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再次恢複意識時,天都已經亮了。


    他被橫在馬上顛了一夜,一睜眼就開始哇哇大吐,鼻涕眼淚都嗆出來了。


    這個難受……


    突然,他明悟了什麽,趕忙閉上眼,道:“好漢饒命,我是金陵人,頗有家資,若是求財……”


    “我不稀罕錢財。”李青覺得有趣,故意粗著嗓子說。


    “那你……”李浩心涼半截兒,忙道:“好漢,有錢能使鬼推磨,你不稀罕錢財是因為錢財不夠,我家有錢著呢,做的是海商,超大型的商船好幾艘呢,十萬兩銀子可夠?”


    這也太拉稀了吧……李青無語,“你瞧瞧我是誰?”


    “可不敢瞧,道上規矩我懂,你放心,我不會行報複之事。”李浩忙道:“十萬兩銀子好漢估計拿不走,這樣,換成金子可好?你說個地兒,我一封信就能讓人給你送到。”


    巴拉巴拉……


    李青被吵的心煩,一把摁在他脖子上,“閉嘴!”


    “饒命,饒命啊……”李浩大呼小叫,痛徹心扉,“我才十六啊,還沒娶媳婦兒呢,就這麽死了,閻王爺都不收啊……”


    “籲~”李青沒了耐性,停下馬,拽著他的衣領揪起來,“看看我是誰?”


    李浩閉著眼,歪過頭,帶著哭腔,“好漢你就饒我一命吧,我還小……”


    “再不睜眼,我現在就弄死你!!”


    李浩一個哆嗦,忙睜開眼,見是李青,頓時又驚又喜,繼而……暴怒。


    “你故意的是吧?啊?”李浩肺都快氣炸了,“你知道我昨晚是怎麽過的嗎,你知道……”


    “吵死了……”李青慍怒,又甩手給了他兩個大嘴巴,這才駕馬繼續走。


    李浩嘴巴一開一合,就是發不出半點聲音,起初驚愕,後又驚恐……


    人累,馬也累,即便兩匹馬換著騎,速度依舊不快。


    直至傍晚時分,二人也沒進城,還好有個小村莊,李青花了一兩銀子,在一農戶家落腳。


    這時,李浩才恢複了說話能力。


    不待他開口,李青直接道:“要麽安分點兒,要麽滾蛋,再跟我逼逼賴賴,大耳刮子抽你!”


    “你……”李浩怒目圓睜少頃,旋即換上笑臉,“您是爺,哪有爺跟孫子計較的啊?”


    “嗬嗬。”李青冷笑,他哪裏看不出這廝口服心不服,不過他不在乎這個。


    “那個……爺,您之前說的對,孫子真吃不了這個苦,您發發慈悲,就當我是個屁,把我放了吧?”李浩深諳‘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一副低三下四嘴臉。


    李青笑了笑:“你隨時能走。”


    “我……”李浩強忍著發飆衝動,訕訕道:“您總得給我點錢吧?常言道: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俗話說:窮家富路……”


    “你哪來那麽多俏皮話。”李青抬手一戳,又剝奪了他的說話能力。


    李浩敢怒不能言,有心掀桌子,卻又怕嘴巴子,心裏那叫一個憋屈。


    這時,主家端著吃食進來,“天冷,兩位吃了飯,早些歇息了吧。”


    看得出來,他對二人還是很戒備的,隻是那一兩銀子的誘惑力實在太大,加之兩人衣著光鮮,且麵善,這才同意讓他們留宿。


    “麻煩了,”李青頷首,安撫道:“老哥無需害怕,我們明兒一早就走,實在是找不到客棧了。”


    “哎,沒事沒事。”老漢搖搖手,憨笑笑,退了出去。


    李青走到門口拴上門,回身來到瘸了一條腿的桌前坐下,道:“過來吃點兒。”


    李浩撇過頭去,一臉不屑。


    永青侯府下人吃的都比這好。


    這飯菜,狗都不吃!


    其實飯菜不算特別差,一個炒雞蛋,一個豬油炒白菜,還有饅頭、米粥。


    當然,按理說李青花了一兩銀子,飯菜應該更好一些才是,隻不過他們是晚上來的,主家沒有準備。


    李青也不好要求讓主家把下蛋雞殺了。


    趕路嘛,有的吃就很不錯了,想當初他從交趾回京師,又從京師去宣大,他幾乎都是餓著肚子趕路。


    愛吃不吃,李青才不慣著,反正餓的又不是他。


    李青吃的津津有味。


    李浩從昨日中午到現在,丁點兒東西沒吃,早上暈馬又吐了,加上高強度趕路,都前胸貼後背了,說不餓,那是假的。


    何況,李青還吧唧嘴。


    眼瞅著炒雞蛋快沒了,四個饅頭也去了仨,李浩知道,再硬挺下去,可真就沒的吃了。


    他忙上前,一把搶過最後一個饅頭,狠狠咬了一大口。


    接著,坐下拿起筷子夾菜。


    (╯▽╰ )真香~~


    他一手護著菜盆,使勁兒往嘴裏扒拉,時不時咬一口饅頭,嘴巴塞得滿滿的,噘著嘴,菜食都快冒出來了。


    李青撇撇嘴,也不跟他搶,小口吸溜著米粥……


    半刻鍾後,李浩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嘴唇……沒吃飽。


    “明兒一早還要趕路呢,早些休息吧。”李青說。


    李浩指了指自己嘴巴。


    “……都這會兒了,別麻煩人家了。”


