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麽……好沒意思。”朱厚照呢喃自語,“唉,我的人性又有誰人想過……”


    拿起朱筆,翻開奏疏,朱筆許久未落下,那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讓他莫名煩躁。


    幾個深呼吸之後,他沉靜下來,掐頭去尾,刨除無足輕重的套話,開始批閱……


    ~


    小院兒門口。


    李青遠遠就看到停著四頂轎子。


    “幾位有何貴幹?”李青遠遠喊了聲。


    少頃,內閣四人走下轎子,李東陽拱手道:“冒昧到訪,還請李神醫莫怪。”


    不稱官職,代表不談公事,不過,也不排除對方故意如此……李青輕笑笑:


    “無妨,勞幾位久候,倒是李某失禮了。”


    聽他如此客氣,幾人不禁暗暗提起幾分小心,相處也挺長一段時間了,李太師什麽脾氣他們很清楚。


    ——就沒從他嘴裏聽到一句好聽話!


    開鎖,推門,李青邀請道:“請進。”


    幾人緩緩點頭,楊廷和朝家中下人招了招手,小廝會意,忙掀開轎簾,提出一個大食盒。


    “這是……”李青詫異。


    楊廷和輕笑道:“今日得閑,咱們邊吃邊聊。”


    頓了下,補充:“沒別的意思,就私下聊聊。”


    我信你個鬼……李青道,“去客堂吧。”


    客堂,


    八樣小菜,一壺酒,杯碟碗筷一應俱全,四人圍桌而坐。


    先飲了一杯,吃了幾口菜,這才開始話題。


    謝遷輕歎道:“募兵製的推行……擋不住了,這個結果想來李先生很歡喜吧?”


    “這是大明幸事,怎是我一人之喜?”李青道,“謝學士如此說,實為不妥。”


    謝遷倒也不怎麽生氣,反而笑笑,問:“那你可真有解決募兵製度下,軍隊忠誠度的問題?”


    其餘三人也望向李青。


    謝遷道:“先生可莫要說,募兵製會如府兵製一樣安穩,你應該知道,這個政策一旦推行,再無回旋餘地,終大明一朝,再也無法擺脫。”


    李青嗤笑歎道:“安穩?這世上就沒有安穩過,更沒有可一直安穩的國策!”


    謝遷一滯。


    李東陽道:“漢唐武德充沛,結果卻是……漢崩三國,唐崩五代,流了多少血?這其中募兵製度……誠然,募兵製卻能解軍隊戰力不足問題,可……以後呢?”


    “不解決眼下問題,何談以後?”李青反問。


    楊廷和擰了下眉,道:“李先生,我等這次來,非是阻止募兵製推行,而是想試著盡善盡美。”


    頓了下,道:“宋太祖搞募兵製,卻也對募兵製進行了防範限製。”


    “你是說以文抑武?”李青突然心頭火起,叱道,“是,以文抑武卻能保障軍隊不起暴亂,可結果呢?


    結果有了靖康之變,結果弄出了個秦檜,結果……!”


    李青深吸一口氣,質問:“一首滿江紅還不夠嗎?”


    舉杯飲盡酒,李青重重一摔杯子,道:“以文抑武,結果隻有一個——外族入主中原!”


    “那以武抑文呢?”楊廷和反駁說,“漢末,唐末血淋淋的例子,又作何解?”


    李青沉默,道:“肉爛在了鍋裏。”


    “你……!”楊廷和氣結。


    “我知道,你們骨子裏瞧不起武將,可你們有無想過,你們自持的學問,才情,風雅,在敵人殺到門口時,能派上什麽用場?”李青淡淡道,“難道用你們的三寸之舌,讓敵人退兵?”


    劉健道:“兵者,凶器也;需慎之又慎,本官不否認武將的貢獻,不過,國家最需要的是安穩……”


    “沒有強大武裝,何來安穩?”


    “漢末之禍,安史之亂,無不是軍閥失控導致。”劉健說。


    李青‘嗬’了下,道:“那照你這意思,文官就盡皆忠心耿耿唄?


    那請解釋解釋,周公恐懼流言日的下一句!”


    劉健:“……”


    “兩害相權取其輕!”謝遷悶聲說,“王莽的例子絕不會發生在大明,王朝更迭的浪潮下,皇權一直在加強,如今的大明與漢代不一樣,還請李神醫莫要拋開事實不談。”


    “既如此,那幾位為何還擔心府兵製度下的武將起暴亂?”李青反譏。


    李東陽打圓場道,“都消消火氣,我等前來,也是為綢繆未來,確實,在未來至少數十年,募兵製不會造成動蕩,然,身居廟堂,食君之祿,豈可不以史為鑒?”


    “就是不知,到底是以史為鑒,還是……在為文官集團謀求利益?”李青嗤笑連連。


    謝遷深吸一口氣,道:“我朝太祖、太宗,皆以武抑文,其根本原因就是吸取了宋代教訓,此言可對?”


