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殿。


    早朝後,幾位內閣大學士便匯集在這裏,但誰也沒心情辦公。


    他們心裏很不舒服,不僅是因為有人橫插一腳,也有對勳貴入閣的忌憚,況且這人還是臭名昭著的李青。


    陳文、彭時、劉定之,以及最後補進來的商輅,麵麵相覷,盡皆無言。


    人的名、樹的影,一想到以後要跟李青成為同僚,甚至成為利益團體,他們就一陣頭大。


    這廝有多不講究,可以說人盡皆知,跟他共事,簡直就是一種折磨。


    四個人靜默許久,彭時率先開口,皺眉道:


    “陳閣老,這李青早朝不上,文華殿也不來,到底是怎麽個情況,要不稟報一下皇上?”


    陳文是首輔,彭時這麽說並無不妥,還給人一種尊重上級的感覺。


    劉定之眼珠轉了轉,也附和彭時,商輅稍作遲疑,跟上節奏:


    “陳閣老,您是正統元年的進士,還是鄉試第一,而李青入朝時都正統五年了,據說最初不過是個博士,且還是花錢運作得來的官兒,他哪能跟你比啊?”


    “就是,論資曆,論學識,十個李青也非陳閣老對手。”


    “閣老,皇上是讓他入閣沒錯,可沒把這內閣首輔的位置給他,您老可是他的上司啊,他如此托大,分明就沒把你放在眼裏。”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一副忠心耿耿模樣,表示隻認陳文這個首輔,李青算個屁!


    但陳文卻不這麽想,他如何看不出,三人就是想拿他當槍使,把他架起來對抗李青。


    以達到,鷸蚌相爭,漁人得利!


    老子才不上套呢,我都一把歲數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出這風頭幹嘛?老子還想落個善終呢……陳文腹誹。


    不過,他臉上卻也升起一抹慍怒,哼道:“永青侯確是有些放肆了,辜負了皇上期望。”


    三人點頭,期待下文。


    不料,陳文卻道:“好了,先不管他,我們忙,不能貽誤國事。”


    三人:“……”


    就這?


    不就這咋滴,你們能耐,你們咋不上?


    一個辦公室,四個人,八百個心眼子……


    內閣的工作內容說白了很簡單,就是幫皇帝整理奏疏,並附上批注意見,不過采不采納,如何實施,都要皇帝來決策。


    到了成化朝,他們仍沒脫下秘書這個屬性。


    當然,這是因為六部的壓製,以及皇帝的刻意削弱,不然內閣不至於如此憋屈。


    而內閣之所以被壓製,是因為內閣類似於‘現管’,若不加以遏製,讓其有了‘現官’之權,無論對六部,還是對皇帝來說,都是不能容忍的。


    尤其是三楊掌權時期,內閣一度差點兒沒摁住,隨著三楊落幕,朱祁鎮對內閣明裏暗裏進行打壓,六部也著手反擊,讓內閣再度回到了他們應有的位置。


    朱祁鈺執政期間,對內閣也是保持謹慎態度,他也明白,放權給這些往奏疏上批注建議的人,會帶來什麽影響。


    建議權,若轉變為行政權,那權力可就不能同日而語了。


    內閣對此自然心中不爽,但不爽歸不爽,他們也翻不起浪花。


    六部本就勢大,加之皇帝偏幫,他們隻能做‘老二’,如今更是‘老二’都危險,都察院也想過來搶地位了。


    眼下,李青一個勳貴也入閣,更是讓內閣幾人難繃: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四人暗暗一歎,開始翻閱奏疏……


    太陽升得老高,李青才姍姍遲來,笑著跟幾人打招呼:


    “呦,幾位,都忙著呢?”


    四人抬頭,見李青一臉笑眯眯模樣,差點沒忍住:你要不看看圭表,這都什麽時辰了?


    陳文笑著拱了拱手,道:“永青侯是勳貴,按理說呢,我等要給侯爺行禮,然,眼下侯爺也入了文官體係,大家都是同僚,您看……”


    “不用行什麽禮,以後同僚相稱就行。”李青也不喜歡那一套。


    見李青如此好說話,陳文心下鬆了口氣,對李青的壞印象稍稍好了那麽一絲,其他人亦然。


    要是每次見麵都行禮,他們氣勢隻會更弱,在李青麵前永遠沒辦法挺直腰杆。


    簡單寒暄幾句,李青來到長長的書案前坐下,道:“文治方麵我也不是很懂,以後,我來負責武備,諸如:漠北草原、河套地區、各地土司之類的奏疏,可好?”


    頓了頓,“商業上,我也有一定造詣,一並兼顧了,也算是為諸位減輕一下負擔。”


    上來就搶軍備、財務方麵的業務,饒是陳文抱著‘讓讓他’的心理,也不由一陣火大。


    其他三人也沒好哪兒去,鼻子都要氣冒煙兒了。


    這日子沒法過了!


