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看著促請的群臣,頗為意動。


    他知道於謙的忠心,也認可於謙的能力,於謙上位對他最是有利。


    朱祁鈺幾乎都要點頭了,但察覺到一道淩厲的目光射來,他不禁頹然。


    這道目光來自李青。


    若是之前,朱祁鈺根本不會放在心上,但……李青自曝了。


    永青侯的名頭那可不是蓋的,朱祁鈺不想失去這個傳家寶。


    最終,他還是否決了群臣促請:


    “兵部,是調度軍需,掌管後勤的,打仗自然應由武將來做。”朱祁鈺淡淡道,“要是文官把武將的事做了,還要武將做甚?


    換言之,文官做武將的事,武將是否也能做文官的事兒?


    進都察院、入內閣、擔任六部尚書、侍郎……?”


    文官一聽這個,立馬急了,這哪兒行?


    一個個又吵吵起來,這次,連胡濙、王直都加入了戰團,讓那些莽漢來文治,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


    什麽是雙標?


    這就是了!


    文官那種天然的優越感,是刻在骨子裏的,認為治國隻能是文官,而不是那些大字不識幾個莽夫。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無論好壞與否,九成九的文官都看不起武將。


    這一來,楊洪、石亨幾人也惱火不已。


    和對方一樣,他們也瞧不起文官,認為自己在戰場舍生忘死,這些人隻是坐享其成,沒一點兒貢獻。


    “肅靜!”


    小恒子見實在不像話,尖聲製止。


    朝堂逐漸安靜下來,朱祁鈺不容置疑道:“文官武將各司其職,誰再言文官帶兵,廷杖二十。”


    自從打算迎朱祁鎮回來,他就硬氣了。


    因為,他已直麵恐懼,所以無所畏懼。


    “議國事吧,”朱祁鈺道,“過年期間,各地方都發生了是什麽事,哪些需要盡快解決,都說說。”


    …


    早朝結束後,李青刻意放慢步子,果不其然,很快站班太監就趕來叫住了他。


    “李大人,皇上令你去見駕。”


    “嗯,帶路吧。”


    ~


    禦書房。


    隻有朱祁鈺一人。


    司禮監已經運作起來了,朱祁鈺近來有些煩內閣,讓其和司禮監對接,自己落個清淨。


    內閣自永樂朝建立,發展到現在,扮演的仍是秘書角色。


    他們隻有票擬之權,沒有決策權,也就是批上處理意見,但具體實施,沒有皇帝的朱批是不行的。


    且皇帝也有權力駁回,亦或重新批注。


    迄今為止,內閣遠沒到失控的地步,甚至和六部相比,都差一大截兒。


    “先生請坐。”朱祁鈺指了指對麵的椅子。


    李青不客氣,拉開椅子坐下,


    小恒子忙端來了兩杯茶,靜立在一旁。


    李青瞥了他一眼。


    朱祁鈺解釋:“他現在是司禮監掌印太監。”


    “嗯。”李青點點頭,直入正題:“皇上叫我來,所為何事?”


    “王驥要回來了。”朱祁鈺有些憂鬱,“出征麓川的將士都回來了。”


    “這是好事啊,”李青笑道,“麓川之戰完美結束,那裏將會迎來很長一段時間的平靜,這有利於海上貿易,無論是朝廷,還是民間。”


    “朕知道。”朱祁鈺沉吟著說,“朕是擔心……王驥等一眾將領,都是忠於太上皇的,過段時間,就要迎回太上皇了,你懂朕意思吧?”


    李青點頭:“皇上多慮了,他們是太上皇的臣子,更是大明的臣子,也是皇上你的臣子;


    將士們打了勝仗,正是籠絡的好機會,皇上論功行賞,皆大歡喜。”


    頓了下,“至於太上皇那邊兒,我去迎。”


    朱祁鈺苦笑道:“先生你還是沒明白朕的意思,朕是怕太上皇回來後,他們暗中勾連,蠱惑太上皇……知道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回不來……李青道:“太上皇不是還沒回來的嗎,先把眼前的事解決了吧,不能寒了將士們的心。”


    朱祁鈺一想起又是大把銀子,不禁肉疼:“先生啊,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寶鈔超發的問題……”


    “慢慢還,五年不成就十年,十年不成二十年。”李青笑眯眯道,“會還完的,且也用不了那麽久。”


    朱祁鈺頗感無語:就…非得我一人還唄?


