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一清不僅手握大權,還是具體實踐人。


    理論再好,也得有人踏實做事才行,不然就是不切實際的妄想了。


    還好,楊一清認可並願意踐行。


    朝堂的阻力基本不是問題了,加上楊一清願意鼎力相助,李青相信,軍隊戰力的問題,在正德一朝就能妥善解決。


    若一切順利,甚至都用不了一朝。


    李青欣喜。


    朱厚照亦是開心,笑道:“楊卿你的戰場在邊鎮,在這裏倒不用你做什麽,你隻需記住一點即可。”


    “請皇上示下。”楊一清恭聲說。


    “堅定立場!”朱厚照正色道,“你此番進京,六部九卿,內閣大學士都知道,他們勢必會想盡一切辦法拉攏你,說服你,你……可莫要做那牆頭草啊!”


    “請皇上放心,臣言出必踐。”楊一清鄭重承諾,“如此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的大事,臣拎得清。”


    “哈哈哈……好,朕果然沒看錯人。”朱厚照歡喜不勝,道,“來來來,滿飲此杯。”


    “敬皇上。”


    二人舉杯,一飲而盡。


    朱厚照哈哈笑道:“快哉快哉,如此大喜之事,當吟詩作對,哈哈哈哈……”


    這小家夥兒可別高興過了頭,樂極生悲啊……李青見他笑的癲狂,一顆心突然提了起來,忙道:


    “楊總督整日忙於軍務,我又少讀書,還請皇上吟詩一首,讓我們兩個粗人開開眼。”


    得趕緊轉移小家夥注意力,可別笑過去了……李青真的有點怕。


    這事吧……可是有前車之鑒。


    楊一清對李青這話不敢苟同,心道:你說自己幹嘛還拉上我,本官咋說也是進士出身,還做不得詩?


    不過,搶皇帝風頭這種蠢事,他自不會做,忙也一臉期待,做洗耳恭聽狀。


    “朕作詩……哈哈,好說。”朱厚照興致頗高,開始沉思。


    見他不笑了,李青提著的心也放鬆下來,把玩著酒杯,想看看小家夥的文學造詣如何。


    好一會兒,朱厚照緩緩開口:


    “正德英名已播傳,南征北剿敢當先。”


    李青動作一滯,咂摸了下,意外覺得不錯,雖是吹牛侃大山,卻著實霸氣。


    楊一清也暗讚了句,靜待下文。


    朱厚照給自己斟上酒,抿了一口,這才繼續道:


    “平生威武安天下,永鎮江山萬萬年。”


    “好!!”李青鼓掌。


    確實好。


    威武霸氣,當得帝王風采!


    “好詩好詩。”楊一清亦是讚不絕口。


    有拍馬屁的成分,但這詩卻是極好,帝王作詩少重文采,多重氣勢,這首詩卻是出奇的好。


    且從小皇帝作的這首詩能看出,小皇帝的誌向在哪兒,這對封疆大吏的楊一清來說,自然更值得歡喜。


    “正德英名已播傳,南征北剿敢當先。平生威武安天下,永鎮江山萬萬年。”


    楊一清吟誦了一遍,眸中欣然更勝,問:“敢問皇上,這首詩喚作何名?”


    朱厚照一口飲盡殘酒,道:“賜楊一清詩。”


    “啊?”楊一清呆滯。


    李青好懸沒崩住,還好他受過專業訓練,強忍住了。


    這麽一首詩起這麽個名……好吧,一首詩換一位封疆大吏死心塌地,確實不虧且大賺。


    斜睨了小皇帝一眼,李青心說:這大餅可真是爐火純青了。


    轉念一想,這可不是大餅,雖說楊一清沒得利,卻實實在在得了名。


    楊一清激動莫名。


    皇帝賜詩,且以自己名字命名,這是多麽大的榮耀啊!


    哪怕自己百年之後,甚至更久遠些,這都是可以留給子孫的政治遺產。


    一句“正德皇帝為我家祖作過詩”,誰人不給三分薄麵?


    饒是楊一清總督陝甘重鎮軍務多年,也不禁黑臉通紅,忙為皇帝斟酒。


    朱厚照舉杯就唇飲了,笑問道:“楊卿可知朕這首詩的深意?”


    “這個……”楊一清激動之下,一時間還真品不出來,訕訕道,“臣愚鈍,請皇上示下。”


    朱厚照笑嘻嘻道:“正德英明沒播傳。南征北剿安天下,也隻是吹牛之說罷了。”


    接著,他正色道:“可朕相信,楊卿你能練好兵,壯哉我明軍,朕亦相信,朕今日吹的牛,他日定會實現。”


    頓了下,“朕能否實現抱負,還多賴楊卿你啊!”


    李青倒吸一口涼氣,暗讚:好一張大餅!


