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大概沈小姐當時心情不大好, 似乎對紫珠有些不喜。”煙紫珠說。


    她原先有意識地發揮出和沈檸如出一轍的嬌美天真大小姐氣質, 又知道顧知寒喜歡柔弱單純的女人, 猜柳燕行品味也差不多, 才揉合進去一絲弱氣。


    誰知柳燕行偏偏不吃, 一幅不為所動的樣子。顯然,脫口而出的剖白心意並不合時宜,算是最差的情況。


    煙紫珠看著柳燕行沒有一分改變的神色, 猜出柔弱款在柳燕行麵前不吃香。她心思機巧,知道事不可為,心一沉, 立刻轉換策略,改作大氣性格,灑脫地笑笑:“尊主放心,我在煙霞派也時常因身世被人針對,絕不會因此誤會沈小姐。”


    她想起聞箏與柳燕行交好,便故意搶先一步這樣說,顯出自己的爽朗大氣。通常這種性格會給男人一種朋友的錯覺,目前這個局麵顯露太多情意已成下策,她隻能暫緩步調,先嚐試以柳燕行喜歡的朋友身份接近他身邊。


    柳燕行實在太難見了,至少先占一個朋友的位置,多創造接觸機會才對。


    她等了等,沒聽到柳燕行說話,抬頭看去——


    俊美的公子稍稍上前一步,微微俯下身,五官精致到了極致,仿佛以超絕筆觸描畫上去一樣,近距離看,更是驚人。


    “你不會誤會阿檸,那阿檸會不會誤會你呢?”這句話語氣與他平時很像,狹長的眼鎖住煙紫珠。


    天上那一輪月恰恰在此時,被雲一點點地侵蝕遮蔽。


    光線一寸寸地暗下來,煙紫珠從未這麽近距離地看過他的眼,卻沒有自以為的驚喜與羞怯,有的隻是巨大的驚悚與畏懼。


    那是沉沉的黑暗,如同沒有月與星的夜。


    不,比那更深,讓人禁不住從心底泛上幽冷的徹骨黑暗。她從沒有哪一次無比確切地感受到,會死,或許下一刻,或許什麽時候,就會被眼前人隨手殺掉。


    沒有仙君,陰雲之下的,隻有嗜血的鬼。


    煙紫珠開始發冷,張了張唇,卻因為巨大的壓力,始終說不出一個字。


    “沒誤會,”沈檸的聲音打破了這片詭異僵硬的氣氛,柳燕行直起身,月色重新露了出來,煙紫珠大口大口喘息。


    柳燕行背對著沈檸,因此她剛才看不到柳燕行的表情,但能注意到煙紫珠驟然放大又縮緊的瞳孔,猜到多半是柳燕行又在威脅人,於是出聲破局。


    她歎口氣:“煙小姐,你愛慕錯人了,他真的不值得。”


    自從沈檸來了,柳燕行就好脾氣地退開,不發一言,眼瞳也不再是那樣深不見底的黑,仿佛透進一絲星光。


    就好像剛才隻是一場錯覺。


    煙紫珠驚疑不定地用視線來回打量著兩人。


    沈檸隻好解釋:“以身飼魔的活兒我來就好了,你還來得及回頭,這話真是為你好,你可別不信。”


    然而煙紫珠不僅不信,反而覺得羞辱,卻又被嚇住。她大著膽子重新往柳燕行那邊偷偷覷了一眼,隻見他溫雅雍容,怎麽看怎麽不像是個殺人狂魔,一時恍惚。


    “他啊,真不是什麽好東西,何況他已經有我了。你好歹也是個大小姐,沒必要,真沒必要。”


    夜色中,眼前的一男一女並肩而立,沈檸生動鮮亮,柳燕行被她這麽明裏暗裏地詆毀拉踩,也不反駁,隻是摸摸鼻子,好脾氣地笑著看她亂說一通。


    煙紫珠從混亂中抽神,勉強找回自己的節奏,堅強地繼續開口:“紫珠並沒有這個意思,隻是想來給尊主送藥。”


    沈檸點頭:“嗯嗯,懂呢,你壓根兒沒有借著送藥表達關心愛慕、也沒有當著那麽多荒海弟子的麵,大晚上孤男寡女硬湊在一起的意思。我明白。”


    她這張臉委實太過張揚,攻擊性強,導致大部分美女見了她,都產生一種本能的反感。之前的薑真真如此,煙紫珠亦如此,區別隻是薑真真表現得直接而明顯,煙紫珠智商高一些,故而表現得更加隱晦。


    煙紫珠心底對沈檸是嫉妒又瞧不上的,覺得她配不上柳燕行。雖然剛被柳燕行嚇了一刻,但此刻沈檸拉的仇恨太大,不甘與憎惡戰勝了懼怕驚疑,尤其柳燕行就在旁邊,她有些失控,忍不住刺了一句:“沈小姐不也是當著荒海弟子的麵,對柳尊主動手麽?”


    哦,原來是替柳燕行抱不平來了。你家哥哥不能打是吧?沈檸都笑了,這姑娘哪來的立場指責自己、替柳燕行抱不平呢?


