待他日皇權更迭,讓李青自己去弄吧,我也沒法做更好了……”朱厚照無聲自語,“嗯,該布局了。”


    思忖少頃,朱厚照提筆蘸墨,寫道——


    【信我已收到,朝廷很快就會有人去采買蒸汽挖掘機,並運往煤礦投入使用,這個錢由內帑出,群臣頂多罵兩句敗家,倒也不會過多阻攔……


    近期騰出時間來一趟京師,太皇太後身體很不好,你來幫忙看看……】


    ~


    李青收到信時,天都冷下來了。


    我還真成了帝後的禦用醫生了,幹脆把太醫院裁撤算了,俸祿全給我一個人……李青無奈吐槽。


    算了,都習慣了……


    兩口子狀態尚好,李青又以真氣調養一番,這才踏上去京師的路。


    趕到京師時,都開始下雪了。


    正德十五年的雪,比正德十四年又提前了一點點……


    朱厚照還算夠意思,提前就讓人打理了小院兒,生活用品樣樣不缺,都還是嶄新的,直接入住即可。


    初冬便落雪,氣溫更是下降的厲害,清晨醒來,簷下結滿了一排排冰淩,小院銀裝素裹,白的有些刺眼,大地蒼涼,盡顯蕭索。


    李青用井溫水洗了把臉,對著鏡子做了偽裝,動身趕往皇宮……


    坦白說,他覺得自己醫術還不錯,可對醫治好太皇太後卻沒有絲毫信心。


    畢竟……他從未成功過。


    乾清宮。


    闊別一年有餘的君臣二人再次相見。


    朱厚照並無明顯變化,隻是看起來有些疲倦,來都來了,李青捎帶手給他切了把脈,沒發現什麽病症。


    淺聊幾句,李青道:“先帶我去太皇太後那兒吧,別的事後麵再說。”


    “嗯,隨我來。”朱厚照起身,頭前帶路。


    ~


    坤寧宮。


    一番診脈過後,李青眉頭習慣性的擰起,不過紀氏表現的很平靜,亦或說,她並不在乎……


    不等李青分析病理,以及醫治之法,紀氏便率先開口道:“能醫好嗎?”


    “這……草民竭盡全力。”


    “那也就是說,你也沒能力醫好了?”紀氏歎了口氣,道,“太醫束手無策,李神醫也無辦法,既如此,也別再浪費精力了,哀家也不想再喝那苦口良藥了。”


    “這怎麽行?”朱厚照忙道,“皇奶奶,孫兒答應過父皇……”


    “你還答應過你父皇好好做皇帝呢,可你現在……咳咳,你看看鬧成什麽樣子了。”紀氏怒叱,“走走,都走開,別在這兒氣我。”


    朱厚照怕她盛怒之下有個好歹,忙招呼道:“退下,都退下!”


    說罷,朝李青打個眼色,無奈退出寢宮。


    李青沒有出去,紀氏也沒趕他。


    過了許久,紀氏緩緩開口:“不麻煩李神醫了,哀家不想治了,唉…,都七十了,喪夫、喪子……”


    她慘然歎息:“活著早就沒了意思,死了也挺好。”


    李青沉吟了下:“娘娘就這麽放心皇上?”


    紀氏搖頭,滿臉落寞:“我管不住他,也沒人能管住他。我這大孫子啊,他沒有心……”


    李青沉默。


    “娘娘不想等著見一見自己重孫子?”


    身為醫者,他一向勸生不勸死。


    紀氏苦澀道:“不著調如他,天下間少有,我早就失望了,唉……隨他吧。”


    李青無可辯駁,站在紀氏的立場上,朱厚照確實沒有心。


    “就這樣吧,李神醫你回去吧。”紀氏幽幽歎了口氣,說道,“行將枯木,不如早些解脫。”


    李青苦悶:那我不是多餘跑這一趟嗎?


    “回去吧。”紀氏歎息,頓了下,又道,“對了,興王薨逝之後,邵貴妃……也就是興王生母,她傷心欲絕,哭瞎了眼睛,你若能醫治幫她醫治一下。”


    言罷,紀氏背過身去,似是一個字也不願多說。


    李青無奈……


    ~


    乾清宮。


    “太皇太後如何?”


    李青凝視著朱厚照,問道:“他日你走後,會不會想她、想你生母……?”