    楊一清更是激動。


    他當然知道,小皇帝有腐蝕他的意思,可這並不妨礙他熱血沸騰。


    為君者能如此看重,為臣者能如此被看重,這是天大的恩賜,亦是無上榮光。


    楊一清起身下拜,恭聲道:“臣肝腦塗地,亦不辜負皇上。”


    “哈哈……起來,快起來。”朱厚照起身扶他,笑道,“這些年你著實辛苦,難得回來一趟,今日得好好飲上兩杯。”


    李青提壺斟酒,活躍氣氛。


    穩了,徹底穩了,被小皇帝這麽一搞,那幫子文官就是說的天花亂墜,也改變不了楊一清的立場……李青心懷大慰。


    李青突然有些喜歡朱厚照了。


    小家夥確有缺點,嬌慣、性急、貪玩……,可優點也同樣閃耀,且還在一點點改正缺點。


    李青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太苛刻了點?


    …


    吃吃喝喝下來,已是申時初。


    冰塊早已消融幹淨,酷熱又上來了,見楊一清露出疲態,李青道:“皇上,楊總督一路勞頓,還需多歇養兩日才是。”


    “哦,對對。”朱厚照忙起身笑道,“走走走,朕早就給你安排好了。就東華門外,挨著皇宮不遠,你好好歇兩天,邊鎮逐步推行募兵製的詔書已經下發,不過細節上還要同六部九卿,內閣大學士再議……以後朕給你建一座府邸,穀大用,穀大用……”


    李青隨二人出了客堂,送至門口又說了幾句套話,待一行人走了,這才重新關上門,來到躺椅就勢一躺。


    “嗯~舒服。”


    了了一樁大事,李青心頭暢快。


    細節方麵早已和朱厚照議定了,根本用不著他,當然,他這個前太子太師,現階段也沒辦法光明正大的參議朝政。


    接下來,募兵製推行後,就是京衛武學了,京衛武學推行後,緊接著就是京察……


    李青預估了下,覺得還是稍等等,給文官們一個緩衝的機會。其次,也是朱厚照大婚快到了,先借著喜氣衝一衝那些人的鬱氣,待其稍稍心平氣和下來,再繼續讓他們鬧心。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太過咄咄逼人總歸不好,雖說京衛武學大體上已經定下了,但能和氣一些,李青也不想鬧太僵。


    “咱老李也是個厚道人啊……”李青往自己臉上貼金,竟小小自我感動了一下。


    ~


    李東陽府邸。


    李東陽,楊廷和相對而坐。


    楊廷和道:“先生,楊一清進京了。”


    “嗯,我知道。”


    “您與楊一清私交甚篤,京衛武學的事……”楊廷和欲言又止。


    李東陽笑道:“介夫啊,其實,我並不覺得開辦京衛武學是壞事。”


    楊廷和默然,歎道:“下官又怎會不知?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劉謝兩位先生的辭職,讓內閣更進一步,若不好好把握,隻怕……會浪費了他們的犧牲啊!”


    這是內閣徹底崛起的大好時機,楊廷和不想錯過。


    進則蓋過六部,一枝獨秀,退則回歸原位,不上不下。


    他才四十多歲,他還年輕,他剛入閣就隻剩下一個前輩了,他知道,李東陽之後,內閣就是他的天下了。


    而李東陽,也不年輕了。


    這種情況下,楊廷和怎能不拚?


    他的政治生命還很長,若是拚贏了這把,那……想想都激動。


    李東陽入閣理政這麽多年,又豈會不知楊廷和所求,他倒也沒拆穿,隻是道:


    “介夫,我等身為人臣,當以社稷萬民為重,忠於此,才稱得上忠於君,你既以為京衛武學利於社稷,何以……”李東陽笑道,“嗬嗬……,這不是本末倒置嘛。”


    楊廷和臉上一熱,道:“先生啊,沒有足夠的話語權,如何施展心中抱負?我確有私心,可我也是想……唉,罷了,既然您都這般說了,我當然與您同進退。”


    李東陽輕笑道:“我老了,也幹不了幾年了,未來內閣是你的天下,作為過來人,我送你兩個字。”


    楊廷和拱手,“請先生示下。”


    “善,慢。”李東陽道,“在這裏啊,沒幾個蠢人。無論如何裝飾、如何證明自己,其用意都無法真正瞞過人,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此外啊,過於表現自己不可取,須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不要急,慢慢來,你慢下來,讓別人急,別人急了,你的機會就到了。


    就說這位風頭正盛的李先生,你看人家什麽時候急過?急得一直都是我們,可結果……人家做成了,我們呢?內閣走了兩位大學士,六部九卿多人被打板子,且又是罰俸,又是降級……”


    李東陽失笑搖頭,欣然道:“雖說這次我們明反暗幫,可即便不如此,大概率也阻擋不了他的主張會成功。回過頭仔細看看,他真正做到了‘善’、“慢”。”


    “心是好的,做事的手段亦是高明,比之久居官場的你我,要強太多了。”李東陽感慨,“上次遇到這麽高段位的人,還是永青侯呢。”


    “他能和永青侯比?”楊廷和不服。


    那日他被李青狠狠揍了一頓,疼了好幾天,對其自然討厭。


    不過,對永青侯他就隻剩欣賞了,二人沒有交集,永青侯的手段也沒使到他身上。


    沒有切膚之痛,自然覺得永青侯不錯。


    李東陽道:“其實兩個人還蠻像的。”


    “蠻像?”


    “呃…,感覺上像。”李東陽輕輕搖頭,轉而笑問:“楊慎小友近來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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