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汁翻湧,熱氣騰騰,客堂香氣四溢。


    朱見深大快朵頤,嘴唇辣的通紅,舌頭都要化了,大呼過癮。


    不僅是他,王守仁也食指大動,近些時日他身體狀態越來越好,精氣神飽滿,飯量也是大漲。


    還不到兩個月,他就胖了十來斤,瞧著比之前結實多了。


    有永樂大典相伴,又頓頓吃香喝辣,王守仁都樂不思妻了……


    “先生,你怎麽不吃驢肉啊?”王守仁見李青隻吃羊肉、魚片、菠菜,白菜心……就是不吃驢肉,不免好奇。


    李青隻是笑笑:“我吃不慣。”


    “那你可真沒口福,多好吃啊。”朱見深笑嗬嗬的說。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沒說什麽。


    兩刻鍾後,李青也吃不動了,懶散的靠在椅背上,滿臉的愜意。


    朱見深見他放下筷子,樂嗬嗬道:“先生,今兒梨園還有最後一場,不容錯過啊。”


    “嗝兒…走著。”


    “大伯,李爺爺,”李浩一臉希冀,“我也想去。”


    “你想挨打不想?”朱婉清冷冷說。


    “……李爺爺,你看我娘……”李浩委屈道,“去梨園又不是去青樓,有什麽嘛?”


    “你還想去青樓?反了你了!”朱婉清柳眉倒豎,直接發飆,抬手揪住他耳朵,旋轉、拉扯……


    李浩疼得直咧嘴,卻強裝鎮定,一副沒所謂模樣,“李爺爺,大伯,你們去梨園吧,我去挨個打。”


    李青:“……”


    朱見深:“……”


    王守仁忍俊不禁,近幾日天色陰沉,今兒好不容易碰上個晴朗天氣,他靜極思動,也想出門走走。


    “帶我一個吧。”


    “成,走著。”李青揚了揚下巴,當先前行。


    ~


    梨園小曲兒遠不如教坊司,但勝在一個熱鬧氛圍,配著瓜子,炒花生,清茶,充滿煙火氣。


    朱見深很喜歡聽。


    李青瞥了旁邊的王守仁一眼,他聽得認真,不過,跟朱見深的純享受不同,他更多是在思考。


    至於思考什麽,李青就不得而知了……


    過年了。


    放煙花,吃年夜飯,王守仁這個外來人,都覺得倍感溫馨。


    隻不過,到了守歲環節,他就退場了。


    他也守歲,不過他是在藏書閣守。


    朱婉清極是開心,今年夫君雖然沒回來,可有李叔、大哥陪著過年,也很不錯。


    李浩熬不住,剛過子時便回去睡了,客堂隻剩兄妹,以及李青這個長輩。


    朱婉清道:“大哥,你就這麽跑出來了,朝局……穩得住嗎?”


    “沒什麽打緊,”朱見深笑笑,“這些年我做的夠多了,根基足夠牢固,那混小子就是頭豬,也不會差到哪去。”


    “……哪有這樣說自己兒子的啊?”朱婉清白了他一眼,“妹子擔心的是你孤身在外,京中……難免人心惶惶。”


    朱見深哼道:“要是這個他都搞不定,那也不要做皇帝了。”


    “嘖嘖嘖,人都做皇帝了,你還能把他趕下來不成?”李青撇嘴。


    “得了吧,你少激我,”朱見深嗬嗬道,“我肯定不能把他趕下去,他做皇帝已成定局,你要是不放心,那你去輔佐他好了,反正我是不會再做回皇帝了。”


    李青一樂:“有你呢,我就不湊那個熱鬧了,我在廟堂待得夠久了,也是時候在下麵找些事做,朝局這塊兒還得靠你們父子。”


    “唉,我這身體……”朱見深觀察著李青神色,歎道:“早已千瘡百孔,怕是撐不了多久啊!”


    “放平心態,別縱情女色,至少還能有五年,不,八年……十年!”李青說道,“好好保養,不病不災的,十五年都不是問題。”


    “吹吧你就。”朱見深哼道:“你咋不說我也能長生?”


    “這個……”李青好笑道,“我是真沒辦法,你也別試探我,我不想騙你。”


    “你剛不是騙我?”


    “當然不是,隻要你聽話,再活個十幾年不成問題。”李青認真道。


    朱見深卻是搖頭:“活一天算一天,我現在還真沒有長生的心思,長生有什麽好羨慕……好吧,我失言了,罰酒一杯。”


    “行了,少喝一點兒吧。”李青懶得跟他計較,道:“意思意思得了。”


    朱婉清突然難過起來,抬手奪過大哥酒杯,凶巴巴道:“不許喝了。”


    朱見深咂咂嘴,笑著點頭:“好,不喝了。”


    “這還差不多。”朱婉清哼了哼,又道:“李叔,宏哥在外,侄女一個人在家也挺無聊的,要不你們就在這兒住下吧,等大哥什麽時候想回朝了,再走。”


    “那可不行。”李青搖頭:“我們這次出來,是遊曆天下來的,待在你這兒多浪費時間啊?”


