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


    朱厚照氣鬱不已,道:“朕還不夠客氣嗎?又是開經筵,又是恩賞財帛之物……一群蹬鼻子上臉的家夥,非逼得朕搞一朝天子一朝臣?娘的,一群七老八十的老家夥,朕還沒瞅著他們煩,他們就先煩朕這個天子了……”


    李青悠閑品茶,任由朱厚照發火。


    不讓小皇帝發泄出來,沒辦法平靜地談下去!


    好一會兒,朱厚照呼哧帶喘地停下了。


    李青這才放下茶杯,問:“之前說籠絡內閣三人,你可有付之行動?”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朕豈是滿口戲言之人?”朱厚照悶聲說,接著,平靜下來的心,又冒出邪火,“內閣也不是啥好東西,娘的,一樣給臉不要臉!”


    李青擰眉,詫異道:“內閣拒絕了你的示好?”


    “也不全是吧。”朱厚照恨恨道,“李東陽接受了,劉健、謝遷卻是又臭又硬,非要讓朕把劉瑾拽回來不可,甚至還以辭官要挾朕,真真是……欺朕太甚!”


    “你怎麽做的?”


    “還能咋做?朕能慣著他們臭毛病?”朱厚照冷笑連連,“批了!”


    “啥?”李青差點咬著舌頭,驚問:“都批了?”


    “沒,李東陽肯識時務,朕自然不會遷怒於他,就批了劉健、謝遷。”朱厚照道,“兩個老臣而已,大明離了他們還不轉了?”


    “慢來,慢來……”李青平複了下心情,問,“什麽時候的事?”


    “今日早朝散後,在禦書房……”朱厚照頓了下,狐疑道,“你該不會讓朕向他們妥協吧?”


    不待李青說話,他堅定道:“這不可能,非朕量小,實在是此番一旦讓步,太監這柄刀就無法用了,屆時,最好的情況也隻是延續弘治一朝的政治格局罷了。”


    緩了口氣,道:“這似乎也不符合李卿你的立場吧?”


    李青點頭:“確實不宜讓步,不過,內閣三人去其二,實在不利於朝政。”


    “朕知道,大不了朕辛苦點,順便尋摸接班人選。”朱厚照道,“天塌不了。”


    “塌是塌不了,可你有無想過內閣遭這般重創,會導致徹底失勢?”李青嚴肅道,“不能讓他們走,至少現在不是時候。”


    如今內閣的確勢大了些,然,依舊脆弱!


    這個時空的弘治雖寬仁,卻並非沒頭腦,他在扶持內閣的同時,就給內閣上了一道枷鎖——不得兼任大學士之外的任何官職!


    這在曆史上的大明是沒有過的!


    當今內閣遠沒有曆史上的內閣勢大,一旦失勢,六部必將窮追猛打,到時候文官可要‘統一’了。


    “你說的這些,朕也有想過,可這是第一戰,朕不能妥協!”朱厚照同樣嚴肅,道,“才開始便退讓,日後必將舉步維艱。”


    “沒讓你妥協,你呀,還是太幼稚了。”李青好笑,“你是皇帝,大多時候……不用做選擇。”


    “什麽意思?”


    “既不妥協,也不讓他們走人。”李青說。


    “可朕已經……批了啊!”朱厚照滿臉悻悻,也意識到自己上頭了,其實完全可以不批。


    “你批了?”


    “昂,剛不是跟你說了嗎?”


    “再想想!”


    “再想……朕沒批?”朱厚照狐疑。


    “反正我是沒聽到你說批。”李青聳聳肩,道:“馬文升、劉大夏都那般歲數了,都還能為國分憂,劉健、謝遷為啥不能再為大明奉獻下去?


    什麽時候臣子辭職,都不需要皇帝允準了?”


    “是這麽個理兒,可……”


    “沒什麽可是的,一口咬定自己沒說過便是。”李青笑道,“他們是當事人,說的話不作數,至於當時侍候的太監,還敢翻你的供不成?”


    “這……能行嗎?”朱厚照皺眉。


    “你不想想,劉健、謝遷為何要在禦書房請辭?真若不想幹了,直接在朝堂說,最起碼還能在文官團體中落個好名聲不是嗎?”李青微笑道,“做官做到他們這個位置,換誰能輕易放棄當下的一切?”


    說著,他做出批評:“虧你還是皇帝,熟讀經史,三辭三拒都不懂?人一說你就批,你可真行?辭官,有幾個是真辭官的啊?不都是爭取政治利益嗎?”


    “呃……這個,朕當時也是被氣到了……好吧,這事兒上朕衝動了,下次改正。”


    在李青麵前,朱厚照的帝王架子並不大。


    一方麵是李青本就強勢,他亦想多依仗李青,另一方麵,李青不是文官集團的人,在他麵前妥協,不影響自己的權威。


    讓皇帝認錯不是李青目的,讓皇帝進步才是他的所求,李青開始上課:“為帝者,可以無賴,可以無情,可以寡義……帝王可以不愛任何一個人,但必須要愛江山,愛天下,愛百姓!


