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沒再提做道士的事,不過,對龍虎山的熱情卻絲毫不減。


    聽人講,也給人講,短短時日,就跟張原慶論上道了。


    好在有李青,不然,他不挨揍,也得被轟下山去。


    李青沒有阻止王守仁的求知欲、傾訴欲,既然他想學,就讓他學好了,反正也不是壞事。


    龍虎山除了特殊日子,尋常是不忌葷的,李青這個武當山大師兄的麵子很大,整日好吃好喝。


    春暖花開,山上風景宜人,整日跟這些道士一起生活,早起,早睡,聽天師講道,聽李青講道,枯燥卻又清閑。


    在山上,每一天都過得沒有任何意義,可偏偏就是如此,卻讓朱見深的心境發生了很大轉變。


    他淡然,不再固執,也不再執著……


    李青看在眼裏,心中不由鬆了口氣,他來龍虎山的主要目的,就是讓朱見深想開些。


    人啊,活的就是心態。


    尤其是朱見深這樣的人,曾經的他擁有太多,可謂人人羨慕,卻不知,擁有太多並不是件好事。


    會讓人陷入極大內耗中。


    朱見深已是不惑之年,可他一直在局中,如何能旁觀者清?


    誠然,他很聰明,他有能力,但越是如此,他陷得越深。


    朱見深做了很多,也做的很好,李青不想再讓他勞心費神了。


    現在的李青隻有一個想法,讓朱見深活著,好好活著,這是他對他二十餘年付出的回報!


    朱見深心態越來越好,身體狀態也恢複很快,雖比不上體態康健的李宏,卻也勉強恢複了他這個年齡段,應有的身體機能。


    悠閑的日子過得很快,不知不覺,已三月下旬,馬上都立夏了。


    這時,王守仁才總算想起來,還有件人生大事要辦呢。


    未婚妻都等半年了,不能再耽擱了。


    “先生,小生要去南昌了。”王守仁提出告辭。


    你可快走吧……張原慶巴不得他趕緊走,這小夥就是個杠精,偏偏還杠不過他,若非看在李青麵上,他早就趕人了。


    不料,李青卻道:“既如此,那便一起吧。”


    張原慶忙挽留:“李道友不妨再多住幾日,貧道還有些修行方麵的事,想向你請教。”


    “這個……”李青想了想,道:“這樣吧,明年我再來一趟,屆時,咱們再好好交流一番。”


    這些日子,人家好吃好喝好招待,李青也不好太過無情。


    隻是朱見深終究不能久離京師,老住在山上也不是個事兒,況且,朱見深心態已然放平,也沒有必要再浪費時間了。


    李青笑道:“道友有所不知,小王是要去成親,人生大事不容耽擱,我對他父親做過承諾,還請張道友見諒。”


    張原慶聞言,也不好再做挽留,作了個道揖,笑道:“那就約好了,明年你我再聚。”


    “嗯,好。”李青還禮,“告辭。”


    “李道友慢走。”


    ~


    “先生,我跟你商量個事兒唄?”王守仁趕著馬車,一邊朝車內說。


    “啥事兒?”


    “你不是武當山的道士嗎,那個…你能不能幫我寫個舉薦信……”


    “啪~!”


    “哎呦……皇爺,你聽我說完成不?”


    朱見深冷哼道:“死了這條心吧,我是不會讓你做道士的。”


    “我不做道士,就記個名。”王守仁委屈道,“備戰鄉試的同時,順便學一學道,這都不行嗎?”


    “不行!”


    朱見深決絕而冷漠,“三心二意豈能做的好事情?枉你讀了那麽多聖賢書,卻不想著報效朝廷,做什麽道士?


    孟子雲: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李青也是道士,可他要是整日待在山上,大明何以……”


    他倏地住口,意識到失言了。


    王守仁卻來了勁兒,“皇爺,您繼續說。”


    “你讓我說我就說?那我豈不是很沒麵子!”朱見深冷哼:“再提做道士的事兒,我大耳刮子抽你。”


    “……皇爺,李青和大明有什麽關係啊?”王守仁問。


    “道上的事兒少打聽!”


    “……說說唄,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當聊天解悶兒了。”


    朱見深嗬嗬道:“大耳刮子抽你,也能解悶兒。”


