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官員齊齊跪宮門,可謂是聲勢浩大,便是一向囂張的錦衣衛,也不由發怵。


    他的狂妄是建立在皇權之下,皇帝牛,他們就牛,就如朱元璋時期,李青任鎮撫使時的錦衣衛,莫說官員,就算是公侯,照樣敢拿敢辦。


    但現在他們不敢,他們自己都覺得這場麵,小皇帝扛不住。


    群臣眼中噴火,個個怒不可遏,這一次,他們必須得讓小皇帝給個說法。


    太欺負人了,簡直欺人太甚。


    今兒皇帝不服軟,這事兒不算完!


    李青將毛驢拴進馬廄,緩步上前,見於謙正在竭力勸著什麽,不禁暗暗搖頭。


    這是能勸得住的嗎?


    結果不出預料,於謙沒有任何建樹,反而碰了一鼻子灰。


    李青笑笑,輕聲自語:“這才開始呢,後麵的更精彩。”


    這一次對抗尤為重要,贏了,後續再出台新國策將會事半功倍;輸了,不僅以後舉步維艱,就連之前得到的也要吐出來。


    眼下,最壞的打算已經做好,就看小皇帝的意誌了,隻要他能扛住壓力,其他問題就都不是問題。


    李青望了眼宮門,心說:“能做的,我都做了,接下來就看你了。”


    ~


    乾清宮。


    王振瑟瑟發抖,他也不覺得小皇帝能頂得住。


    那麽多官員啊,小皇帝還能全治罪不成?


    這事得有個說法,唯一的可能,就是拿自己的命給群臣泄憤。


    一想到這個結果,王振腿肚子都打顫,仿佛預見了自己的未來。


    “皇上……”王振小聲喚了句。


    朱祁鎮看向他,“怎麽?”


    “奴婢…”王振一咬牙,決定賭一把,‘砰砰砰……’僅片刻之間,額頭便血刺呼啦,“請皇上以江山社稷為重,莫要寒了百官的心啊!”


    朱祁鎮大感詫異。


    王振說:“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但皇上也需要臣子幫忙治理,君臣一心,大明方能江山永固,繁榮昌盛。”


    到底是讀過書的,王振的語言藝術,完爆其他太監。


    這一次,他是豁出去了,準備來一把置之死地而後生。


    王振情真意切,“奴婢不過一閹人,沒什麽打緊,還請皇上莫要因小失大;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死一個王振,換朝局安穩,奴婢死得其所。”


    朱祁鎮定定看著他,好一會兒,笑著說:“起來,快起來,莫要如此,朕不會為了他們殺你。”


    王振心中一喜,但演戲得演全套,搖頭道:“不不不,皇上莫要意氣用事,皇上能這麽想,奴婢就是死了也含笑九泉,但大明江山不能不顧啊!”


    “嗬,無稽之談!”


    朱祁鎮冷笑,“大明江山是朕的大明江山,不是他們的大明江山,離了他們大明就垮了?


    那大明未免也太脆弱了吧?”


    “可是……”王振囁嚅著說:“皇上英明,大明離了他們當然不會倒,但終究會有所影響,奴婢賤命一條,死了也不打緊啊。”


    “好了,朕說不殺你,就不會殺你。”朱祁鎮斷然道,“你去歇著,把心放在肚子裏,朕又豈會被他們左右。”


    頓了頓,看向一旁的小黃門,“扶王振回去歇養,賜金瘡藥一瓶。”


    “是,皇上。”小黃門上前,去扶王振。


    “皇上如天之恩,奴婢萬死難報……!”王振忍著疼,又連磕幾個響頭,這才扶著小黃門的胳膊站了起來,“奴婢告退。”


    “嗯,去吧。”朱祁鎮嗓音溫和。


    王振轉過身,心中長長鬆了口氣:終於挺過了這一關,皇上終究還是個心軟之人。


    朱祁鎮當然不是心軟之人,不然他也不會授意王振殺人了。


    他不殺王振,原因很簡單,王振不能死。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這個道理朱祁鎮當然明白,殺了王振的確能一定程度上平息群臣怒火,但今日退了這一步,他日還會退十步、百步。


    更重要的是,要是把王振殺了,以後誰還肯為他賣命,為他背黑鍋?


