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沒有再管沈鑫。


    這廝的下場已經注定,李青甚至都想好如何發配他了。


    ‘嘩啦啦……’外麵下起了雨夾雪,李青打開窗,水汽隨風吹進來,冰冰涼涼。


    “還沒到冬至,氣溫就這麽低了……”李青蹙眉自語,熱氣自口鼻噴出,化作白霧隨風飄散,融於空氣中。


    他不禁想起,當初和姚廣孝在雞鳴寺,論大明國運的場景。


    當時,姚廣孝以天道計算周期,算出大明以後會遇到嚴寒天氣,並拿曆史來舉例。


    現在看來,已經開始應驗了。


    這麽快麽……李青有些驚詫,但細想想,他又發現有許多蛛絲馬跡,並非無跡可循。


    事實上,從他穿越之初,就發現大明的氣候跟後世不一樣,要寒冷一些。


    但當時他並未多想,隻是主觀以為,後世現代化的高速發展,汙染了空氣,造就了全球氣候變暖。


    如今看,或許並不是那樣,而是地球進入了一個新的循環。


    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朝局雖然艱難,但隻要他努力運作,也還是有可能扭轉一下,但氣候……實在無能為力。


    現在大明的基本盤已經改變,未來如何,他不敢確定。


    如今人口都破億了,再過數十上百年,大明人口將會有多少?


    兩億、三億,還是更多?


    至少就現階段而言,糧食絕對夠吃,且還有不少剩餘,但……以後呢?


    以後隨著人口增加,嚴寒逐漸加劇,糧食還夠吃嗎?


    所謂的經濟繁榮,是建立在溫飽線以上,若飯都吃不飽,談何經濟繁榮。


    李青躊躇起來,他突然覺得人口太多也未必是好事。


    ~


    雨絲綿綿,下落的速度逐漸放緩,最後化作雪花,隨風舞動。


    很快,地溫溶解不及,積了薄薄一層。


    “呼~”又是一口熱氣呼出,李青關上窗,走到椅前坐下,皺眉不語。


    ‘噠、噠、噠……’拐杖敲擊地磚聲由遠及近,朱允炆佝僂著身子走來,笑道:“想什麽呢師兄?”


    “沒什麽,隻是有些感慨。”李青擺脫負麵情緒,開玩笑道:“景泰元年的第一場雪,比正統十四年來的更早一些。”


    朱允炆走到他旁邊,扶著拐杖坐下,點頭道:“是啊,我小時候那會兒,這時節都還很暖和呢。”


    “這天兒是一天比一天冷了,”朱允炆長歎一聲,苦澀笑笑,“都沒法出門,身上一點兒熱乎氣都沒有。”


    李青輕聲道:“注意保暖,多添些衣裳。”


    “哎,我知道。”朱允炆笑著點頭,“走吧,火鍋都準備好了,今兒府上管家買了些狗肉,中午喝點兒。”


    “走著。”


    熱氣騰騰的火鍋,搭配香料以及幹紅辣椒,又香又辣,著實過癮。


    朱允炆年紀大了,不能多吃,酒也是淺嚐輒止,更多是說說笑笑,看幾人吃。


    倒是朱祁鎮,甩開腮幫子就是造,這廝年輕,也不怕積食,吃得滿嘴流油。


    也就是火鍋太辣,不然他還想給媳婦兒帶回去一些。


    “差不多行了,你吃點青菜。”李青見他吃起來沒完,三斤狗肉他自己快炫了一斤半,沉著臉說,“別光逮著肉吃。”


    “咋?還不讓吃飽啊?”朱祁鎮委屈得不行,控訴道,“你們這是虐待,虐待……”


    朱允炆翻了個白眼兒,朝李青道:“師兄,他在草原也這樣?”


    “……不吃了。”朱祁鎮恨恨道,“吃點肉,還得看臉色。”


    “行了,也沒見你少吃,你還委屈上了。”李青好笑搖頭,繼而看向小老頭,“師父你怎麽不吃了?”


    “今兒沒什麽胃口,我去打會兒拳。”張邋遢歎了口氣,起身走了出去,弄得李青莫名其妙。


    李青將杯中酒喝光,起身道:“你們慢慢吃,我出去走走。”


    ~


    張邋遢沒有打拳,隻是背著手在雪中漫步,步履沉重。


    李青快步上前,輕聲問:“師父,你怎麽了?”


