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五年,十五萬大軍征討北元王廷,深入漠北之後,卻苦苦找尋不到敵人,本應撤軍,主帥藍玉卻堅持己見,拋下副帥李景隆、監軍李青,趁夜挺進……》


    朱婉清秀眉微蹙:這大帥竟如此孟浪,簡直魔怔了……


    她腹誹一陣兒,繼續往下看。


    《事實證明藍玉是對的,盡管大軍幾度瀕臨崩潰,曆經千辛萬苦,險些葬身荒漠,但在找到元廷主力的這一刻,藍玉的所有罪過盡數消弭,這是屬於他的輝煌……》


    朱婉清看到這兒,小臉兒發燙,悻悻道:“不愧是太祖欽點的大帥,果然……厲害!”


    她伸出食指,輕輕翻頁,醒目的六個正楷大字映入眼簾。


    《決戰捕魚兒海》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顯然,李叔隻寫到這兒,下文還沒開始寫呢。


    朱婉清傻眼,幾乎快抓狂了,這簡直……比茶館說書人那句: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還要遭人恨!


    “可惡啊,怎麽斷在這兒!”朱婉清氣得想摔東西,“就不能一口氣寫完嗎?”


    不怪她暴躁,如此斷章行為,換誰都忍不住。


    這一刻,她好想拉李叔回來,讓他麻溜兒往下寫,不寫不給飯吃。


    不過終究隻是想想,她有這個心,可沒這個膽子。


    “讓你手賤,你就不能等他寫完這段再看嗎?真的是……”朱婉清滿腹牢騷。


    最後,合上書小心翼翼放進木箱,繼而一切回歸原樣……


    ~


    今兒李青回來得比平時晚了些,午時末才到家,不過,朱婉清今兒做飯也有些晚,顯得很湊巧。


    “李叔,您下午還忙嗎?”


    “忙,這幾天都挺忙的,翰林院那邊兒有些事,估計得個十餘日。”李青伸了個懶腰,“飯做好了?”


    “馬上就好,李叔先坐會兒。”朱婉清怏怏回了句,轉身去了東廚……


    今日飯菜……出奇的難吃,鹹的鹹淡的淡,就沒有一道菜正常的。


    “小妮子,你故意的是吧?”李青一摔筷子,“不吃了。”


    朱婉清:“……”


    飯菜確實難吃,她無可辯駁,但她真不是故意的,主要是做飯時心不在焉。


    “李叔,咱下館子去吧?”朱婉清試探著說,今日飯菜幾乎快到了難以下咽的地步,她也不想吃。


    李青起身道:“你將這些回回鍋,看能不能拯救一下。”


    “好叭,李叔你去哪兒?”


    “我去街上吃。”李青頭也不回。


    “你……你怎麽這樣?”朱婉清破防……


    李青還是愛護晚輩的,回來時,給朱婉清捎了隻燒雞,小丫頭啃得很香,覺得李叔好好。


    主要是李青‘壞人’做久了,偶爾好一下,小丫頭就感動的不行。


    “李叔,之前見你在房間寫寫畫畫的,都寫的什麽呀?”朱婉清鼓著腮幫子問,一臉人畜無害。


    “練習書法。”李青光明正大撒謊。


    但朱婉清不敢揭穿他,“能讓侄女看看嗎?”


    “其實,也沒什麽好看的……”李青失笑搖頭,突然問:“你說呢?”


    “啊?我…呃嗬嗬嗬……”朱婉清被李青打了個措手不及,緊張之下,給噎的直翻白眼兒。


    “來來來,快就著你煲的湯送送……”


    李青連忙舀了一碗,往她嘴裏灌……


    “咳咳咳…嘔……!”


    好一會兒,朱婉清才恢複正常,眼淚都給嗆出來了。


    但她不敢埋怨什麽,反而心驚膽戰,生怕李叔發現真相,腿給她打斷,大哥哥可是快回來了呢。


    “李叔真是……太謙虛了。”朱婉清摸了摸嘴角的湯汁,訕訕道,“李叔書法定是極好,鮮有人能及呢。”


    “是嗎?”


    “是……吧?”朱婉清不確定的說。


    “哈哈……”李青忍不住大樂,也不忍再逗她了,走到椅前躺下,“吃完東西,收拾一下。”


    “哎,是。”朱婉清暗暗鬆了口氣,同時,也打消了催更的想法。


    心癢難撓的滋味是難受,但總比腿被打斷要來的好!


    …


    自朱婉清看過正經人寫的日記後,對其更孝順……準確說,更是尊敬、崇拜。


    廚藝突飛猛進,飯菜味道一天比一天好,多了分乖巧,少了分頑劣。


    這樣的後輩自然招人喜歡,所以空閑之餘,李青也常帶她出去逛逛,吃京師有名小吃,還隔三差五給零花錢。


    如此一來,朱婉清反而更不敢戳破,她怕慈祥有愛的李叔消失,轉而化作凶神惡煞的‘魔鬼’。


    她將自己發現的秘密,深深掩藏在心底……


    ~


    這天,文華殿。


    李東陽如往常一樣,早早便來了,向陳文四人一一見禮。


    四人也隻是用鼻音輕哼了下,將傲慢演繹到了極致。


    恨屋及烏,作為李青的副手,李東陽自然不受待見,尤其他還是個沒有正經官職的翰林,且剛剛及冠。


    這種小人物,都不值得他們正眼瞧。


    李東陽已經習慣了,盡管心裏有些不舒服,卻也能做到情緒不形於色。


    過了會兒,李青走進來。


    “呦,小李來挺早啊!”