    世人皆趨利避害,為皇上賣命,卻還要被砍頭,這種事沒人會幹。


    這樣做,會嚴重助長群臣囂張氣焰,同時,往後錦衣衛、東廠也將束手束腳,不敢實心用命,事事為自己留後路。


    那樣的話,他這個皇帝可真就沒有權威可言了。


    這一次,朕絕不退讓,哪怕一丁點兒……朱祁鎮目光幽幽。


    ~


    “皇上呢,我們要見皇上。”戶部員外郎王德祿跪膝蓋疼,見皇帝就是不露麵,開始嚷嚷。


    今日就是鬧事兒的,自然要把事情鬧大。


    他這一喊,立即群起響應。


    “我們要見皇上!”


    “見皇上!”


    ……


    宮門口,群情激憤,好不熱鬧,跟菜市場似的。


    李青自然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甚至也遠遠喊了兩嗓子活躍氣氛。


    這麽大的熱鬧,可遇不可求,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出門太急,忘了帶瓜子、蜜餞等小零食。


    錦衣衛哪裏見過這麽大的陣仗,往日的囂張全然不見,看著這些往日儒雅的斯文人,今日個個怒目圓睜,他們不禁有些發怵。


    數百官員,其中不乏大佬,如此群情洶湧之下,錦衣衛哪裏扛得住。


    錦衣百戶滿臉是汗,“快,快去通稟皇上……!”


    …


    兩刻鍾後,朱祁鎮姍姍遲來,看著群臣一言不發。


    “皇上,皇上,臣有本奏……”


    見小皇帝終於露了麵,原本就洶湧的群臣,頓時找到了宣泄點,個個都要上奏,場麵混亂不堪。


    錦衣衛生怕這些人上頭,傷著皇上,立即將朱祁鎮護得嚴嚴實實。


    該說不說,幾百口人怒目圓睜的嗷嗷叫,瞧著確實瘮人,不怪錦衣衛小題大做。


    朱祁鎮撥開錦衣衛,站在最前麵,就那麽看著群臣,既無惱怒,又無怯意。


    平靜且淡然。


    群臣營造出的泰山之勢,沒起到勢大壓至尊的效果,倒像是使足了力氣,卻打在棉花上,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許久,人群逐漸安靜下來。


    沒辦法,吵得凶沒用了。


    他們忽的警覺,自己把小皇帝想得太簡單了,也看得太輕了。


    或許,之前的小皇帝並非怕他們,也非少不經事,隻是時機不到,在藏拙罷了。


    一直到太皇太後還政,他才逐漸展露帝王手段。


    似乎從太皇太後還政的那一刻起,事情就開始變了,隻是威風慣了的他們,壓根沒把這個少年放在心上。


    現如今……為時晚矣。


    直到現在,這些人還沒有意識到李青,當然,這和李青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有很大關係。


    他們隻看到,朝堂上李青唯唯諾諾,卻不見,乾清宮李青重拳出擊。


    李青幹‘壞’事,都在背地裏。


    不過,他們已經意識到了問題嚴重性,因此,這次必須得逼著小皇帝妥協。


    今日退一步,他日退百步的道理,這些人精又豈會不明白。


    說什麽,今兒你也得退!


    “皇上,臣有泣血之言上奏。”都察院左都禦史陳智大聲說。


    朱祁鎮舒展四肢,愜意的輕哼一聲,“說吧。”


    “奸宦王振,欺君罔上,擅殺大臣,請皇上聖裁!”陳智語氣沉重,雙眼通紅。


    這一次,都察院折損最是嚴重。


    京中留任的禦史言官,死的死,傷的傷,幾乎全軍覆沒、


    都察院遭此打擊,影響力驟減,他的心都在滴血。


    再者,小弟被欺負的這麽慘,他要是無動於衷,那以後隊伍還怎麽帶?


    “朕知道了,朕稍後會查的。”朱祁鎮輕飄飄的撂下一句,便沒了下文。


    陳智哪裏聽不出這就是個拖詞,當即道:“此事無需再查,人證物證俱在,請皇上即刻聖裁王振!”


    他知道人是小皇帝要殺的,有所人都知道這點,但這口黑鍋,隻能扣在王振頭上。


    殺了王振,內廷必然勢弱,而外廷必當再次崛起。


    “請皇上聖裁王振!”陳智促請。


    群臣相應:“請皇上聖裁王振!”


    朱祁鎮撣了撣衣袍,淡然道:“容後再議!”


    想走,我們可不答應……陳智大聲說:“若皇上不立即裁決王振,臣就跪死在這裏。”


    “皇上不立即裁決王振,臣等就跪死在這裏!”


    “好!好啊!”朱祁鎮震怒,他一甩袍袖,冰冷的說:“那你們就跪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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