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清楚,貞兒的擔憂並非沒有道理,朱祁鈺多少動了改立太子的心思。


    換做是誰,也會想著後世之君由自己後代擔任。


    這是人之常情,自己做了皇帝,當然希望兒子繼承,而非大侄子。


    真的是…叔叔和侄子這個梗,過不去了是吧……李青頗感頭疼。


    剛放鬆下來沒兩天,就給整這出,讓他很是鬱悶,同時,也很糾結。


    下一任皇帝人選還是很重要的,正德、嘉靖這對堂兄弟,可都是當今太子朱見深的孫子。


    要是從朱見深這兒換了人,興許未來就不會有這倆貨了,但同時,李青又覺得即便換了人,也不一定就會變好。


    萬一更爛呢?


    這事兒誰也說不好!


    “青子,想啥呢?”小老頭在桌對麵坐下,問:“是不是又有差事了?”


    “沒。”


    “有事兒就去忙,不用顧忌老頭子,”張邋遢道,“小家夥兒我幫你看著。”


    李青搖頭:“真沒有差事,就是……”


    師父知道他秘密,李青便也沒有隱瞞,當即把心中糾結簡單說了一下。


    “這個啊,我幫你參謀參謀。”小老頭捋著胡須,沉吟著道,“嗯…我覺得還是按原樣來比較好,至少你懂一點,好下手。”


    “可我真就懂一點點啊!”李青苦笑,“也就知道個弘治愛老婆,正德好貪玩,嘉靖喜修仙,別的就沒什麽了。”


    “這就夠了啊。”張邋遢笑道,“現在的大明,跟你曾認知的大明已經不一樣了,記那些又有何用?”


    頓了下,又道:“其實這些都不重要,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與其顧慮還沒發生的事兒,不如看眼下。”


    張邋遢問:“就拿現在來說,你覺得誰做太子更能服眾?”


    “現在的太子。”李青說。


    “那就是了。”張邋遢又問:“你所知道的曆史,當今的皇帝做沒做過皇帝?”


    “做過!”


    “那就更沒問題了,他最後不還是把皇位給大侄子了嗎?”張邋遢笑道。


    李青搖頭:“不是師父你以為的那樣,曆史上朱祁鎮做了兩次皇帝,他後來又複辟了。”


    “啥?”張邋遢驚詫:“那後生竟然做了兩次皇帝?”


    “昂,雖然就……離譜,但確實是的。”李青點頭,“不過可以確定的是,現在不可能了,我不會讓他複辟的,他敢,我弄死他。”


    張邋遢笑道:“不愧是我弟子,有魄力!”


    “那我該怎麽選啊?”李青抓了抓頭發,滿臉糾結。


    “不是說了嘛,沒必要糾結這些,顧好眼下即可。”張邋遢笑著說。


    “比如……”


    “比如今兒中午的飯要做好,不然我可能會揍你。”


    李青:-_-||“知道了。”


    …


    中午,很豐盛。


    四菜一湯,一老一小都是胃口大開,吃得個精光。


    飯後,祖孫三代在客堂打地鋪,桶裏的冰塊冒著絲絲寒氣,格外舒爽。


    沒一會兒,小家夥兒睡的香甜。


    李青都沒忍住,睡了半個時辰。


    醒後,跟師父打了個招呼,便去了皇宮。


    思來想去,李青還是覺得有必要問問朱祁鈺,看他到底什麽個意思。


    禦書房。


    朱祁鈺打趣道:“今兒先生怎麽想起來進宮了,可是又有什麽想法了?”


    “皇上,之前說的那個田賦的事,你可有在朝堂上提及?”李青突然想起這個,便問了一嘴。


    “已經執行了。”朱祁鈺笑著點頭。


    李青有些驚詫:“這麽容易?”


    “哪有,朕也做了一定妥協。”朱祁鈺解釋道:“朕漲了大明官員的年俸,不過總體來說還是賺的,且賺很多。”


    “那肯定賺啊。”李青笑道,“大明官員的俸祿不算高,漲漲也沒什麽,結果是好的就成。”


    頓了頓,李青問出心中所想,“皇上可有該換太子之意?”


    “啊?”朱祁鈺一滯,臉色不自然的說,“哪有這種事,先生在哪裏聽了謠言?”


