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望台上,朱祁鎮滿臉震撼:這就是戰場嗎,竟如此慘烈……


    盡管距離尚遠,但那種雄渾悲壯的場麵仍讓他心神狂震,打仗會死人,他當然知道,但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目睹後又是一回事。


    朱祁鎮對戰爭的理解,更多是停留在兵法戰策上,覺得隻要指揮得當,揮一揮衣袖,便能打的對方潰不成軍。


    但如今親身經曆他才知道,原來並不是那樣,戰場上,最終拚的還是實力,真正的實力;它是血與肉對撞的勇氣,是兵戈鐵馬交鋒的無畏。


    他突然覺得在戰場上,兵書上的那些花裏胡哨,竟毫無用處。


    事實確實如此,兵書大多都是用上帝視角分析戰爭,但每一戰都不盡相同,不存在照抄作業的可能。


    且大多兵書都有馬後炮的嫌疑,卻忽略了大多時候打勝仗,都跟人,甚至跟虛無縹緲的運氣有關係。


    並不是隻要那樣做,就一定會贏。


    真正打起來,比的是對戰局的敏銳判斷,料敵機先的作戰部署,對敵軍、對己方的了解,這些都需要足夠戰爭經驗來支撐,根本不是看看兵書就能夠彌補的。


    王振狂咽唾沫,臉色煞白,渾身止不住的哆嗦,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那種衝霄氣勢,實在駭人的緊,離這麽遠,他都不可遏製的心生恐懼。


    嚇人,太嚇人了,比被群臣圍毆時還嚇人……王振腿肚子打顫,扶著木欄的手都在顫抖。


    …


    京師。


    李青懷揣王命旗牌,躍上戰馬,一揚馬鞭疾馳而去,他忽的想到了什麽,猛的一勒韁繩。


    “唏律律……”


    戰馬吃痛之下,兩蹄高高揚起:你個老六,真是服了你了。


    李青平穩下馬,快步走向於謙。


    於謙詫異道:“先生還有事要囑托?”


    李青點頭,前所未有的嚴肅:“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真發生天傾之事,務必以大明為重,


    真到那時,隻能你站出來!”


    朝堂之上,於謙是尚書,還有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王直挺他,京營楊洪也留在了京師,在朱祁鎮帶走大量官員後,現在於謙是實權最大的人。


    於謙心中一凜,他有些慌:“先生,事情哪有這麽危急啊,雖然禦駕親征的是皇上,但戰鬥打響後,主導的是英國公張輔,應該……”


    “我是說如果。”李青道,“如果真天傾了,務必以國為重,以民為重,其他的都可以讓路。”


    頓了頓,“我會盡最大努力幫你,不過,我若回不來,你可得撐住。”


    “先生,不會出現那種情況吧?”於謙本來隻是擔憂,被李青這麽一搞,他是真的怕了,甚至是恐懼。


    他不敢想,若是被李青言中,那將會是怎樣的局麵。


    李青倏地一笑:“都說是如果了,防患於未然總不是壞事,你心理有個準備。”


    “嗯,好。”於謙鄭重道,“萬一真若那般,於謙竭盡全力。”


    李青點點頭:“送你六個字,你記好了。”


    “先生請說。”


    “用重典,做減法!”


    於謙品味著這六個字,緩緩點頭:“於謙記住了。”


    李青歎了口氣:“走了。”


    “先生保重。”於謙說道。


    李青翻身上馬,回頭笑笑:“你也保重。”


    “駕~”


    ~


    大同戰場。


    了望台上。


    “撤了撤了……”王振喜不自禁的嚷嚷,“皇上,韃靼大軍撤了。”


    “別吵了,朕又不瞎。”朱祁鎮皺了皺眉,這一戰雖然擊退了韃靼,但他並不開心。


    明軍的總體傷亡,不比韃靼少,甚至還要多些,主要在朱祁鎮沒來之前,人數、戰力都不及韃靼的明軍太吃虧了。


    “去傳張輔來見朕。”朱祁鎮撂下一句話,快速走下了望台。


    ~


    “太師,咱們真就這麽回去嗎?”一部族首領不甘心的問。


    “當然不。”脫脫孛羅哼道:“天子所在必是明軍主力所在,現在正好,他們人都集中在大同了,咱們去宣府,他們追不上我們,應該也不會想到咱們還會反攻,給他們來個暗度陳倉。”


    “太師英明。”


    “太師。”另一部落首領持不同意見,“萬一他們料到這一步,該如何是好?”


