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家屯不大,隻有兩百來戶人家,不到半個時辰李青便逛了個遍,但就這短短的時間,他已經看清楚了底層百姓的生活百態。


    清苦,亦清歡。


    知足常樂,是百姓的生活態度。


    如此淳樸,不應被辜負……李青籲了口氣,繼而去了城裏。


    相距不過十裏,卻又是一番光景,大街上,店鋪一家挨著一家,成衣鋪、古玩店、藥草堂、珠寶首飾、青樓……半數以上都服務於上層人士,和百姓沒多大關係。


    也就糧油鋪子、布坊等生活必需且實惠的店鋪,百姓才消費的起。


    有錢人橫行霸道,窮苦人唯唯諾諾,兩種人混在一起,割裂感很強,卻並不違和。


    數千年都是這麽過來的,都習慣了。


    同樣的一條大街,各自的生活卻是天差地別,那咫尺的距離,仿若天涯海角,不可逾越。


    …


    小院。


    “嗨呦嗨呦……”


    兩條扁擔,四個漢子,扛起超大號的石碾子,一下下錘擊地麵,夯實地基。


    半晌午,氣溫逐漸上來,他們大汗淋漓,每一次起伏,都有汗水灑下。


    這時代沒有機械,靠的都是純人力,比後世的建築工人還要辛苦許多。


    朱高煦爺倆看得津津有味兒,見他回來,朱祁錦禮貌性地打了個招呼,朱高煦卻是頭也不抬,且蠢蠢欲動;


    看那架勢,好似也想上去體驗一把!


    李青走上前,道:“別光坐著,沒事起來走兩步。”


    “你是看中我馬紮了吧?”朱高煦那憨憨的眼睛,閃爍著智慧光芒,哼道:“還想套路我呢,以為我看不出來?”


    李青:“……”


    艸,看人真準!


    朱祁錦起身道:“先生請坐,離飯點兒沒多久了,中午想吃什麽?”


    “你看人家多懂事?”李青瞪了憨憨一眼,慢悠悠坐下,這才道:“不用了,我買好了飯,中午有人送來。”


    “讓先生破費了。”朱祁錦點點頭,靜立一旁,失去了小馬紮。


    朱高煦瞥了李青一眼,沒好氣道:“你好歹也算是長輩,哪有這麽欺負小輩的?”


    “欺負了嗎?”李青好笑道,“小錦,你過來坐。”


    你都不起來,我上哪兒坐去……朱祁錦客氣道:“晚輩坐久了,想活動活動。”


    “嗯,”李青嘿嘿笑道,“你看人家多懂事!”


    朱高煦:“……”


    家裏椅子有好幾把,還有石凳子,但幾人都鍾情於小馬紮,就好比…細糧吃多了,都想嚐嚐雜麵口味,


    但……偶爾吃雜麵和頓頓吃雜麵,還是有區別的,就像有很多人,隻能吃雜麵。


    ~


    中午。


    飯館兒小廝送來兩大桶米飯,半桶紅燒肉,以及碗筷,那濃鬱的香氣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這麽多飯食,顯然不是李青三人能吃完的,但,這些工匠卻不敢相信主顧會這麽慷慨。


    畢竟……看起來,李青並不像很有錢的樣子。


    李青拿著勺子,一副食堂大爺模樣,“開飯開飯,都過來領飯。”


    聞言,這些泥瓦匠才相信,主顧的確是要犒勞他們,當即不再猶豫,湧上前自覺排隊。


    要說做他們這一行,主家都會管頓像樣的飯菜,但都是在上梁亦或封頂時,才會管上一頓,可眼下這地基還沒打好,就如此豐盛,實在令他們意外。


    香噴噴的大米飯,舀上一大勺肉,再澆上肉湯,饞得人狂咽口水,他們都不敢想會有多好吃。


    “謝老爺。”漢子接過蓋澆飯,走到一旁往地上一蹲,大快朵頤,吃得那叫一個香,感覺舌頭都要化了。


    他們偶爾也會改善生活吃頓肉,但大多都是摻很多菜來包餃子,這種大白米飯加純肉的奢侈吃法,一般家庭可吃不起。


    “謝老爺。”


    “謝老爺。”


    …


    不多時,所有人都吃上了香噴噴的蓋澆飯。


    香,太香了。


    飯館做的菜,可比他們自己用鹽巴煮的好吃多了,這些工匠還是平生頭一次,吃這麽美味的飯。


    一碗簡單的蓋澆飯,竟吃出了幸福模樣。


    “慢慢吃,這裏還有好多,隻要不浪費就成。”李青知道這些人都是大胃王,特意多買了一些。


    這種強度的勞作,肚子裏必須得有油水,不然對身體的損耗太大了。


    其實古人壽命普遍較短,更多原因是營養跟不上,卻要不停勞作,說直白點兒,大多都是累的。


    而官紳這些有錢有勢的群體,還是挺能活的,七八十歲並不稀有,像三楊、胡濙、王直這些,都是越活越精;


    沈鑫那廝快六十了,還納了小二十一,身體可謂是杠杠的。


    底層百姓壽命普遍相對較短,半數以上原因是身體透支厲害,再有就是請不起郎中,而非體質原因。


    說白了,就是窮!


