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快傳禦醫!”朱祁鎮沉聲道,“一定要把楊卿救過來。”


    接著,又話鋒一轉,“我們繼續,眾卿可有本奏?”


    眾卿被這小皇帝給弄無語住了,同時,也察覺出小皇帝遠沒他們想象的那麽好糊弄。


    …


    太醫又是針灸,又是掐人中,總算是把老楊頭救了過來。


    “這是……在哪啊?”楊士奇有氣無力。


    “中殿呢。”王振喜滋滋湊了上來,“楊大學士可要撐住,你得多活一段時間才是啊!”


    “你…咳咳……”楊士奇怒火中燒,暗罵:早知如此,當初太皇太後砍你的時候,老子死也不會給你求情,娘的,怎麽就沒讓太皇太後砍了你呢?


    轉念,他又不氣了。


    連同僚都落井下石,何況一個閹人?


    “楊稷呢?”


    “被關起來了。”王振多少還是念些舊情的,扶他坐起,“皇上說了,楊稷是楊稷,楊卿是楊卿,閣老衣錦還鄉後,好好安度晚年。”


    楊士奇沉默良久,問:“能讓楊稷同我一起回去嗎?”


    “這咱家可做不了主。”王振搖頭,“不過…咱家勸你最好別提。”


    楊士奇滿心苦澀,隻好退而求其次,“能讓楊稷少遭些罪嗎?”


    王振想了想,“咱家不敢打包票,不過,咱家會幫你把話帶到。”


    “如此…多謝了。”楊士奇拱了拱手,略感安慰,這些話他不便說,小皇帝恨他入骨,求情隻怕會適得其反。


    蔫壞的閹人尚能如此,而那些同僚……楊士奇陡然生出一股恨意。


    自古權臣,大多沒有好下場,他走到今天這一步,怪不得旁人,也沒想著怨天尤人,甚至他連小皇帝都不恨。


    換作是他,也容不下自己這個內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


    他不是輸不起,是真真的被那些人的無下限給氣到了。


    楊士奇踉蹌起身,“我想見皇上。”


    “皇上知道楊閣老要見他,在乾清宮等著你呢。”王振笑道,“隨咱家來。”


    楊士奇緘默無言,跟著王振趕往乾清宮。


    ~


    午朝已散。


    朱祁鎮靠在椅上閉目養神,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卻有種老成的氣質,看起來很有違和感。


    “不能驕傲自滿,更不能掉以輕心,這次之所以如此順利,是因為沒動文臣的整體利益,並不是說真就治住了他們,還遠著呢。”朱祁鎮輕聲自語,“李先生說的對,征緬甸、暹羅時,不能讓他們覺得朕是要重下西洋,不然執行出來困難重重……”


    見小黃門匆匆進來,朱祁鎮正了正身姿,“何事?”


    “啟稟皇上,楊大學士求見。”


    朱祁鎮頷首:“嗯,讓他進來吧。”


    少頃,楊士奇邁著艱難的步子進來,屈伸拜倒:


    “老臣參見吾皇萬歲……”


    “快快起來。”朱祁鎮上前扶起他,關切道:“閣老無恙吧?”


    “勞皇上關心,臣…還好。”楊士奇拱了拱手,看著這樣的小皇帝,他不免感歎:終究是把小皇上看輕了啊!


    事已至此,說什麽都顯矯情,楊士奇直接道:“楊稷為禍鄉裏,皆因臣教子無方,臣連兒子都教不好,哪有還資格再在朝中任職,還望皇上準許老臣致仕還鄉。”


    “哎?”朱祁鎮擺擺手,“楊稷是楊稷,楊卿是楊卿,閣老這話嚴重了。”


    楊士奇苦笑:“非臣愛惜自己,實乃臣年事已高,力有不逮啊!”


    “閣老老成持重,朕離不開你啊!”


    ……


    三辭三讓之後,朱祁鎮忍痛放手。


    “皇上,臣有一言,不吐不快。”楊士奇說。


    正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楊士奇都要下野了,朱祁鎮犯不著再和他置氣。


    “你說。”


    “太祖創業,太宗二次創業,將大明推向頂點,仁宗、宣宗皆是治世明君,這才有了盛世大明。”楊士奇道,“然,自先帝駕崩後,大明卻開始走下坡路,唉……!”


