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裏曉得院子裏卻橫著兩具屍體,不是別人。


    正是那黃師爺和桃香。


    李大人正坐在石階上痛哭流涕。


    孟茯隻得連忙問旁人,“到底怎麽回事?”她才回去沒多會兒,怎就鬧出了人命?


    下人們也都嚇得不輕,“黃師爺說對不住老爺,如今真正的小少爺能不能尋回來,也不曉得了,他要以死謝罪。”說著,指了指那斷氣了還睜著眼睛的桃香,“哪個都沒將這話當真,哪裏曉得他忽然一下摸出匕首,殺了黃夫人,隨後大喊一聲對不住老爺夫人,自己就割喉了。”


    孟茯聽得這話,看著地上那紅泱泱的鮮血,隻覺得頭昏眼花,“糊塗!”


    那廂李大人則一邊哭,一邊指著黃師爺手裏緊握著沒放下的匕首,“那匕首,原來是此番來南海郡分別之時,我送給他防身的。”


    可哪裏曉得,他如今用來謝罪自盡了。


    “這……這與他又有什麽關係,他還是一樣被騙了。”李大人看著他的屍體,痛苦不已,雙手捂著臉,哭聲從指縫裏露了出來。


    孟茯卻瞧見那遠處躲在牆根下的三月。


    他隻是個頭矮了些,腦子是有的,這個年紀了,該懂的都懂。


    也不曉得是幾時來的,又聽了多少,這會兒但見他膽怯可憐地縮在牆根底下。


    孟茯看了直覺得難過,可人已經死了,這會兒李大人已然崩潰,哪裏管得了別的閑事,隻得招呼了下人們來,將這黃師爺和桃香的屍體送回他們家裏去,又打發人置辦兩副棺材,香火紙燭備好,才叫人去請惠德做一場法事。


    惠德這些天也找了五六個和尚一起,這法事自然是張羅得開的。


    這一些事情安排好,已經是子夜時分了。


    早些時候,李大人府上有下人將李三月送了過來跪靈,可見是李大人授意的。


    孟茯怕他受欺負,回去之前特意交代下麵的人好生照顧著,才放心回去的。


    這片街上都是居民區,離著那熱鬧的夜市遠著呢,所以路上也隻有零零散散幾個人了。


    “果然這海水不可鬥量,人不可貌相,哪裏個曉得黃師爺胸中有著這樣的義氣了。隻是退一步說,他也是受害者而已,大可不必自盡的。”孟茯現在,想起黃師爺如此決絕的舉動,還是十分震撼。


    殺了桃香,自己再以死謝罪!


    拓跋箏顯然也有些意外,“要說李大人不幸,糊裏糊塗丟了孩子,可他又有黃師爺這般摯友。隻是可憐了黃師爺那孩兒,才出娘胎就沒了親娘,又叫那後娘操作了這麽一回,即便李大人有心將他撫養成人,可是我見李夫人情況不大好,隻怕見了他心裏就要想起那丟失的孩子,不能如同從前一般愛護了。”


    “是啊,李嫂子情緒不穩定,若是孩子一日找不回來,她怕是接受不了三月在跟前的。”如此一來,為難的反而又是李大人了。


    隻怕覺得對不住黃師爺這摯友了。可他家丟的那孩兒,還更可憐,如今還不曉得是死是活呢!可又吃飽穿暖,受人愛護或是欺辱?


    兩人唏噓此事,回到府裏卻見一幹大小孩子還等著,顯然也是聽說了隔壁李府的命案。


    隻是太過於夜深,孟茯隻簡單說了幾句事情的始末,便催促著去睡。


    可哪個又能睡得著?


    注定是不眠之夜了。


    黃師爺不是李大人府上的家生子,死了自然是要經報衙門的,如此一來李大人他們家這一樁奇事也就傳開了。


    可憐他夫妻二人中年得子還丟了孩子,憤罵那秋香歹毒,也驚訝黃師爺的以死謝罪。


    少不得是在南海城掀起些小風浪了。


    屆時街頭小茶館裏坐著吃茶的王桑榆聽得這些傳言,微微有些驚訝,隻覺得那黃師爺著實是個蠢人。


    做錯事情的又不是他。


    不過現在她連自己的稀飯都吹不冷,哪裏有那閑工夫去管別人的閑事?