    他知道他講不過王守仁,畢竟連李青都不是對手,索性直接耍‘拳頭’,以武力鎮壓。


    王守仁很無奈,他麵對的可不是兵痞,而是大明太上皇,人家不講理,他沒有絲毫辦法。


    在這個皇權至上的時代,皇帝的話就是‘理’,這點,早已深入人心,王守仁亦不能免俗。


    天地君親師,君猶在親之上,王守仁如何辯駁?隻能乖乖閉嘴。


    呼~終於清淨了……朱見深鬆了口氣。


    …


    ~


    四月初,立夏。


    三人來到南昌。


    李青將趕馬車的重任,交給了王守仁,他可不認識去王守仁老丈人家的路。


    其實王守仁也不認路,他又沒來過,隻能先找南昌最大的標誌性建築。


    ——寧王府。


    他父親說,從寧王府沿著主路向北,行大約二十裏,左拐,再行個七八裏,就到他準丈人家了……


    這個好打聽,南昌百姓很多人都知道寧王府。


    王守仁找人打聽過後,便不疾不徐地往寧王府趕……


    南昌氣候很怪,這才剛立夏,就熱的不行。


    李青倒沒什麽,但朱見深可沒有真氣傍身,他跟蒸桑拿似的,鼻子上都是汗珠。


    “呼~不行了,李青,你去弄些冰來消暑,這馬車跟蒸籠似的,我都快被蒸熟了。”朱見深抹了把汗,氣喘籲籲。


    李青無奈翻了個白眼兒,“人生地不熟的,我上哪兒給你弄冰去,忍忍就過去了。”


    “忍忍,我就過去了。”朱見深身子虛,怕冷又怕熱,都快吐舌頭了,小聲道:“你活這麽久,就沒來過南昌?”


    李青苦笑道:“來我倒是來過,可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上次來的時候,寧王還是朱權呢。”


    “我不管,你趕緊給我弄冰塊去,我快頂不住了。”朱見深使起性子。


    “……”李青朝外喊道:“小雲,你跟人打聽一下,附近哪裏有高檔青樓。”


    “先生,我不是那樣的人啊!”


    “李青,我不是要去青樓啊!”


    兩人同時開口。


    李青無語:“我的意思是,去青樓花高價買些冰塊。”


    “先生你自己打聽吧,”王守仁停下馬車,道:“馬上就到寧王府所在了,距離我嶽丈家也不遠了,萬一傳到他耳朵裏……影響不好。”


    李青:“……”


    朱見深熱得跟個死豬似的,直哼哼,就是不動,王守仁又要臉,李青無奈,隻得親自出馬。


    不料,他剛下馬車,就見迎麵一行人浩浩蕩蕩而來。


    起初,他還以為碰上娶親的了,但很快,他就意識到遇上誰了。


    十六人抬的轎子,在這裏,除了寧王,怕是沒別人了。


    李青回身掀開簾子,笑道:“寧王大駕來了,要不跟他借點兒?”


    朱見深沉吟了下,搖頭道:“算了,我不想暴露身份,不然又要麻煩,你去買些便是。”


    “你不想暴露身份,卻要我跑腿兒,你可真行……”李青咕噥了句,沒好氣道:“行,等著吧。”


    說話間,寧王大駕也到了近前。


    這裏的路比不上京師寬闊,卻也勉強夠用,王守仁驅趕馬車靠邊,給對方讓路。


    本來寧王隨行的家仆,擠一擠也能過去,但不知是囂張慣了,還是為寧王安全著想,愣是要讓王守仁調頭往回走。


    就一條主路,又是夏日炎炎,王守仁不想再走回頭路,況且,太上皇都熱冒煙兒了。


    他走上前,準備說和一下,不料,還未來得及講理,就挨了倆大嘴巴。


    李青也沒料到對方跋扈至斯,話都不讓人說,便直接動手,臉色當場就沉了下來。


    他上前拉回王守仁,回頭朝馬車內的朱見深喊道:“出來,管管你們家的人,你不管,我可要管了。”


    朱見深聽李青慍怒,沒精打采的走出馬車,瞧了眼對方車駕,蔫蔫道:“讓你們王爺出來說話。”


    “放肆!”


    寧王還沒怒,寧王府的家仆就先惱了。


    朱見深一臉無奈,吸了口氣,道:“朱奠培,給我出來。”


    要說這朱奠培,那還是跟朱瞻基同輩的人,算起來,朱見深應該叫一聲寧王爺,但那是高興了的一句客氣話,不高興,你算老幾?


    顯然,朱見深很不高興。


    他這個太上皇都快熱成狗了,一個小小寧王卻安逸的不行。


    朱見深登基後,各地藩王都進京恭賀,寧王朱奠培也在其中。


    在朱見深想來,對方一露麵,事情就都解決了。


    對方確實露麵了,不過,卻不是寧王,而是一個少年,目測也就十二三歲,跟李浩差不多大。


    少年張口就罵:“混賬東西,我爺爺的名諱也是你能叫的?”


    朱見深熱得直冒煙兒,本就心情鬱悶,如今被一孩子嗬斥詈罵,當場就炸了鍋。


    “你娘的,你知道老子是誰嗎?”


    “你娘的,你娘的……”初生牛犢不怕虎,小霸王慣了的少年,哪裏會被朱見深唬住,朱見深罵了一句,他還了十句不止。


    就這,還不解恨,還要讓家仆打人。


    在南昌,他寧王府就是王法!


    “李,李青,給我把這熊孩子捉過來,”朱見深氣得直哆嗦,咬著牙道:“老子要把他屁股打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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