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靜無光,皇宮卻有幾處宮殿燈火通明。


    李青一身玄衣,與夜色融為一體,輕易避開值班太監的巡察……


    永寧宮。


    “皇上,你要如何安排汪直啊?”


    “留在皇宮是不行了,”朱見深說,“一來,這會讓群臣以為朕要食言,二來,如此大起大落,從高位跌落穀底,昔日下屬成了上司,汪直也不定承受的起。還是讓他去南直隸吧。”


    “南直隸……”貞兒沉吟了下,道:“索性都是下野養老,何不讓他留在京師呢?”


    “你想讓他待在中官村?”


    (中官村,明朝有權勢的大太監養老地。)


    “嗯,”貞兒說道:“一則,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他會更安全;二則,臣妾閑暇時也能去看看,臣妾都這歲數了,還能活幾年啊,皇上你就……”


    “不許胡說。”朱見深打斷她。


    貞兒央求道:“皇上就答應臣妾吧。”


    “行吧。”朱見深歎了口氣,道:“汪直還是有功的,回頭朕賞他一處宅院。”


    “皇上英明。”貞兒開心的說。


    “這會兒英明了?”朱見深揶揄,“之前不知是誰說,朕出爾反爾來著。”


    “呃嗬嗬……是臣妾放肆了嘛。”貞兒幹笑,“淑妃剛走,要不臣妾再把她叫回來?”


    朱見深哼哼道:“你可真行,辦自己的事,慷別人之慨。”


    默了一陣兒,貞兒說:“臣妾老了,沒辦法再服侍皇上了。”


    “不老,一點也不老……”


    ~


    李青搖搖頭,沒了聽下去的欲望,折身往宮外掠去。


    本想打道回府,卻見乾清宮旁邊的長樂宮還亮著燭光,李青有些奇怪,這裏竟也住人了?


    上次來的時候……他忽的明悟,動身前往。


    外殿,兩個小太監耷拉著眼皮,垂著頭,腦袋一歪一歪,處於半睡半醒中,一點也沒察覺有人過來。


    李青輕輕在兩人身上點了下,二人徹底睡熟。


    小心扶著他們躺下,李青這才動身往裏走。


    來到內殿,果然看到一個熟悉的麵孔,說熟悉,卻也有些陌生。


    才數年不見,朱祁鎮便跟換了個人似的,還差未到花甲之年的他,頭發卻已白了一多半,精氣神再不複往昔,幾乎與耄耋老人無異。


    朱祁鎮倚在床頭看書,他看得很認真,並未察覺有人進來,直到李青離他不足一丈時,他總算是有了反應。


    他頭也不抬,淡淡道:“不是說了嗎,不得允許,不要來打擾我,出去。”


    等了片刻,不見人影離去,朱祁鎮這才抬頭:“沒聽見……”


    他倏地頓住,眼睛睜得老大,嘴巴一開一合,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先生,你…你回來啦。”


    “嗯,回來了。”李青點頭。


    “小錢她,她,她走了。”朱祁鎮啞著嗓子說。


    李青默然,這是預料中事,從他看到朱祁鎮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節哀。”李青也隻能如此說。


    朱祁鎮眼眶通紅,開口欲說話,未語淚先流。


    饒是李青對朱祁鎮意見很大,在看到他這模樣後,也不禁生出幾分憐憫之心。


    正統五年李青入朝時,朱祁鎮還是個少年,他聰慧,他好學,他有抱負,有理想……最初那些年,兩人相處的很愉快,李青也付出了真心。


    數十載過去,他看著這少年一天天長大,娶妻、生子、親征、被俘……眼下又是垂垂老矣……


    李青亦是五味雜陳。


    走上前,拍拍他肩膀,“都過去了。”


    “過不去啊……”朱祁鎮呢喃,老淚縱橫,哭得稀裏嘩啦。


    李青也不知該如何安慰,隻是一下下撫著他腦袋。


    許久…


    朱祁鎮情緒逐漸平複,抬起衣袖抹了抹臉,低聲說:“讓先生笑話了。”


    李青搖頭。


    過了會兒,問:“要不我帶那丫頭過來,讓你們父女聚一聚。”


    朱祁鎮怦然心動,少頃,卻是搖頭:“不用,嫁出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她有她的生活,不打擾的好。”


    “倒也不用這般忌諱,有我呢。”李青說。


    朱祁鎮鼻子一酸,又想哭,不過這次忍住了,他輕舒一口氣,道:


    “先生,外殿的奴婢……”


    “放心,他們睡的很沉。”


    朱祁鎮稍稍放了心,起身道:“先生過來坐,這次你去哪兒了啊?”


    二人來到書桌前坐下,李青接過朱祁鎮遞上的茶,抿了一口,道:“去朝..鮮了,幫著他們發展了下,朝..鮮發展的好,以後對大明有幫助。”


    “這樣啊。”朱祁鎮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他沒有深究,他清楚李青的本事以及戰略眼光,用不著他操心。


    “這次回來,就多歇歇吧。”朱祁鎮道,“四處走走,看看,好好放鬆一下,你時間多的是,今大明國泰民安,也不急於這時。”


    “你呢?”李青問:“你有什麽打算?”