    他很少見師父如此,小老頭永遠是那麽豁達,基本沒什麽事情能影響到他心情。


    張邋遢沒有說話,繼續走著。


    李青便也沒再問,跟在他身後,陪著散步。


    許久,張邋遢停住步子,歎道:“青子,小朱他…也就這倆月了。”


    “什麽?”李青身子一震,臉上變了顏色,“師父,我觀師弟他…氣色尚好啊!”


    “那是因為我在跟他渡真氣。”張邋遢無力道,“去年年初他就大病了一次,雖然及時醫治好了,卻也留下了病根兒,畢竟…他歲數大了;


    可這一次,我也無能為力了啊。”


    李青欲言又止,無語凝噎,連小老頭都沒辦法,他又能如何?


    “大概…能撐到過年嗎?”


    “勉強,我盡量。”張邋遢道,“若隻是單純續命,完全沒有一點兒問題,但那樣的話,隻能讓小朱整日臥於病榻。”


    李青沉默,他知道,朱允炆肯定不喜歡那樣。


    人生的最後時光,尤其像朱允炆這種大徹大悟的人,更喜歡自由一點,也想要體麵一點,而非強行續命。


    師徒倆都沉默了,良久,李青問:“師弟他知道嗎?”


    “他自己的身體,他當然知道。”張邋遢苦笑。


    李青輕輕點頭,道:“他想葬在孝陵。”


    “這個我知道,這個願望肯定要滿足他。”張邋遢輕歎,“他是個孝順的好孩子。”


    “嗯。”


    …


    時間一天天過著,朱允炆一天天消瘦,一點點枯萎。


    那種生命逐漸消逝的感覺很明顯,朱祁鎮都感覺出來了,不再說氣他的話,都不跟他拌嘴了。


    李青沒有做什麽,有師父在,用不著他出手。


    小老頭全程醫治,在保證朱允炆體麵的前提下,盡可能為他爭取時間。


    朱祁鎮知道他喜歡小孩子,便經常抱著閨女來跟他顯擺。


    朱允炆笑口常開,接受大家對他的好。


    漸漸的,朱允炆不怎麽愛動了,他喜歡坐在門口,抱上一本書,捧上一杯熱茶,有時也會靜靜看著,看著某處發呆,下雪時,他喜歡欣賞院裏雪景。


    時間是公平的,也是無情的,它不會為任何人放緩速度,亦不會落下對任何人。


    它唯獨……遺忘了李青。


    臘月了,天氣又冷了幾分,今年的雪很頻繁,一場雪不待融化,另一場雪接踵而至,入眼白茫茫一片。


    所有人都在圍著朱允炆轉,朱允炆也心安理得享受著大家的善意。


    他喜歡袖裏藏些蜜餞,那樣每次小李宏來時,就能給小家夥兒,能讓在家被管控極嚴的小家夥兒開心許久。


    他喜歡看小孩子笑。


    他很感慨,亦很知足。


    隨著時間流逝,他終究還是倒下了,纏綿病榻,起不得身。


    但他依舊樂觀,情緒積極向上,隨和穩定。


    快過年了,他想撐過去,想讓大家都過個好年……


    榻前,


    李青端著一小碗熱粥,調羹一下下舀著散熱。


    待到溫度適中,放在一旁托盤上,彎腰俯身扶住允炆坐起身,在他身後墊上枕頭,讓他更舒服些。


    “今兒臘八,這可是師兄親手熬的,嚐嚐。”


    朱允炆疲倦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師兄的手藝向來沒話說,我得多吃點兒。”


    “哎,”李青嘴角努力上揚著,端起粥碗,喂他吃粥;向來自信的李青,此刻卻有些緊張,“味道如何?”


    “一如既往的可口。”朱允炆微笑著給予肯定。


    李青嘴角彎彎,卻不曾發覺是在向下,他‘笑’著說:“好吃就多吃點兒。”


    “嗯,好。”


    一個喂粥,一個吃粥,氣氛柔和、溫馨;兩人都很敬業,都在刻意回避著什麽。


    可是……有些事注定無法回避。


    放下粥碗,李青起身扶他躺下,朱允炆卻輕輕擺了擺手。


    “師兄,陪我說說話吧。”


    “嗯,好。”李青輕輕點頭,說起了往事。


    洪武朝的往事。


    那時,朱元璋身體還很硬朗;


    那時,馬皇後還在;


    那時,朱標正值壯年;


    那時,朱允炆還是個孩子;


    那時,一切都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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