    “隻是問問。”李青笑笑,道:“皇上不妨說說心裏話,不要緊的。”


    朱祁鈺沉默下來,好一會兒,才道:“是有這個想法,但也隻是想法,朕……”


    “抹不開麵子是吧?”李青問。


    “哎。”朱祁鈺訕訕道,“不瞞你說,朕之前答應過太後,但…唉,人都是會變的,朕那時隻想著挽難救國,現在卻……”


    他苦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朕是個反複無常的小人?”


    “人之常情,可以理解。”李青隻是笑笑,繼而又道,“不過還望皇上三思,太子是國本,廢立太子事關重大,影響深遠。”


    “朕明白。”朱祁鈺幽幽道,“曾幾何時,朕欲效仿輔政的周公,想著待太子長成後,就退下來讓他登基,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朕發現,朕有些做不到。”


    他苦笑自嘲:“朕在聽說皇兄不願回來時,居然欣喜更多些,皇兄雖鑄成大錯,卻很對得起我,讓我更名正言順的做皇帝,可我……唉,先生,朕是不是很矯情?”


    李青輕輕搖頭,他理解朱祁鈺。


    “人都有兩麵性,一麵善,一麵惡。”李青說道,“皇上能正視心中的惡,並如實相告,足見胸襟氣度。”


    “是啊,”朱祁鈺點頭:“善惡皆在一念間,先生,你可否給朕拿個主意?”


    朱祁鈺很糾結,但李青也糾結,他也不知道該怎麽選。


    兩人都被選擇恐懼症困擾。


    “決定權在皇上手裏,如何抉擇,皆在皇上一念之間。”李青籲了口氣,“不能看我怎麽說,要看皇上怎麽想。”


    “先生就說說唄。”朱祁鈺祈求的看著他。


    李青想了想,道:“皇上遵從本心即可。”


    朱祁鈺有些失望,卻也沒有再強迫。


    “朕有些乏了,先生還有別的事嗎?”


    李青起身道:“臣告退。”


    目送李青走出大殿,朱祁鈺又是一歎,靠在椅上悵然若失,許久,他揚聲道:“來人,去傳於謙進宮見朕。”


    …


    半個時辰後,於謙匆匆進宮。


    朱祁鈺坦言心中所想,問:“朕能做皇帝,你出力甚大,有什麽話但說無妨,朕不罪。”


    “是,皇上。”於謙拱了拱手,道:“臣以為,萬不可改立太子。”


    “說說原因。”


    “太子是國本,貿然改立,不利於朝局,且百官必然激烈反對。”於謙沉聲道,“再有強行改立太子,於皇上的名聲不利。”


    朱祁鈺嗓音平和:“具體說說。”


    於謙分析道:“皇上和太子非父子,而是叔侄,在百官看來…這個關係對他們是有好處的,所以他們必然激烈反對;


    而皇上若強行改立太子,必須要給予足夠的好處,至少比不改立太子的好處要大。”


    “皇上。”於謙嚴肅道,“這個好處可不是指張漲俸祿這麽簡單。”


    朱祁鈺有些不解:“朕和太子是叔侄關係,怎麽就對他們有好處了?”


    “因為……”於謙硬著頭皮道,“因為太子是太上皇親子,在百官看來,他繼位肯定更傾向太上皇,皇上若想留個好名聲,就得親近他們;


    若改立太子,必須要經過百官同意,皇上以為,他們不會漫天要價?”


    接著,於謙認真道:“但在臣看來,即便皇上和太子並非父子,太子也不會像他們以為的那般……小氣,就如周公,哪怕到了今天,誰提及不讚頌?”


    朱祁鈺沉默。


    於謙繼續道:“皇上,大明走到今天,且還在蓬勃向上發展,真心不容易;


    太祖、太宗、仁宗、宣宗,即便是太上皇,也為之付出很大心血,還有……還望皇上三思。”


    說罷,於謙撩袍拜倒,長跪不起。


    良久,朱祁鈺長長吐出一口氣,道:“於謙。”


    “臣在。”


    “朕沒記錯的話,你曾做過太上皇老師對吧?”朱祁鈺問。


    於謙默然片刻,“是。”


    “即日起,取消你的少保官職。”


    於謙心中一沉。


    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聽朱祁鈺繼續道:“改封太子太師!”


    朱祁鈺輕笑道:“以後處理完公務,去東宮教太子讀書吧。”


    於謙怔了怔,淚光瑩然:“臣遵旨。”


    朱祁鈺選擇了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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