    我問你,漢景帝可是明君?”


    朱厚照點頭:“文景之治,乃千古佳話,自是明君!”


    “漢景帝少年時期,也衝動冒失,一棋盤砸死吳王之子;七國之亂時,甩鍋自己老師,夷其三族;七國之亂平定之後,他又逼死大功臣周亞夫……”李青道,“可漢景帝依舊是明君!


    不是嗎?


    景帝一朝,府庫殷實,百姓富足,這是史書的評價,亦是後世人的評價!


    至於私德……你見過哪個皇帝被以私德做評判標準?”李青哼道,“丟掉你的道德潔癖,英雄主義吧,想做個好皇帝,注定做不了君子!”


    朱厚照默默點頭,歎道:“朕明白了!”


    見狀,李青欣慰的笑了。


    放浪不羈的小皇帝正在被他一點點掰過來,性格、心態……逐漸往英主上靠攏。


    雖說天性沒變,可這也挺好了,哪有十全十美的人,隻要在大事上不糊塗,不胡來,有點瑕疵就有點瑕疵吧。


    李青還沒自負到他說東,朱厚照不往西,讓攆狗,不打雞!


    小皇帝非常聰明,想讓他聽勸,必須得讓他認可你說的對,可若是直接對抗其天性,到頭來隻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有些時候,適當的舍棄一些細枝末節很有必要。


    有舍才有得,一把抓不可取!


    “人都是在經曆過事後才會成長,沒有人天生精明強幹,亦沒有天生的明君,皇上你也無需妄自菲薄……”李青給了個甜棗。


    一味的打擊不可取,得循序漸進的來,不然,隻會適得其反。


    坦白說,現在的朱厚照都超出他心理預期了,不能太苛求。


    朱厚照臉色好看了些,道:“為了江山社稷,朕不介意丟些麵子,可這事兒……他不是強留就能解決問題的啊。”


    “哎?皇上著相了。”


    “什麽意思?”


    “太上皇!”李青道,“內閣是在太上皇執政期間成長起來的,三學士亦是對其言聽計從,隻要太上皇出麵調停,定能和平解決。”


    弘治在群臣心中的地位,那可是鮮有皇帝能及,他們受弘治恩重,自然對其又敬又愛,尤其是三個內閣大學士,他們能有今日權柄,多賴弘治。


    開玩笑,夢中情帝豈是浪得虛名?


    “父皇……”朱厚照亦覺得可行,歎道:“父皇龍體抱恙,還要讓他為國事操勞,朕……失職啊!”


    “皇上登等大寶,哪能一上來就麵麵俱到,父子之間,何須這般見外?”李青安慰道,“當父親的沒有不希望兒子好的,這本也不是啥難事,太上皇龍體尚好,累不著的。”


    “嗯…。”朱厚照深吸一口氣,人也冷靜下來,蹙眉道,“李卿,朕總覺得這樣還不夠,怕是無法讓群臣閉嘴啊!”


    李青沉吟了下,道:“那就走文官的路,讓文官無路可走!”


    “比如……?”


    “君臣較量,多以輿..論為主!”


    “可言官……朕現在還無法掌控啊!”朱厚照歎道,“這個團體如今都被文官給滲透了,儼然成了他們的喉舌,再不是最初的言官了。”


    “嗬嗬……幹嘛非要言官?製造輿..論嘛……”李青微笑道,“翰林院那群筆杆子,寫起文章來,攻擊性一點不比言官差。”


    朱厚照一拍腦門兒,“對啊,朕咋把翰林院給忘了……嗯…,得找剛入翰林的士子,這種剛入仕的給一點甜頭就能豁出命去拚……妙啊!”


    李青見他一點就透,心下更是欣然,拱手道:“皇上英明!”


    “哈哈哈……英明,你也英明!”朱厚照笑得快意,“來人……”


    ~


    李青走出皇宮時,諸多文官還在跪著,個個滿臉正氣,忠臣人設拉滿!


    這場麵,後世人見了或許會覺得很傻,可實際上這群家夥一點也不傻,他們往這一跪,哪個皇帝不頭疼?


    別看朱厚照嘴上凶,其實他也撓頭。


    “李大人是太子太師,亦被皇上引為心腹,何以袖手旁觀?”八十一歲的馬文升沉聲喝道,“難道李大人不知宦官當權的危害?”


    “馬尚書所言甚是!”劉大夏接過話茬,促請道,“食君之祿,當為君分憂!子曰:達則兼濟天下;李大人既食君祿,又有能力說服皇上,何以畏縮不前?”


    好家夥,直接道德綁架是吧……李青都無語了。


    還好,他沒有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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