    脫脫孛羅想了想,“留一萬騎兵牽扯他們,不和他們正麵衝突,擋著他們就成。”


    折中向來都是處理不同意見的不二法門,脫脫孛羅這樣做,既能保證安全,又能博上一把,所有人都同意。


    …


    此時,李青還在趕來大同的路上。


    ~


    帥營。


    朱祁鎮皺眉道:“國公,這次韃靼下了這麽大本錢,卻一點收獲都沒有,他們真會甘心就此退去嗎?”


    張輔想了想,說道:“這個不好說,說起來,大明和草原部落,已經好多年沒打過仗了,威懾力肯定不如當初。”


    “這麽說來,他們並不是退了,而是轉而去攻其他地方了?”


    張輔不想讓朱祁鎮再追,但關乎大明無數百姓,他又不好隱瞞,隻得模棱兩可的說:“有這個可能。”


    朱祁鎮抿了口茶,仔細想了想,道:“你覺得他們會攻何處?”


    張輔歎了口氣,道:“宣府。”


    “收拾大軍出兵宣府。”朱祁鎮果斷道,“速度要快,他們咱們機動性趕不上他們,必須要快速馳援。”


    “皇上,宣府也增兵了一萬五千精銳,加上原有駐軍,能支撐許久,咱們用不著這麽急。”


    朱祁鎮搖頭:“大同之前還增兵三萬呢。”


    “皇上不能這麽算,那是因為援軍到時城已被破,勁兒沒使一塊去。”張輔蹙著眉頭,“另外,咱們也得防著他們去而複返啊!”


    “這……”朱祁鎮一下也難為住了,想了好一會兒,道:“這樣,留一部分人,咱們帶著三萬五千人去支援宣府。”


    他哼哼道:“好了傷疤忘了疼,看來太宗給他們留下的教訓還不夠深刻,朕要讓他們重新見識一下,咱們大明的厲害。”


    張輔頗感頭大,“皇上,這樣不妥啊。”


    “如何不妥?”


    “有安全隱患。”張輔說。


    朱祁鎮一怔,嗤笑道:“他們根本不敢與我們正麵作戰,朕有三大營,又何懼哉?”


    張輔:“……”


    “好了,快去執行吧。”朱祁鎮道,“仗打起來你說了算,打與不打,朕說了算。”


    張輔還欲再勸,朱祁鎮卻道:“若是宣府因支援不及時,百姓遭災,這個責任誰來負?”


    “……臣遵旨。”張輔無奈歎了口氣,“咱們繞道返回,從大明內部趕往宣府。”


    “那樣太慢太慢了,直接追;他們比咱們快多了,等咱們到時,估計那邊兒已經開打了。”朱祁鎮欣然道,“屆時,裏應外合,將他們團團包圍,如此一來,他們的騎兵優勢蕩然無存。”


    朱祁鎮這麽說,卻有一定道理,若事情按照他的預想發展,那戰果定然非同反響。


    全殲是不可能的,但留下一半難度不大。


    若沒有朱祁鎮,張輔肯定會這麽做,但有朱祁鎮在,他是一點風險都不敢冒。


    “皇上……”


    “國公要抗旨嗎?”


    張輔:“……臣這就去辦。”


    去了帥營,張輔仰臉望天,自我安慰道:“皇上的判斷也不為錯,看韃靼退兵那架勢,並沒有誘敵深入,回頭反擊的打算。”


    大軍作戰,演戲是不可能演戲的,因為人太多,倉促間不可能通知到位,將領要是敢演戲,士兵演著演著就成真的了。


    一般情況下,誘敵深入不該是那個表現。


    太逼真了。


    張輔打了這麽多年仗,這一點還是能看出來的,韃靼是真的不敢硬碰,才選擇撤退的。


    “傳令,所有人立即集結,本國公要點兵點將!”


    “是。”親兵拱了拱手,匆匆去了。


    …


    ……


    李青一路疾馳,坐騎換了一匹又一匹,將趕路速度推向極致。


    兩日半,李青隻用了兩日半,便趕到了大同。


    遠遠看到密密麻麻的人,他長長舒了口氣,總算沒來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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