    “李叔你……”朱婉清氣結,轉而看向朱見深,“大哥~”


    “妹子啊,大明這麽大,哥想去看看。”


    朱婉清努了努嘴,怏怏道:“那好吧。”


    頓了下,“若是順道的話,回朝前能再來一次嗎?”


    真要算身份,她現在是大長公主,可她這身份卻不能見光。


    如今,爹爹娘親都不在了,眼下就剩這一個大哥,且身體還不好,李叔又神龍見首不見尾,跟夫君也是聚少離多……她倍加珍惜親情。


    “沒問題!”朱見深道:“不順道也要來看過妹子再走。”


    “嗯,好。”朱婉清有了笑臉,道:“大哥既想看大好河山,妹子也不好多留,但至少要過了十五散節,吃了湯圓再走吧?”


    “成,沒問題。”朱見深樂嗬嗬答應。


    …


    大年初一。


    一大早,李青就起了,昨夜下了雪,踩在鬆軟的雪上,‘咯吱咯吱’響個不停。


    剛走到門口,王守仁就追了上來。


    笑嗬嗬道:“先生,一起啊!”


    “你沒守歲?”李青驚奇。


    “守了啊!”王守仁笑道,“我現在都習慣了這個點兒起,到時間就醒了。”


    李青欣慰道:“這就對了,年輕人就該朝氣蓬勃,走著……”


    ~


    兩人年齡相差巨大,不過,很多時候卻很聊得來。


    “先生,過了十五我得去南昌了。”王守仁認真道,“這些時日承蒙款待,守仁銘感五內。”


    “這麽說就見外了,咱們這也算是忘年交嘛,都是朋友,用不著如此。”李青含笑擺手。


    王守仁卻有些無語,表麵看,李青也就及冠年齡,大不了他幾歲,就算大他十歲,也夠不著忘年交啊。


    他剛欲說話,李青先一步開口:


    “元宵節後,我們一起去。”


    “你們也去?”王守仁驚詫,旋即,搖搖頭:“先生不必將就,太……皇爺要緊,我現在都十七歲了,又不是小孩子。”


    “之前不是答應過你,帶你去龍虎山嘛,我這人說話向來算數。”李青道,“我和他並沒有具體規劃,南昌也是個不錯的地方。”


    頓了下,“再一個,我也想帶他去山上看看,讓他被道家文化熏陶一下。”


    “若是這樣……”王守仁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頓了頓,“對了先生,你既是道士,那麽道家的核心思想是什麽啊?”


    李青沉吟了下,道:“想得開!”


    “想得開……”王守仁重複了幾遍,倏地一笑,“先生你這就露怯了哈。”


    “這話怎麽說?”李青訝然。


    若是其他方麵,他不會有此一問,隻因講理他講不過,可這次不同,他是道士誒,這個‘理’必須要論上一論。


    王守仁斂去笑意,道:“先生,你想不開。”


    李青一滯,無言以對。


    王守仁又說:“在小生看來,先生更像是儒士;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這才是你在踐行之事。”


    “是嗎?”


    “不是嗎?”


    李青啞然失笑,半晌,自嘲道:“這麽看來,我不是個合格的道士啊!”


    “哎?不然。”王守仁卻道,“先生這麽說,反倒是想不開的體現,率性而活,自然而然,這才是想得開。”


    “……你牛!”


    李青也是服氣。


    他發現,在道家思想上,自己講‘理’依舊講不過王守仁。


    他算是知道,為何那高僧會還俗了。


    肯定是心態,被王守仁給講崩了。


    “小雲啊!”李青語重心長的說,“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講‘理’的,有些人,有些事,不講道理,卻又蘊含大‘理’,朱子的‘存天理,滅人欲’,在我看來,太過理想化,這世間……終是俗人多。”


    王守仁緩緩點頭,沉吟道:“我也發現了,朱子的理論並非絕對正確,隻是……朱子卻也不為錯。”


    “確是如此。”李青不否認,笑道:“行了,講道理我也講不過你,不過……光會講道理可不行。”


    “那是自然,”王守仁點頭,玩笑道:“俗話說的好:光說不練假把式,光練不說傻把式,又練又說真把式!”


    李青也笑了,頷首道:“這話在理,話俗理不俗!”


    王守仁有些遺憾,歎道:“自那次之後,我就沒再靈光乍現過了,偶有靈感,也都是還未細琢磨,便匆匆而去。”


    “你太在意得失了,才會如此。”李青安撫:“欲速則不達,自然而然……嗬嗬…你這也是想不開啊。”


    王守仁怔了怔,繼而大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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