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娞敏走後,王西風才回官衙去。


    偶爾遲到一次半次,隻要不遇到上官巡查,一般沒什麽問題。


    大漢朝皇帝年幼,每旬上朝一次。其實也就是眾大臣對小皇帝行個禮就散了。


    平常,外朝的事,田千秋主持,桑弘羊輔助。


    三天小朝、五天大朝。有事奏事,無事閑聊。


    內朝這邊,霍光主持,上官桀輔助。與外朝差不多。


    但無論外朝、內朝的事,最後都到尚書房,由霍光命人審閱、摘錄,呈皇帝禦批。


    而實質是霍光直接拿過玉璽蓋戳、簽發。


    王西風一個區區六品官,沒資格上朝。


    唯一上朝的可能是涉及到未央廄事務,必須召他去詢問,才會傳他奏答。


    目前還未發生過 。


    王西風坐在衙門,把最近發生的事在腦子裏過濾了一遍。


    最後思索一個問題:自己為什麽就和霍光杠上了?


    王西風思索後得出的結論是:不是自己和霍光杠上了,是霍光死揪住自己不放。


    霍光為什麽死揪住自己不放?是因為小皇帝偶遇自己後,不知怎麽主動和自己接觸了。


    皇帝是個小孩,和他人接觸,霍光就要管著、防著!


    霍光把小皇帝當成自己的禁臠了。這就是關鍵!


    他不能允許小皇帝接觸其他人,受他人影響。


    小皇帝隻能聽霍光的!


    這就是關鍵中的關鍵。


    本來,皇家也好、霍家也罷,王西風並不關心。


    隻不過,因為小皇帝和自己接觸這事,霍光就把自己的老師魏江貶到邊疆前線去了。


    那這事自己就不能不關心了。


    既然霍光身為臣子,對皇帝沒有敬畏心;身為首輔,做人無視子午,不知天外有天;那就趁機給他一點教訓吧,省得他將來禍害天下蒼生太多。


    霍光派扶風執金吾成欣找自己的茬,那就從成欣辦起,先找找此人的茬。王西風決定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


    於是星狗出動。目標:扶風執金吾成欣。


    沒過多久,關於成欣的資料,王西風基本就清楚了。


    成欣,隴西上邽縣人。兄弟二人一同從軍,屢立戰功。後得同鄉將軍趙充國賞識、提拔。


    機緣巧合被調任扶風執金吾。


    趙充國正是魏江走後接任水衡都尉的那位。


    成欣為官頗為清廉。卻是一位酷吏。


    武帝時代,由於武帝刻意倡導,酷吏盛行,成為曆史特色。


    中央的,如張湯、趙禹、杜周、臧宣、江充等;地方的,如蜀守馮當、廣漢李貞、東郡彌仆、河東褚廣、京兆無忌、馮翊殷周等等。


    下級酷吏就是上官的手紙,必不可少,用完得扔。


    最典型的如張湯,為武帝幹了無數髒活累活,最後武帝放任他被禦史台、丞相府逼迫自殺。


    張湯死後,其母親感到十分寒心,故意以牛車拉著極薄的柳木棺,招搖過市出城葬他,以此落漢武帝顏麵。


    漢武帝不但沒有發作,反而立即下詔重用其子張安世。就是如今九卿之一的光祿勳張安世。


    手紙,去汙穢時必用之也。用完不扔,則臭汙反穢己身。


    所有上官都懂這個道理。


    然而扔了汙過的手紙,下次還得用啊。所以手紙永遠不能少。


    酷吏也是如此。因此他們前赴後繼,一代更比一代多。


    酷吏沒有好下場。但在他們生前,皇帝一定會賦予他們特權,讓他們盡情釋放心底的陰暗能量,幫皇帝收拾對手。


    漢武帝不是建設型統治者,而是毀滅型統治者。他要建設什麽,不一定能成。他若要毀滅什麽,則一毀一個準。


    霍光在武帝身邊二十多年,深得其殺伐精髓。他選成欣對付王西風,就是武帝套路。


    酷吏出動,哪裏還需擔心找不到臣子們的把柄?


    找不到,造也能造出來。而且還是天衣無縫、置人於死地的那種。


    成欣經過一段時間摸查,不孚霍光所望,找到了突破點:糧食商人韋如寶、草料商人竇明希、牛馬經紀趙三。


    成欣之所以找這三個人,是因為他職業眼光老道、職場經驗豐富。


    他鎖定了一個重要的關聯節點:這三人都與王西風的“公家”和王西風的“私家”,同時有生意往來。


    王西風的“公家”就是過去的水衡六廄及現在的未央廄。


    王西風的“私家”即落車鄉王家馬場。


    成欣的邏輯是:這三個家夥必定是從“公家”那裏獲得巨大利益,在“私家”這裏讓渡一部分出來。


    不得不說,成欣的邏輯完全成立。


    而且這是秦朝建立中央集權、實行郡縣製之後,所有家族崛起的最大邏輯。


    也是反腐運動隻要開展,就一定會收獲滿滿的韭菜地所在。


    韋如寶、竇明希、趙三三人被關進扶風監獄,心裏都是糊裏糊塗的,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三人也不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懂得開口必死、說的多死得快的道理。


    三人分別受到重刑折磨,但都死不認罪。


    事實上,三人也不知道扶風執金吾抓到了什麽把柄。不敢亂說。


    作為酷吏,成欣自然明白三人的心思。


    他也沒指望刑具一上,三人就嘩啦啦亂吐一氣。


    前麵隻是折挫三人銳氣而已。


    差不多火候了,成欣讓獄吏收了三人家屬的好處,透露風聲出來:執金吾大人是受上頭指令,要拿未央廄令王西風的把柄。


    三人知道這點後,心裏更是苦不堪言。


    因為,他們從未與王廄令或其家人商定過什麽協議。


    三人不是沒有從水衡六廄或未央廄得到利益。也不是沒有關照王家馬場。但那都是與下麵辦事人敲定,規矩代代相傳,無需廄令出麵的呀。


    與王家馬場打交道,也是心照不宣,按行業習慣操作,沒有任何額外接觸,尺度也不離譜。


    可說沒有破綻。


    商人獲利,訣竅在循例不貪、保密守諾。韋如寶三人的營生都是家族事業,還涉及到幕後金主、大佬。三人若是胡攀亂咬,不但自己會死無葬身之地,家族也會被合夥人夷平。


    所以,三人聽說執金吾的目標是王西風時,更加隻能自認倒黴。抱定寧死不說、死而後已的心態。


    三人手裏,實在也沒有王廄令的任何把柄。


    成欣自己沒有直接與三個嫌疑人照麵。但也知道三人已經被折磨得皮開肉綻、不成人樣。


    三人這樣子還不開口,連成欣這個酷吏都有些頭痛了。


    刀已出鞘、箭已開弓,成欣也不可能回頭了。


    他記得大司馬府長史安作文的承諾,決定鋌而走險,對王家長子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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