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燒肉,地三鮮,魚羹,烤鴨……滿滿一桌,好不豐盛。


    店長侍候在一旁,很是恭敬、熱絡……


    李青有些詫異。


    這店主怎麽看都是唯利是圖的那類人,怎麽對自己二人如此客氣?


    之前看他表現,分明是不記得自己了,退一步說,哪怕記得,他當時也沒有暴露李家人的身份啊!


    難道自己真低估了唐伯虎在這裏的名氣?


    “那個……你是本店店長是吧?”


    “哦,是的。”店長忙道,“小的可是永青牌成品衣的元老店長呢。”


    “永青樓也是你們背後東家開的嗎?”李青問。


    “這個……不是。”店長訕訕道,“是我們一群店長出資開的,起初隻為了滿足口腹之欲,後來生意越來越好……不過現在是了。”


    “現在是……你們東家收購了?”


    “呃……是。”店主似是察覺說錯了話,忙道,“兩位慢用,小的去忙了,有事言語一聲便是。”


    “你忙你忙。”唐伯虎從懷裏取出一錠銀子,道:“多謝招待。”


    “這都是應該的,應該的……”店長搖著手,賠著笑,緩步退開。


    李青擰著眉,問:“伯虎,你有沒有感覺不對勁兒?”


    “哪裏不對……嘶!”唐伯虎猛地一驚,“你是說飯裏有毒?”


    李青:“……”


    “我是說這店長好奇怪啊,前後態度差距太大了。”


    “嗨!嚇我一跳,這有什麽好奇怪的啊。”唐伯虎好笑道,“早兩年就開始造勢了,偶像來了,態度熱絡點不很正常嘛。”


    “他若真仰慕你,當求詩畫才是,可他並沒有。”李青否定了這一說法,沉吟道,“我咋總覺得……李家來人了呢?”


    唐伯虎愣了下,驚道:“你是說李小姐?”


    李青點點頭。


    “不會吧,她一女子……李夫人不會同意。”唐伯虎搖頭道,“這麽遠的距離,讓她來她也不敢,大抵是去蘇杭了。”


    經他這麽一說,李青也覺得自己敏感了,抄起筷子繼續吃喝,一邊說:


    “待會兒去永青樓看看有沒有客房,有的話就在那兒落腳,這裏不比交趾,咱們在這待的時間也會更久,得找個舒服的住處。”


    “成。”


    …


    ~


    大明,


    皇宮禦書房。


    朱厚照把玩著禦筆,無精打采,一邊朱佑樘在批閱奏疏,神情透著疲倦,更多的是無奈。


    “厚照,讓你來這兒是學習處理政務的,態度端正點兒。”


    “喔。”朱厚照歎了口氣,拿起一封奏疏看了起來,沒一會兒,又放下,問,“父皇,張永都查清楚了,寧王結交官員,富紳,江湖幫派……盡皆屬實,真就這樣算了?”


    他還是不甘心。


    “不處理寧王,以後藩王有樣學樣,該當如何?”


    聞言,朱佑樘放下禦筆,眉頭也緊皺起來,沉吟道:“是要做些懲罰,不過,你的那個永額卻不行。”


    朱厚照不服,卻又怕再氣著老子,怏怏道:“父皇有何高見?”


    “嗯……還是讓他上道疏,內容嘛,就以藩王交稅為主,以此來遏製宗室兼並土地。”朱佑樘歎了口氣,似是已經預料到如此會迎來大動蕩。


    藩王不納稅!


    卻也因不納稅,導致土地兼並問題趨於嚴重。


    攤丁入畝在永樂朝便已施行,然,這麽多年下來,仍是不可避免的有許多百姓被兼並土地。


    其中,藩王不納稅,官紳少納稅,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朱厚照這才滿意,笑問道:“父皇是讓藩王足額交稅?”


    “不是,跟官紳們一樣比例交稅即可。”朱佑樘道,“不然,大明所有官員都要激烈反對了。”


    “這跟他們有什麽關係?”


    “是沒關係,可他們會以為,這是皇帝要統稅的節奏。”朱佑樘苦笑道,“連藩王都足額交稅,他們必會有如此聯想。”


    朱厚照歎道:“唯有所有人都足額交稅,才能有效抑製土地兼並問題啊! ”


    “父皇當然知道,可這……唉,一口吃不成個胖子,當初太宗、宣宗他們,也隻能先做到那份兒上,剩下的……”朱佑樘道,“父皇先開個頭,若是順利的話,待未來你登基,朝局穩定後,再徐徐圖之。”


    朱佑樘之所以如此,也是深感天命無多,不然,他不會做出這種讓宗親唾罵的事。


    他叮囑道:“厚照,你要牢記,在做一件事前,首先要考慮自己能不能接受失敗的後果,若無法解決失敗後釀成的禍端,那還不如不做,知道嗎?”