    “問這幹嘛?”


    “怕你後悔。”


    朱厚照撓了撓頭,訕訕道:“宮裏好吃好喝好伺候,我也沒什麽不放心的,她們跟我也不是很親,我跟她們……也是。”


    李青:“……”


    “太皇太後都跟你說什麽了啊?”


    “說你沒有心肝!”


    “啊?這……”朱厚照呆了呆,轉而道,“那她身體如何?”


    “很不好,她不願接受治療。”李青說,“她覺得活著沒意思。”


    聞言,朱厚照不禁沉默下來。


    半晌,問道,“不治療的話……她還能有多久?”


    “頂多過了年。”李青道,“其實她的病不是一天兩天了,我也沒有太好辦法。”


    朱厚照:“若是你全力醫治呢?”


    “大概年後三月吧。”李青說,“病拖久了,歲數也大了……也就這樣子。”


    “這樣的話,那就聽她的勸吧。”朱厚照默然道,“其實我……呃,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畜生?”


    李青直言不諱:“表麵看是這樣,不過,這也確實是她的訴求,客觀來說,這也是一種孝順,可你確實挺畜生的。”


    “……”朱厚照苦笑,道:“我盡量讓她在人生最後階段開心一些。”


    李青譏諷:“你娘呢?”


    朱厚照緩緩搖頭,輕歎道:“她的心不在朱家,在她娘家,在她心中,兒子遠沒有太後重要,我做不做皇帝與她做不做太後沒什麽關係。”


    “……”李青都不知該怎麽評價才好了。


    默了半晌,道:“你倒是跟你太爺爺挺像。”


    “都禦駕親征過?”


    “……不,都是母子不合。”李青好笑搖頭,“對了,興王生母邵貴妃的眼疾很嚴重嗎?”


    朱厚照道:“人上了歲數,又經老年喪子之痛……徹底瞎了!”


    “那挺悲慘的……”李青略感遺憾,徹底瞎了的話,他也愛莫能助。


    記得當初嚇周氏時,這邵貴妃還助攻了一把……


    “呼~你還有別的事沒?”


    “不急著走。”朱厚照道,“我這邊也做到了極限,不可能更好了,我想……”


    “你不想!”


    “你不是都答應了嗎?”朱厚照不滿。


    李青淡淡道:“我是答應了,可我沒讓你這麽急著退!”


    “隻能這樣了,一直拖下去……時間長了反而不好。”朱厚照嚴肅道,“我是想著逍遙快活不假,可我說的也是事實,君臣兩相厭,我態度可以不消極,可卻沒辦法控製他們不消極,大明還在蓬勃向上……你也不想耽誤大明繼續走上坡路吧?”


    李青慍怒:“你是不是覺得在皇宮我不敢揍你?”


    “這不是揍我不揍我的事,你當也明白,這就是事實。”朱厚照歎道,“我之前也說了,年齡小有年齡小的好處,更具有可塑性,也方便你引導……過了年,他都十五歲了,真不是小孩子了。”


    李青給氣樂了:“咋?你想走在你奶奶前麵?”


    “呃…倒也不是啦,我這不是想著……進入醞釀階段嘛。”朱厚照訕訕道,“哪能說死就死……總得有個過程對吧?”


    李青沉默不語……


    許久,


    “那你就先醞釀著吧。”


    “哎哎…,你別走啊,你不在,我……”朱厚照忙道,“你現在走,指不定年過不完就得回來。”


    李青腳步頓了下,無奈道:“不走,我去填個坑。”


    “填什麽坑?”


    李青沒搭話,徑直出了殿宇。


    朱厚照悻悻坐下,這次,他沒再說什麽‘欺朕太甚’之類的話。


    ……


    萬娘墳。


    李青自嘲:“真的是……自己挖坑自己填啊,這算不算自作自受?”


    紀氏時日無多,殯天之後肯定是要與憲宗合葬,這要讓人瞧見通道,還不得炸了鍋?


    隻能先把通道口堵上,待他日蓋棺定論,再重新打通……


    幸虧隻需堵通道口,工程量並不大。李青很快就將口子給堵上了,同時,還進行了做舊,估摸著到紀氏下葬時,就察覺不到異常了。


    李青拍了拍手,輕聲自語道:“放心吧,他日我再來打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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