    “是朕的過失。”


    “不,和皇上無關。”楊士奇搖頭,“是臣的問題!”


    頓了頓,又道:“不過,即便沒有臣,情況也不會好到哪去,皇上你且聽臣說完。”


    “嗯,你說吧。”朱祁鎮頗為寬容。


    楊士奇作為數朝重臣,他的臨別贈言,朱祁鎮相當重視。


    “曆朝以來,數大明的官員最苦。”楊士奇道:“皇上或許以為,官員俸祿足夠生活開銷,但實際上…夠使,但絕不富裕;


    當然,這和俸祿也沒多大關係,即便再漲一倍,官員該貪還是貪。”


    “那和什麽有關係?”朱祁鎮問。


    楊士奇認真道:“權力。”


    “漢唐士大夫權柄之高,甚至能和皇帝叫板!”楊士奇說,“直到宋朝,皇權才得到有效加強,但…很有限;


    這也是曆朝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的原因,不是他們不想鞏固皇權,而是他們做不到。”


    朱祁鎮生下來就按作繼承人培養,熟讀經史,並未反駁楊士奇的話。


    隻是道:“我大明做到了,太祖做到了。”


    “是啊!”楊士奇點頭:“太祖雄才偉略,但太祖靠的不僅是雄才大略。”


    “還有什麽?”


    “契機!”


    朱祁鎮不解,“說下去。”


    “自秦始皇六合一統,無論是漢推翻秦,還是唐推翻隋,亦或終結亂世的宋太祖,他們都沒做到真正意義上的洗牌,因為他們的前任皇帝都是漢人;


    直到蒙古入主中原,前元殘暴,卻也真正打擊到了世家大族,而元末的亂世,更是將世家打入深淵;


    這才是大明皇權超越曆朝的原因!”


    “字字珠璣。”朱祁鎮評價。


    楊士奇繼續道:“世家想要重新恢複昔日巔峰之心不死,君臣爭鬥亦不會停止;


    太祖、太宗都是鐵腕皇帝,他們有怨也隻能忍著,仁宗懂得寬仁,宣宗懂得製衡,這才維持住了局麵,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就放棄了,事實上,爭鬥從未停止過,隻是被他們壓住了而已;


    皇上幼年登基,無法震懾到群臣,這才是大明衰落的原因所在。”


    朱祁鎮點頭。


    楊士奇繼續說道:“或許在皇上眼中,臣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權臣,甚至奸臣,但臣想說的是,若換了於謙執掌大權,非但不會更好,隻會更糟,又或許他連自己都保不住!


    無他,那些人被前幾任皇帝壓得太慘了,若不妥協,絕對會出大亂子!”楊士奇道:“比如皇上您剛登基那會兒,京師流言四起,稱太皇太後要迎襄王入主大內;


    其目的,可不止是為了離間您和太皇太後的關係,是真有人想那麽做;


    是臣和楊榮、楊溥穩定住了局麵!”


    “是,你們是穩住了局麵。”朱祁鎮冷笑點頭,“可你們妥協的未免太多了吧?”


    楊士奇默然。


    許久,他方才苦澀道:“到了後來,已是身不由己。”


    頓了頓,“恕臣鬥膽,臣有肺腑之言想贈予皇上。”


    “你說。”


    “曆任帝王,單論權術製衡,無人出先帝其右,也隻有先帝真正意義上做到了製衡、治世兩不誤。”楊士奇說,“還望皇上能效仿先帝,再創大明之巔峰。”


    朱祁鎮對此深表讚同:“朕必效法先皇。”


    “如此,臣就放心了。”楊士奇長長一揖:“臣…退了。”


    朱祁鎮走上前扶起他,輕聲說:“好好生活。”


    “臣…遵旨。”


    這一刻,兩人仿佛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君臣。


    ~


    楊士奇走了,臨走這天,除了楊溥,無一人為其送行。


    所有人盯著楊士奇的位置,雙眼放光。


    新一輪權力角逐,就此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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