    李東陽強笑笑,拱手道:“學生見過李大學士。”


    在內閣不稱爵位,稱官職。


    “嗬嗬……少禮,”李青笑道,“幹嘛傻站著,坐啊。”


    “呃…是。”李東陽點點頭,拉開椅子讓李青先坐。


    接著,自己也隨之坐下。


    李青瞟了眼正在審閱奏疏的陳文幾人,撇了撇嘴,拿起奏疏投入到工作中。


    今日,李青格外偷懶,看過奏疏後,讓李東陽代為執筆。


    李青口述,李東陽著筆書寫……兩人協作融洽,李青更輕鬆了,李東陽也多了曆練機會。


    然,這種模式並未持續多久,就有人不滿意了。


    陳文放下筆,皺眉道:“李大學士,你能不能小聲點兒,沒看到別人還在辦公嗎?”


    “就是,一點也不顧忌別人,內閣你家開的?”彭時跟進,並用肩膀撞了撞商輅。


    商輅遲疑了下,假裝什麽都沒發生。


    劉定之則是盯著手中奏疏,眉頭緊皺,一副沉浸在工作之中的樣子,雙耳不聞窗外事。


    跟李青明裏暗裏鬥了這些天,兩人也皮了,反正也討不到好,何必呢?


    陳文是首輔,要臉;彭時跟進是為了讓陳文頂在前頭,以便後續陳文幹不下去,他接替首輔之位,他們有理由跟李青對著幹。


    但劉定之、商輅就沒必要了。


    不管結果如何,他們都無法改變現狀,何苦給自己找罪受?


    李東陽筆尖一頓,停下來,看向李青。


    李青仿若未覺,繼續說著批注內容,看都不看陳文和彭時。


    “李青!”


    陳文破防,自李青入閣後,他經常破防,譏諷道:


    “你小著本首輔怕不有十歲,怎麽,連個寫字的力氣都沒有嗎?”


    “沒有,”李青似是聽不出嘲諷意味,聳了聳肩,“陳閣老你老當益壯,我可比不了。”


    “你……”陳文氣結:你還要不要臉了?


    彭時哼道:“既然李大學士力有不逮,何不騰出位子,讓精力旺盛的幹才補充進來?”


    “不錯!”陳文重重點頭,斜睨著李青。


    李青淡淡道:“君賜不可辭,兩位這是在慫恿我對抗皇命?”


    “……”


    李東陽大感解氣,甚至想笑,但他受過嚴格訓練,忍住了。


    陳文呼哧帶喘,恨聲道:“老夫要彈劾你!”


    “請便!”


    李青一臉無所謂:這麽多年下來,彈劾我的人海了去了,你算老幾?


    “好好好!”陳文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憤然轉頭:“幾位,你們可願陪老夫一起?”


    劉定之本就皺起的眉頭,頓時擰成了‘川’字形,手捧奏疏自語道:“這可是大事,嗯…得跟司禮監的公公說說,盡快呈送給皇上。”


    說著,朝外喊道:“今兒哪位公公當值啊,快來……”


    商輅更狠,當即臉色一變,做痛苦狀:“昨夜吃了剩菜,腹痛難忍,諸位,失陪……”


    他本就對陳文有意見,自然不願被其當槍使。


    陳文連續兩次吃癟,一張老臉更是沒處擱,於是看向彭時,“純道,咱們去。”


    彭時也不想去,用屁股想都知道告狀沒用,且還會引起皇帝反感,奈何,他拱了火,真若拒絕,陳老頭能活撕了他。


    “閣老先行一步,下官忙完手上公務就去,絕不讓閣老久等。”彭時義薄雲天。


    陳文點點頭,憤憤離去。


    李青絲毫不在意,繼續忙自己的,那份淡然令李東陽肅然起敬,同時,之前遭受不公平待遇產生的消極情緒,也淡化許多。


    被質疑是很正常的事,不應太過在意,從而失了本心……李東陽心說。


    他拋開負麵情緒,全身心投入工作,書寫的同時也在思考,思考永青侯為何如此批注……


    彭時磨蹭了近兩刻鍾,這才悄摸溜了出去……


    李青仿若未覺,繼續著自己的事,直到批注完書案上的奏疏,才起身道:


    “今兒就先到這兒,時間還早,咱們去翰林院,中宗實錄到了收尾階段,盡快給整出來,你們也好交差。”


    李東陽含笑點頭:“李大學士請。”


    接著,向劉定之,以及剛進來的商輅作了一揖,跟李青走出文華殿。


    六個人隻剩下兩個人,一下子安靜好多,劉定之也不皺眉了,商輅也不肚子疼了,倆人八卦起來。


    “弘載,你覺得陳閣老和純道,能說得動皇上嗎?”劉定之問。


    商輅微微搖頭:“主靜,你還沒看明白嗎,皇上不惜冒著開勳貴入閣的先河,也要把李青弄進來,又怎會輕易動他?”


    “呃…倒也是。”劉定之輕輕點頭。


    商輅歎道:“我現在倒有些擔心那個年輕後生啊,看李青這架勢,分明就是在培養他,且還是往內閣發展……”


    “弘載你多慮了吧,那李東陽才多大啊?”劉定之失笑道:“及冠入閣?鬧呢!”


    商輅怔了下,也是啞然失笑:“是我小題大做了,不過…李青顯然是在滲透文官體係,我倒是覺得,咱們可以利用一下。”


    “哦?怎麽說?”劉定之來了興致。


    商輅挑了挑眉,笑道:“別忘了,風光無兩的永青侯,現在可是內閣大學士啊!”


    “哦?哦……是哈。”劉定之也笑了起來,目露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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