    “中肯的。”


    “宋代以文抑武,可是吸取了前朝的教訓?”


    李青擰眉。


    謝遷歎道:“說句大不敬的話,大明不是又倒回到宋之前了嗎?”


    “我有一個疑問,還望幾位如實回答。”李青道,“今日你們來,究竟是代表內閣,還是代表文官?”


    劉健道:“既不代表內閣,也不代表文官,隻代表自己。你無需覺得,我們今日前來,是為了文官的整體利益,真若那般,找皇帝,找太上皇豈不更好?


    你在新君麵前確有能量,可還沒到那個份兒上呢。”


    謝遷憤然道:“閣下未免把文官看得太輕賤了,難道我大明上下,全是把聖賢書讀到狗肚子裏的奸佞?”


    李青默然。


    他的確對文官抱有偏見。


    李東陽見氣氛太僵,已然到了沒法繼續的地步了,忙緩和氣氛,道:


    “文官也好,武將也罷,或私德有問題,或作風有問題的人,卻是屢見不鮮,可忠良亦不缺,退一步說,哪怕是私德、作風不良的官員,又有誰想亡了我大明江山呢?”


    頓了下,“我等從未懷疑先生的赤誠之心,亦相信先生一心為大明江山社稷,之所以屢屢起爭執,是因為……先生行事太過激進了。”


    李青緩緩開口:“我很克製了,一直以來都是,大明有今日實屬不易,太多人付出了太多心血,我豈會不愛惜?”


    聞言,幾人麵色也緩和下來。


    李東陽道:“府兵製也好,募兵製也罷,都是為了大明江山,社稷萬民,不是嗎?”


    李青笑笑,道:“你們視募兵製如狼似虎,究其原因不過是漢唐末期慘劇,對吧?”


    “可你們有無想過,漢唐末期是什麽光景,我大明是什麽光景?”李青道,“國情天差地別,如何相提並論,若漢唐末年有今日氣象,又豈會是末年?”


    幾人不語。


    李青又道:“無論是我的主張,還是皇帝的態度,幾時有說要全麵推行募兵製?


    推行募兵製是壯我明軍,而非為了推行而推行!


    大明如今的情況,是曆朝曆代都沒有過的,又如何以史為鑒?”


    倒上酒,李青就唇飲了,“你們常說,一文一武,一張一弛,方為文武之道。又為何在以文抑武,以武抑文之中做選擇呢?”


    幾人不言。


    “至於預防改製後可能會出現的不良狀況,我自會考慮進去,隻是眼下募兵製試點推行還沒開始,說這個為時尚早,待真推行下去,幾位可再來,我不藏私。”李青說。


    幾人輕輕點頭。


    謝遷沉吟道:“其實募兵製,尤其還是半推行的情況下,對文官整體的衝擊並不大,不然,就不是在朝堂上吵了,不過……


    不排除會有人打著今日我等的擔憂為幌子,促使以文抑武的局麵發生,廟堂無蠢人,借勢而起的道理,誰都明白。”


    “謝大學士能說出這番話,足見赤膽忠心。”李青頷首,道:“不過,這並不算什麽問題,勳貴在得利的情況下,自會下場為皇帝搖旗呐喊,咱們這位小皇帝,並非是偏聽偏信之人,他態度堅定,那些人就是說破天,也改變不了什麽。”


    劉健驚奇地看了李青一眼,道:“李神醫年歲不大,對廟堂權謀的理解之深刻,實令人驚歎啊!”


    “過譽了。”


    劉健道:“老夫老了,賓之,於喬也不年輕了,未來廟堂是你和介夫的時代,李太師雖不是科甲出身,卻是不世出的治世之才,皇上對你亦是信任且倚重,何不入閣?”


    謝遷,李東陽也看向李青。


    楊廷和默不作聲。


    內閣太小了……


    李青道:“我這人懶散慣了,若天下大定,我更想縱情山水,入閣……就算了。”


    謝遷蹙眉:“先生還未不惑,怎會生出遲暮之心?”


    “嗬嗬……人各有誌嘛。”李青笑笑,提起酒壺自酌自飲。


    …


    一番吃喝暢聊,劍拔弩張的氣氛隨之緩和下來,幾人對李青固有的偏見,也消弭許多。


    午時末,幾人起身告辭。


    李東陽道:“募兵製試點推行之後,我等幾人再來聽聽先生的應對之法。”


    李青表示歡迎。


    送走幾人,李青開始思索鋪墊京衛武學的事。


    軍校不能貿然開啟,一定要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不然,且不說文官受不了,大跨度進展,也會出現諸多棘手問題。


    激進?


    不!


    李青一直都是保守派。


    “內閣幾人雖守舊,不過品性卻是極佳,可以利用起來……。”


    李青找出紙筆,寫寫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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