    她懷孕了!在仙蓮縣沒等得沈夜瀾與秦家龍虎相爭,讓她撿個漁翁得利的機會,反而等來了肚子裏多了一坨惡心的東西。


    心裏將那秦淮從頭到腳罵了個遍,他自己沒出息,秦家也沒出息,竟然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沈夜瀾將秦淮發配到天涯荒島上去了。


    雖說好像隻流放了三年,可聽蘇公子說,但凡去了天涯島的犯人,都是有去無回的。


    所以她覺得沈夜瀾分明就是公報私仇,不給那秦淮活路。可歎他都能如此不顧同僚情義,那鎮北侯府卻是屁都不放一個。


    一旁的蘇公子見她出神發愣的,有些擔心,“娘子,可是哪裏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桑榆和從前有些不一樣。


    可哪裏不一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而且人又還是從前那個人。


    所以蘇公子一直告訴自己,哪個尋常人遭受了這些個事情,還能一往如故?


    所以桑榆有些和從前不一樣,是正常的。


    他不能對桑榆太過於苛刻。


    王桑榆搖著頭,她出神是在考慮,肚子裏的東西要不要留?不用特意算時間,她也曉得是秦淮的種了。當然,如果她願意,也可以讓蘇公子認定,這是他的孩子。


    但是這蘇公子空有一腔熱血,又將他父親蘇鄉紳告了,如今兩個口袋空空的,窮得叮咚作響,養活自己現在都是問題,更不要說是養孩子了。


    所以她想,如果要留的話,也行,好歹能做個籌碼,將來沒準能有用處。


    可叫她頂著大肚子跟著蘇公子到處謀生,她不願意的,所以這會兒在考慮,如果要將這孩子生下來,最好還是去京城,去找那秦夫人。


    既然能安安逸逸地養胎,若能生下兒子就一飛衝天。


    不過她也舍不得蘇公子的溫柔愛慕。


    可謂是左右為難著。


    但去京城還能順道找秦泊報仇,自己可還記得清清楚楚,當初可是他親自將自己送到那種地方去的。


    想到這裏,到底是將報仇放在了最前頭,這蘇公子的溫柔眷戀,仍舊是沒能將她留住。


    所以吃了這碗茶,回到落腳的客棧,趁著蘇公子出門擺攤給人寫信拆字賺生活費的當頭,將蘇公子節省下的銀錢,和那一套體麵的好衣裳收在一個包裹裏,直接去碼頭邊乘船走了。


    可憐那蘇公子還頂著烈日,正汗流浹背地招攬生意呢。


    又說孟茯,黃師爺夫妻的喪事,交托給了惠德和尚後,她去看過一回李三月,曉得沒叫下人為難,放心了些。


    一麵讓人去打探李大人的口風,想要曉得這李三月,他是如何做打算的?若是真不管了,好歹也要找可靠的人給送到黃師爺老家去,交給黃師爺的姐姐們。


    郭氏仍舊是躺著的,不過聽說曉得已經打發人去找親兒子的了,所以倒是沒在糊塗,隻滿心期待著去打聽消息的人快去快回,能帶來好消息。


    孟茯本想去看一看她的,但曉得玲瓏今天便要到了,自然是滿心期待地等著,又抽了半天的空閑,將那些快要翻爛了的醫書找了個遍,隻恨不得老天爺垂憐,給她個治好玲瓏的方子。


    隻是到底是要落空了,到了傍晚些的時候,仍舊不見有消息,便喊了劍香幫自己去問,“是不是船隻晚點了,怎麽這都快天黑了,還沒消息?”


    劍香曉得她心裏掛記玲瓏,也沒耽擱,忙去了。


    又想玲瓏尚且能得夫人這樣掛記,說是主仆,可與那親姐妹又有什麽區別呢?


    如此,待她和書香隻怕也是一樣的。


    約莫去了大半個時辰,劍香才回來,不等她開口回稟,孟茯就迫不及待地問:“如何了?可是船晚的緣故?”她就怕,忽然不來了。


    豈不是白白空歡喜了一場?


    還還叫蘭若那邊,給玲瓏準備了不少點心呢!


    卻聽劍香回著,“船沒晚點,隻是出了些狀況。本來還好好的,偶爾還能認出謀事,說幾句玩笑話的,哪裏曉得途中忽然毒發,謀事怕她發狂傷人,強行帶著走了小船,還差點被熱心的老百姓們以為是拐賣人口,鬧出誤會呢。”


    “那這會兒呢?”孟茯聽著,一心緊張起來,七上八下的。


    “謀事解釋清楚了,可是她也傷了幾個人,幸好都是相熟的船工們,到沒有為難,放了小船讓謀事帶她獨自走。”船上的人是避開了,可謀事卻慘了,傷得不輕,等撐到渡口邊的時候,已是血淋淋一個人了,這會兒已經找了大夫看著,隻怕就算是命大救回來,怕也是要嚇一隻眼睛的。


    她們六個是一起長大的,如今想到這裏,心裏不免是難受,可也不能去怪玲瓏,那毒就是如此,犯了天王老子親爹親娘都不認的。


    孟茯見她神情不對勁,試探地問道:“謀事他怎樣了?”難道玲瓏對他動手了?