    “嗬嗬嗬……”李浩搖頭,示意是讓自己恢複說話能力。


    “先說好,再吵我直接弄啞你。”


    李浩心悸了下,連連點頭。


    李青抬手恢複了他說話能力,而後徑直朝床走去。


    “爺…李爺爺,”李浩不敢大聲跟李青說話,軟軟道:“我想家了,真的……”


    “腿在你身上,想回去就回去唄,我還能綁你不成?”


    “那您能不能給我點錢?”李浩目光祈求。


    “不能,”李青無情拒絕,“有本事自己回去,沒本事就老老實實跟我去保定府。”


    頓了頓,“就你這模樣,一看就是貴家公子,回頭要真遇著劫匪了……你說,會是什麽下場?”


    李浩一凜,忙又道:“那你能送我回去嗎?”


    李青幽幽說:“一寸光金一寸金……”


    “我買!”李浩一臉不差錢。


    “用我的錢買我的時間,你可真行。”李青咕噥一句,哼道:“等你什麽時候靠自己雙手掙了錢,再說這話吧。”


    李浩:“……”


    到了現在,他哪裏還不明白自己上了賊船,可想下去,已是不能。


    “唉,假如上天給我重新來過的機會……”


    “嗯?”


    李浩一激靈,忙捂住自己嘴,慌忙搖頭,表示自己不逼逼了。


    李青臉色這才緩和了些,往床上一躺,淡淡說:“休息吧。”


    “我……我睡哪兒?”李浩瞅著一張小床,李青占了一大半,欲哭無淚。


    “擠一擠吧。”李青打了個哈欠,“給你睡囫圇覺的機會,你要把握不住,就不能怪我了。”


    李浩:“……”


    被子不算薄,卻不怎麽暖和,且身下床板邦邦硬,實在硌得慌,加之這一日來的經曆……李浩輾轉反側,明明疲倦不堪,卻橫豎睡不著。


    “別翻來覆去了,被窩裏的熱乎氣都讓你弄沒了。”


    “……是。”李浩不敢強,身子直挺挺的,更難受了……


    ~


    “醒醒,該上路了。”李青拍著李浩臉,將他拍醒。


    暖了一宿沒暖熱的被窩,終於暖熱了,可也要離開了。


    李浩滿臉生無可戀,近乎崩潰邊緣。


    “爺,我感覺……我快死掉了。”李浩一臉癔症,“就讓我再睡一會兒吧?”


    “你這就是沒吃過苦,習慣就好了。”李青催促,“快起來,不然我可不客氣了。”


    李浩:“……”


    ~


    又是一日趕路,李浩都快累癱了,真心覺得照這樣下去,他可能活不到保定府。


    奈何,他是真不敢跟李青強,那大嘴巴子……比他爹打的還疼。


    親爹到底是親爹,但這姓李的不一樣,他是真下得了死手。


    很多時候,李浩一度覺得,這姓李的要弄死他。


    還好,進了城,鐵公雞難得大方,要了天字一號房,還點了一桌子豐盛菜肴。


    李浩飽餐一頓,完事兒後又洗了個熱水澡,躺在柔軟的床榻上,他幸福得差點流淚。


    但,也僅限於此了。


    次日一早,李青就告訴他,這次最後一次補給了,接下來,一鼓作氣趕赴保定府!


    ‘你是要殺了我嗎?’


    李浩敢怒不敢言……


    …


    正月十六。


    保定府。


    李浩看著城門上方的大字,淚花都在眼眶中打轉,終於……苦日子熬過去了。


    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從金陵到保定府,隻用十二天就能做到。


    簡直……離譜!


    可他確實做到了,回顧這一路,滿是心酸血淚。


    “爺,咱們吃頓飽飯,換身行頭,再去沈家吧?”李浩道,“這是談生意,就咱倆這扮相……實在有墮永青侯的風範。”


    啃幹糧啃了七八日,他腮幫子疼得厲害,想吃些軟乎的,熱乎的,最好有葷腥的……


    李青瞥了他一眼,那騷包的油頭此刻幹燥雜亂,跟雜草似的,渾身上下灰撲撲的,幼稚的臉竟有一抹滄桑感,不由欣慰點頭:


    “確是成長了些。”


    李浩沒忍住,“再趕幾日路,我都成長到土裏去了。”


    “嘿~?”


    “錯了錯了,”李浩連忙求饒,可憐兮兮道,“爺,孫子餓。”


    李青:“……走著。”


    大冷的天兒,滿滿一大碗羊雜湯,一人半斤羊肉,再配著蔥油餅……李浩都好吃哭了。


    吃飽喝足,渾身暖洋洋的,李浩心情也好了,也不覺得北方冷了,他終於明白了父親那句至理名言。


    ——吃好喝好不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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