    他們吃的太香了,李青受其影響,也食欲大開,幹了兩大碗;連憨憨都多吃了些。


    飯館兒小廝也跟著混了一頓飯,一臉滿足。


    ——


    午飯後,工匠們休息了小半時辰,繼續挖地基、打夯;力氣更足了。


    李青看了一會兒,便去午睡了……


    迷迷糊糊間,感覺仿佛有人在床邊立著,李青緩緩睜開眼睛,待看清來人,他一下就精神了。


    “小丫頭片子,你怎麽來了?誰讓你來的?”


    “我帶她來的。”張邋遢走了進來。


    “師父……”李青怔了下,繼而苦笑:“你把她帶來幹啥呀?”


    張邋遢道:“別大驚小怪,又沒人認識她,你怕什麽?”


    “這倒也是。”李青輕輕點頭,轉而看向小丫頭,眼神危險,“怎麽,又改變想法了?”


    “不不不,李叔你別誤會,是爹爹讓我來的。”朱婉清真是怕了李青,連忙解釋,“爹爹說,讓我來京城體驗一下,好讓我不再有……遺憾。”


    張邋遢附和:“這點我也讚成,不然她多少會有些不甘心。”


    “好吧。”李青無奈。


    來都來了,總不能再趕回去,一個小姑娘也回不去,除非他親自送,但他沒那麽閑。


    “李宏來了嗎?”


    “那必須滴呀。”李宏嘿嘿笑著走進來,“幹爹好。”


    李青好笑搖頭,嘟噥道:“這可真夠熱鬧的。”


    往常小院冷清的厲害,他覺得孤寂無聊,可這一下子來了這麽多人,他反而又不習慣了。


    一共就兩間廂房,怎麽住?李青有些頭疼。


    看了看小丫頭片子,李青無奈道:“東廚、庫房,你選一個。”


    “如果可以,侄女兒想……”朱婉清硬著頭皮說,“李叔,有沒有其他選項?”


    “有啊!”李青笑道,“驢棚還空著呢。”


    “……”朱婉清訕訕道,“侄女兒選庫房。”


    李青點點頭:“宏兒,你對京師比較熟悉,帶她出去逛逛,順便買些生活用品。”


    “好嘞。”


    兩個小輩離去,李青這才起身道:“師父,現在市場沒菜了,明兒我再去趕集,晚上去飯館兒打包些飯菜回來可好?”


    “這個沒事兒,為師不差這一頓,”張邋遢擺擺手,道,“還是不讓那丫頭住庫房了吧。”


    “師父你就是太寵小孩子了,這樣對她並不好。”李青說,“在這兒多受些罪,她才更喜歡金陵。”


    張邋遢搖搖頭:“你誤會為師了,庫房現在存放著贗品,她住那兒咱們晚上怎麽行動?還是讓她住東廚吧!”


    “呃…還是師父想得周到。”李青表示讚同,“回頭我讓她換一下。”


    頓了頓,“對了師父,你這次帶了多少回來?”


    “六百本兒,家裏還能八百,完事兒就沒了。”張邋遢道,“今年就給他全換了,省得以後跑來跑去。”


    李青愧然道:“倒是辛苦了師父。”


    “嗨,談不上辛苦,都是捎帶手的事。”張邋遢隨意笑笑,道:“你該忙就去忙,家裏這麽多口人,我又不是沒人陪。”


    “現在還真不忙,也就沈鑫那邊需要操些心,但不用我親自出馬。”李青道,“這是天子腳下,保定府又不遠,皇上可用之人很多,我出個主意就成。”


    李青扶師父坐下,認真道:“這次,我哪兒也不去了,就在家給師父做好吃的。”


    “那敢情好啊。”張邋遢笑著點頭,“青子你也該歇歇了,即便不為老頭子,也得為自己著想一下,盡力而為即可,莫要有那麽強的使命感,你又不欠誰!”


    “嗯,弟子明白。”


    ~


    傍晚,李宏和小丫頭一起回來,兩手空空。


    李青奇怪問:“沒買東西嗎?”


    “要買的太多了,帶不回來,索性就讓人明兒送到家門口了。”李宏笑言,“這都是跟幹爹學的。”


    “學的好,下次別學了。”李青哼哼道,“小丫頭,你以後睡東廚。”


    “啊?不是說好睡庫房的嘛。”朱婉清怏怏道,剛欲撒嬌,就被打斷施法。


    “要住住,不住滾!”


    朱婉清:“……知道了李叔。”


    ~


    次日。


    朱祁鈺下了早朝,帶著百十號錦衣衛趕來連家屯兒,為免擾民,他特意換了件玄色常服。


    沒到門口,就聽到‘嗨呦嗨呦’不斷,還伴隨著地麵震動聲,朱祁鈺詫異道:


    “裏麵這是在幹什麽?”


    錦衣百戶拱手道:“回皇…黃爺,永青侯這兩天在建房子。”


    “建房子?”朱祁鈺怔了怔,好笑搖頭:“給他又不要,這麽大點地兒,能建什麽啊?


    走,進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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