    唉……


    “先生似乎很排斥於謙掌軍權啊!”朱祁鈺歎了口氣,幽幽道,“你們不是很親近嗎?”


    “我不是針對於謙,而是…這跟於謙本人沒有任何關係。”李青嚴肅道:“文官掌軍會讓軍隊的戰力下滑,嚴重下滑。”


    見朱祁鈺不以為然,李青道:“皇上可知太祖太宗為何以武抑文?”


    “文官貪腐更勝武將?”


    “對,但不全對。”李青歎道,“主要是為了防止大明走宋朝的老路。”


    朱祁鈺皺眉沉思。


    李青道:“貪墨隻是一方麵,事實上武將也貪汙,大家都心知肚明,更主要的原因還是職責問題;


    就拿這次京師保衛戰來說吧,若是九門守軍主將都是文官,讓他們跟韃靼拚命,他們做得到嗎?


    這些個人養尊處優,平時連雞都沒殺過,讓他們置身於千軍萬馬廝殺的戰場,他們承受的住嗎?”李青嗬嗬道,“就算不被嚇尿褲子,也會亂了方寸。”


    頓了頓,接著說:“武將職責是保家衛國,棄誠丟地是死罪,這一點深入骨髓,所以當遇強敵時,無論武將私德品性如何,都會拚死抵抗,而文官……”


    李青說的口渴,抿了口茶,才繼續道:


    “非我貶低文官,其實文官中也有一些好官,但問題……武將沒有退路,而文官有退路啊!


    武將丟城棄地是死罪,文官卻不是,在生與死的考驗下,兼任武將職責的文官,會如何選擇?”


    李青道:“皇上莫說,給文官加一條限製,這是行不通的,即便行得通,也不長久。”


    “唉……朕明白了。”朱祁鈺頹然苦笑:“先生啊,朕明白的越多,越覺得做皇帝的艱難。”


    他有些苦惱:“若太上皇不親征,那該多好啊!”


    李青也不禁默然,是啊,要朱祁鎮那廝不親征,也不會有這麽多狗屁倒灶的事兒了。


    但現在說這個沒什麽意義。


    “對了皇上,那個脫脫孛羅你沒殺吧?”


    “沒,你不是說他還有用的嗎?”朱祁鈺搖頭道,“在昭獄關著呢。”


    說著,看向小恒子,“人還活著吧?”


    “回皇上,活著呢。”小恒子恭聲回道。


    聞言,李青輕鬆許多:“迎回太上皇事,到時候就交給我吧。”


    朱祁鈺微微皺眉:“先生,且不說這是個很危險的差事,而且……吃力不討好,你還是別去了。”


    李青心中一暖:倒挺會心疼人。


    “我必須去,也必須是我。”李青說道,“群臣視我為眼中釘,自然極力舉薦我。”


    “朕不允便是。”朱祁鈺硬氣的說。


    “太後也會讓我去。”


    朱祁鈺堅定道:“朕跟她爭。”


    李青笑笑:“我也想去。”


    朱祁鈺一滯,不解道:“為何?你圖什麽啊?”


    “圖萬事大吉!”李青說。


    “?”


    “嗬嗬……皇上你相信我不?”


    朱祁鈺好笑道:“朕若不信你,就不會同意你那麽多主張,就不會壓著於謙不提拔了。”


    李青語氣真誠:“那就讓我去,你相信我,我不負你!”


    朱祁鈺定定的看著他,緩緩笑了,輕聲說:“朕信你。”


    “嗯。”李青也笑了。


    事情雖棘手,但也不是毫無辦法,隻要朱祁鈺穩住,他就能解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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