    “我?”朱祁鎮苦澀一笑,“我還能有什麽打算,就這樣吧,安心養老便是。”


    李青眉頭微皺:“你喜歡這樣的生活嗎?”


    “先生何以問出……此言?”朱祁鎮好笑道,“你清楚,我一旦回來,就隻能如此,大明的太上皇不住在皇宮養老,還能流浪不成?”


    李青沉默片刻,道:“覺得悶的話,我帶你出去轉轉,你這樣會悶出毛病的。”


    “不了。”朱祁鎮理智拒絕,“還是安分些吧,我這個當爹的沒幫到兒子分毫不說,反而還……唉,怎能再給他添麻煩,就這樣吧,這樣挺好的。”


    李青微微點頭,不再勸,轉而問:“朝局如何?”


    “我不清楚,”朱祁鎮道,“自小錢走後,我就沒出過長樂宮,你想了解……”


    頓了下,道:“他知道了你的身份,對吧?”


    “嗯。”


    “這就好辦了,你直接問他便是。”


    “也行。”李青籲了口氣,道:“手伸過來,我給你把把脈。”


    “用不著。”朱祁鎮搖頭拒絕,自嘲道:“我呀,過一天算一天,多活一天少活一天有何打緊,不過是浪費糧食罷了。”


    李青無奈,卻也沒有強求。


    活得久真的好嗎?


    未必。


    兩人又聊了會兒,李青起身道:“明兒下午,你讓皇帝去連家屯兒一趟。”


    “好,先生慢走。”


    李青‘嗯’了聲,道:“早些休息吧,別總熬夜。”


    朱祁鎮隻是笑笑:“歲數大了,覺就少了,睡不著。”


    李青有心勸上兩句,到頭來也隻是歎了口氣,轉身出了長樂宮……


    走在回連家屯兒的路上,李青望著璀璨星河,輕聲感慨:歲月不饒人啊!


    才數年,卻已物是人非。


    ~


    次日清早。


    李青去街上吃早餐,他太喜歡大明美食了,這些年在外,飲食方麵可沒少遭罪。


    包子、白粥、鹹鴨蛋;饅頭、鹹菜、陽春麵……這些再平常不過,甚至百姓們都不太稀罕的東西,李青卻吃得香甜。


    “還是家裏的東西好吃啊!”李青滿足的打了個飽嗝兒,“夥計結賬。”


    “客官,一共二錢銀子。”


    “這麽貴?”李青皺眉。


    你要不看看你吃了多少……夥計賠笑道:“客官,京城地界兒東西是貴些,但……都這價兒。”


    “行吧。”李青咂吧咂吧嘴,取出一錠碎銀,“再來一籠包子,餘錢不用找了。”


    “好嘞。”夥計一見大賺,笑得更開心了,還說了句吉祥話:“祝客官升官發財。”


    李青好笑搖頭,接過夥計遞上的包子,轉身去了另一條街的糧油鋪子、布坊。


    在外數年,大明的物價似乎又有所增長,他想知道如今一兩銀子的購買力是多少……


    貨比三家,李青大致有了概念。


    以日常生活的角度折算,一兩銀子大概頂得上後世六百塊左右,具體到方方麵麵肯定有些出入,但不會差太遠。


    掰著指頭算了算,剛才那一頓飯吃了小一百。


    不過他吃的東西不老少,普通人的話頂多三分之一就夠了,換算到後世京都,這個價格倒也完全能接受。


    若是購買米麵,這些錢足夠一家老小兩日食用,要是粗糧的話,差不多四五日。


    當然,這是隻算吃一方麵,不包含其他。


    回到連家屯兒時,已經半晌午了,李青沒急著回家,沿著街巷散步。


    一路走,一路看,目之所及,百姓穿的都是應季衣服,補丁也不多,孩童衣服的布料明顯還要好一些。


    顯然,物價雖有所上漲,但百姓依舊活的起,且活得很滋潤。


    見狀,李青稍稍放了心。


    其實從宏觀層麵來說,物價小幅度上漲利遠大於弊,既可以有效提升經濟,也能稀釋豪富手上的錢。


    在這個世界上,無時無刻不在發生著一件事。


    ——財富在往一小撮人手中匯集。


    若財富總值永遠不變,結果隻會是百姓活不起,所以,適當的增加貨幣,並不是件壞事。


    不然,李青也不會致力於對日本國進行掠奪,讓其對大明進行金銀輸送了。


    表麵看,金銀隻是冷冰冰的金屬,但實際上並不是,它對大明朝廷,對大明百姓,都起著無與倫比的作用。


    其實大明寶鈔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奈何,老朱家的人不懂得節製,若不是李青極力阻止,大明寶鈔信用都耗光了。


    …


    一圈兒下來,都晌午了。


    李青來到小院兒門口,本想翻牆進去小憩一會兒,下午再跟朱見深談國事,卻不料,一個十二三歲少年,蹲在他家門口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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