    劍香終究是沒繃住,眼圈兒紅了起來,鼻子發酸,“受了重傷,眼睛隻怕也要瞎一隻。”


    孟茯聽罷,臉色白了一片,“如今怎樣?”又忙著翻找自己的好藥。


    劍香見她翻箱倒櫃的,卻是催促著,“如今她這樣,我聽主子們說,怕是比當初她爹還要嚴重些,能不能再清醒過來,是兩碼事情,若是沒得人能壓住她,是不敢再將她留在城裏的,夫人想念得緊,去瞧最後一麵吧。”


    最後一麵?孟茯手裏拿著藥瓶子的手不由得一鬆,那藥瓶子滾落到鋪著竹涼席的地板上,咯咯咯地響著。


    聽著這奇怪的響聲,孟茯才慢慢反應過來,一麵起身拿起桌上包好的點心要下樓,“我這就去,在哪裏?”腦子裏,竟然有些空白起來了。


    隨著劍香出了門,上了馬車,隻覺得走了好一陣子,才到一處偏僻的地方。


    這裏有一座老式的院落。


    “就是這裏了,夫人隨我來。”劍香下了馬車,伸手去扶孟茯下來,把馬車拉到旁邊的老樹下拴好,一起推門進去。


    院子裏麵比外頭還要荒蕪,殘垣斷壁,荒草漫膝,一眼就能見著不遠處破敗的堂屋裏有火光,以及傳來的打鬥聲。


    劍香聽罷,立即將孟茯給攔住,“夫人且等一等,我去看一看。”


    孟茯也怕自己給劍香拖了後腿,畢竟他們再三強調毒發的玲瓏是怎樣恐怖,是如何六親不認的,所以孟茯也不敢貿然上去。


    隻站在原地的荒草裏等著。


    而劍香到了這破舊的堂屋裏,隻見本來還能用的桌椅,這會兒已經碎得七七八八了,地上倒了八九個人,無不狼狽。


    還有三個在與殺紅眼了的玲瓏糾纏著。


    而這倒在地上的,成事也在其中,見了劍香連拚著老命喊她,“別去!”


    劍香忙頓住腳步,朝他奔過去扶起來,“夫人想要見玲瓏,我將夫人帶來了。”


    成事聽得這話,吐了一口鮮血,責斥著:“你糊塗,三公子知曉麽?”


    “三公子還沒趕回來,玲瓏這個樣子,我擔心……”她說到這裏,聲音越發小,底氣不足道:“我擔心大家是留不得她了,所以不想夫人遺憾,才鬥膽將夫人帶來了。”


    “你……”成事又被氣得吐了一口氣。


    嚇得劍香慌張不已,連忙要給他運功,卻叫成事推開:“你帶夫人快走!”


    劍香猶豫,想帶著成事一起走,可就他倆說話這當頭,那跟玲瓏糾纏的三個人裏,又倒下兩個,掙紮了幾次都沒能爬起來,隻剩下一個謝淳風了。


    而且還處在下風。


    “幫我大哥!”忽然一隻血淋淋地手從身後抓住玲瓏的腳跟。“求求你了!”


    她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那麵如死灰的阿亓。


    而一旁,成事則繼續催促她,“帶夫人走!”


    兩方爭持不下,那謝淳風卻已經有些撐不住了,連連敗退,重重地摔打在對麵的牆上,塵土飛揚裏,他已經是傷痕累累。


    這一回隻覺得五髒六腑都像是要被震碎了一般,才費勁了力氣,艱難地爬起,玲瓏的身影竟然已經如鬼魅般來到他的麵前。


    “菱菱……菱紗,你真的不記得我了?”謝淳風不甘心,這就是宗政伯伯家的小妹妹,那個傻裏傻氣,被他哄著在月老廟裏一拜天地二拜月老的小丫頭。


    這些年,找她找的好苦啊!


    玲瓏眼睛裏一片血紅,全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如今靠近了,隻一把捏住他的喉嚨,給按到牆上去,似要將謝淳風的喉嚨直接捏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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