    陳文當場撂了臉子:“李大人,你未免太霸道了吧?”


    “有嗎?”


    陳文氣結:“怎麽說,我也是內閣首輔,你雖有爵位在身,然,進了內閣就得按照內閣的規製辦事!”


    陳文一甩袍袖,語氣淡淡:“我是內閣首輔,如何安排我說了算!”


    我還得看你臉色?李青嗤笑,道:“陳大人,我來內閣是辦事的,可不是受氣來的,我李青什麽性子想必你也知道,請收起你的傲慢!”


    “你……”


    “還有,我並非針對你!”李青掃了另外三人一眼,淡淡道:“諸位,我今兒就把話挑明了,軍備、海商事宜我來負責,其他方麵你們負責,咱們互不幹涉!


    當然,你們有權力不認同,但,你們大可一試!”


    “你狂妄……!”彭時等三人臉色倏地一變,連商輅也是怒目而視。


    李青不以為意,隻是道:“我入閣是皇上請我入閣的,其實我完全可以奏請皇上,將你們都換了,我自己搭個班子,你們猜皇上會不會同意?”


    “李青,你休要猖狂!”陳文胡子一撅一撅的,恨聲道:“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真以為這還是正統、景泰朝了?”


    彭時奮起響應:“不錯,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兒。”


    李青笑了笑:“首先,我們之間沒仇,我也沒想著對付你們;


    其次,還是那句話,我來內閣是做事的,不是看人臉色的,軍備、海商,這兩方麵我來管,其他交由你們,願意,咱們還是好同事,不願意……那你們找皇上告狀就是。”


    李青往椅背上一靠,無所謂道:“若你們能說得動皇上,我立即走人。”


    “行,這可是你說的,咱們走著瞧!”陳文一甩袍袖,憤憤離去。


    “咱們走著瞧!”彭時也放了句狠話。


    接著,是劉定之、商輅:


    “走著瞧!”


    ~


    “皇上呐,這日子沒法過了啊……”


    四人泣涕漣漣。


    這模樣,仿若受氣的小媳婦兒,跟老公訴苦:老公你說句話,我們被李混蛋欺負慘了。


    “你們……唉,你們這又是何苦呢?”朱見深一臉為難,“永青侯在軍備、海商事宜上造詣頗高,這一來你們又能減輕負擔,這不是兩全其美嘛,都別哭了……”


    老公顯然不想管,並表示:就這麽辦,你們別那麽多屁事兒。


    陳文老淚縱橫,顫聲說:“食君之祿為君分憂,若皇上以為臣等無法為君分憂,那麽……就準許臣等告老還鄉吧!”


    媳婦兒顯然氣不過,放狠話:你不管他咱就離婚!


    朱見深皺眉,一股無名火起,語氣生硬起來:


    “陳閣老這些年,為國操勞,從不愛惜身體,朕是看在眼裏,疼在心裏,既然閣老想頤養天年,那朕也隻能忍痛割愛了。”


    老公:離就離!


    “皇上……怎可如此?”陳文涕泗橫流,悲傷欲絕。


    媳婦兒:呸!你個沒良心的渣男!


    …


    僵持許久,朱見深實在疲於應付,實在是這幾人太能哭了,哭得他惱火之極,卻又不好發作。


    隻好道:“幾位愛卿一心為國,兩袖清風,生活清苦……來人,稍後給幾位大學士每人送去紋銀百兩。”


    老公表示:拿去買個包,別沒事兒找事兒了,再逼逼賴賴,老子踹了你們再找幾個年輕的。


    媳婦表示:“……”


    ——


    陳文四人終究是不想離……不想告老還鄉,好不容易混到這一步,換誰也不舍得放棄。


    內閣大學士這個職位,不知多少人盯著呢,盡管權力受損,但也不是一般官職能比的,唉…湊合著過吧!


    沒辦法,誰讓他們碰上了李青這個煞星,皇上又鐵石心腸,他們能怎麽辦?


    隻能無奈接受!


    陳文說道:“皇上,若永青侯插手軍備、海商之外的事,該當如何?”


    “是啊皇上,內閣權力集中在一人身上,著實不妥。”彭時附和,道:“縱然李青一心為公,但李青之後呢?”


    該說不說,李青在官場人品差到極點,但從沒人懷疑他有私心,也沒在忠心與否上麵做過文章。


    不過,這不耽誤絕大多數文官討厭他。


    “還請皇上給個準話!”四人異口同聲。


    總得有個底線,要是李青得了這麽大權力,還吃著碗裏,瞧著鍋裏……那日子真就沒法過了。


    朱見深沉吟少頃,也覺得不能太過放權於一人,他信得過李青,但一碼歸一碼,製度上的事,不容馬虎。


    “他隻管軍備、海商!”朱見深爽快給了四人想聽的答案,“除此之外,他無權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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