    “昂,兒臣知道。”朱厚照悶悶點頭,這話他聽李青說過,也在小本本上看到過,“父皇你放心吧,兒臣不會亂來。”


    聞言,朱佑樘稍稍鬆了口氣,臉上也有了笑意,道:“得罪人的事父皇先幫你做了,未來你繼續下一步,把鍋甩給父皇便是。”


    “那怎麽行?”


    “沒什麽不好的,死了的皇帝他們不敢罵,以孝道出發,他們反對也無法拿上台麵。”朱佑樘道,“不過,此事萬不能急,一步一步慢慢來。”


    朱厚照點點頭,表示記住了。


    “嗯,要牢記。”朱佑樘又重複了一遍,這才道,“好了,看你也待不下去了,去放鬆一下吧,奏疏也沒多少了。”


    “哎,好。”朱厚照立馬開心了,不過,很快他又覺自己太不孝了,道:“父皇,兒臣去寧王那兒,讓他上疏。”


    “說話別太難聽。”朱佑樘道。


    朱厚照無奈點頭:“兒臣記下了。”


    ~


    十王府。


    麵對鐵證,朱宸濠依舊嘴硬,一口咬定自己是被冤枉的,有人栽贓陷害。


    張永氣夠嗆,哼道:“咱家查的真真的,自布政使以下,鮮有你沒有結交的,他們都寫下手書了。”


    “你如何證明這是他們寫的啊?”朱宸濠耍無賴。


    “你……”張永氣結,可對方是藩王,他又不能用拳腳功夫,不禁暗罵:你要是劉瑾,爺們兒非把你打成豬頭。


    朱厚照卻是十分淡然,道:“忘了告訴你,南..昌布政使已被押送進京。”


    朱宸濠一凜,繼而道:“那又如何?本王身正不怕影子歪!”


    “嗬嗬,”朱厚照嗤笑,他猛地上前兩步,森然道:“我早前就說了,聽話無恙,不聽話……最輕也是削你爵位,不妨試試看我這個太子牛,還是你這個寧王厲害。”


    “張永,我們走!”


    “且,且慢。”朱宸濠有些慌了,主要是這位太子太莽了,跟愣頭青似的,不排除會不計成本的搞自己。


    娘的,你們父子是親生的嗎……朱宸濠深吸一口氣,道:“好吧我承認,是有過一些結交,卻……”


    “打住,我不是聽這些的。”朱厚照打斷他,“你若隻是想說這個,那也不用說了。”


    “你到底想怎樣?”朱宸濠惱怒,“宗祿永額那種自絕於宗室的奏疏,本王萬不會上!”


    潛台詞:你條件再降一降。


    朱宸濠還是妥協了。


    當無賴碰上愣頭青,則會變得特別講道理。


    “依照這個草擬一道疏。”朱厚照淡淡道,“休再討價還價,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朱宸濠接過展開,神色陰晴不定,好一會兒,問:


    “我若答應,能立即回去嗎?”


    “可以。”朱厚照索性不裝了,“若是那般,就是布政使攀咬你,否則……你懂的。”


    朱宸濠咬了咬牙,甕聲道:“好,我上疏。”


    如此,也會得罪宗室,卻還不至於自絕於宗室,這代價,並非不能承受。


    在十王府住了大半年,可苦壞了他,能早一日回去做土皇帝,他當然渴望。


    朱厚照總算有了笑臉,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寧王爺果然是聰明人。”


    說罷,大笑著離開,張永忙也跟上。


    獨留朱宸濠咬牙切齒……


    兩日後,寧王上疏。


    朝會上,朱佑樘對寧王褒獎連連,欣然同意了他的好心建議。


    百官有些抵觸心理,怕自己會隨著藩王交稅,進一步被提高稅額,反對聲音倒是有不少,依據自然是皇明祖訓。


    這一招無往不利,沒辦法,誰讓這是太祖定下的規矩呢?


    誰讓老朱……疼愛兒孫呢。


    奉天殿上,一陣嘈雜……


    末了,在朱佑樘表示不會再在田賦上變動情況下,這才讓那些人閉嘴。


    群臣閉了嘴,詔書自然暢通無阻的昭告天下……


    對此,百姓津津樂道,雖說他們不覺得自己得到了實惠,卻也樂意見得這種局麵。


    畢竟……大多數人內心深處都有些仇富心理。


    一紙詔書下達,藩王就失去了特權,這對藩王們來說,自然難以接受。


    一眾王爺、王叔、王弟紛紛上疏,請求入京一敘。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話聽聽也就得了,曆朝曆代都沒有嚴格貫徹的,他們若鐵了心不交稅,朱佑樘這個皇帝也不能把人全抓了。


    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朱佑樘同意了他們進京,準備擺事實,講道理,把這事兒給解決了。


    其實,他挺怵這種事,因為他心腸軟。


    可他也知道,自己多做一些,將來兒子就輕鬆一些,少做一些,兒子就為難一些。


    當初,他父皇為他掃平了諸多障礙,如今他做了父皇,亦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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