    “你好像弄錯了一件事,”沈檸慢條斯理地笑笑:“他是我的人,我愛對他怎樣就怎樣。但你不行,你連見他一麵都不可以,記住了嗎?”


    沈檸直白地將事實砸到眼前,把煙紫珠氣得惱羞成怒。


    是,她是知道柳燕行心中,沈檸是個寶,她現在還是個無關之人,她就是仗著沈檸自恃身份,不好意思把話講透徹,才把握住這點模棱兩可的間隙機會,想一點點攻陷柳燕行。


    哪家姑娘能直白地把話說成這樣?還要不要臉麵了?


    結果沈檸直截了當,手段太粗暴,把她的心思捅破攤在桌麵上,也把她後麵的路堵死了。


    煙紫珠都快氣死,再端不住臉上的笑:“沈小姐未免說得太難聽,失了矜持。”


    沈檸:“這就受不了啦,姐姐你的臉皮也太薄了,我還覺得不夠呢。”


    她衝柳燕行瞥去一眼,柳燕行識趣地湊過來,沈檸一手攬住他勁瘦的腰,挑眉:“煙小姐,請你明天就去白帝城,請走。”


    煙紫珠看著她的姿勢,正要再說什麽,柳燕行在沈檸看不見的地方對她微微眯了眯眼,那一瞬的威脅讓煙紫珠直接閉上嘴,實在待不下去,轉身負氣離開。


    再遠一點,荒海的弟子們竊竊私語,煙紫珠隻覺得那些聲音都在嘲笑自己,好像所有人都在笑話她的不自量力。


    從前在煙霞派,煙紫珠憑借才氣與容貌一向眾星捧月,還從未如此顏麵盡失、被人辱到臉上來。


    這兩個人……


    她總要讓沈檸付出代價!


    等煙紫珠徹底走遠,沈檸才扭過頭來,抱著臂對上柳燕行,冷笑一聲,轉身就走,心想這回他要再不追上來,那真是沒救了。


    柳燕行這次開了竅,走過來攔在她身前:“阿檸,抱歉,我正要趕她走。”


    沈檸說撥開他的手:“哦,聽到了。”


    柳燕行想了想,又道:“我見這裏沒人才站過來的,沒想到她會來,下次我找個別人上不去的地方。”


    沈檸冷笑:“下次?”


    柳燕行機敏改口:“沒有,我讓人明天就將她送走。”


    沈檸盡量平和地質疑:“這麽長時間,你都讓她跟著,別是我壞了你的好事吧,可不能委屈你呢。你老實說,是不是生命到了盡頭,打算放飛自我,享受一把?”


    柳燕行慢慢挪近一點:“我沒注意。”


    他見沈檸沒吭聲,補充了一句:“抱歉,隊伍中人太多,我沒留意她,沒能及時處理。你又生氣了?”


    這個又字,就用得讓沈檸格外不爽,好像她總生氣一樣。


    她明明開朗大方,特別大度能容好吧!


    沈檸搖頭,柳燕行隻能繼續盲猜,腦子瘋狂轉動,想到另一個錯誤,解釋說:“我是想在你屋外守著,但你好像不想看到我,才來了這邊。”


    沈檸繼續往前走著,氣結:“怎麽就不想看到你了?哦,還是我錯了。”


    柳燕行跟得很緊,兀自遲疑地分辨:“你開窗後好像不願意看我,在看天……”


    沈檸:“!”


    臥槽那麽遠距離都能看到她翻白眼的不雅舉動,這……


    見到沈檸臉一僵,柳燕行立刻乖覺道歉:“當然,是我誤會了。”


    沈檸放鬆下來,腳下忽然一絆,身形不穩。她輕功卓絕,隻需輕輕一錯步就能穩住,豈料柳燕行全心都在她身上,見她一歪立刻伸手大力往回拉她,沈檸整個人被拉得向後撞入懷裏。


    那一瞬間,沈檸恍惚覺得遠處荒海弟子的身影,似乎都亂竄出來好幾道,隻能拍了拍柳燕行,示意他鬆手。


    結果柳燕行不僅沒鬆開,反而摟得更緊,然後再慢慢鬆開。


    清冽的氣息環繞在鼻間。


    沈檸心軟了下來,算啦,不和病人瞎計較。她拉住柳燕行,兩人運起輕功,很快就消失在荒海弟子眼中。


    遠處圍觀一場大戲的執明君發出略微可惜的歎息:“散了散了,接下來的人不讓看了。”


    曲杉斛想了想,問顧知寒:“煙紫珠走的時候明顯懷恨在心,需要屬下處理掉麽?”


    顧知寒摸著下巴:“不了吧,好歹是個美女呢,她就是個寫書的,能惹出什麽亂子啊。送她回白帝城,商非吟是魔教祭司,他一個人就能全滅正道,你們信麽。”


    執明君砸麽了一會兒,忽而疑問:“不是,正道過得也蠻艱難的,我還以為就咱們邪道倒黴,遇上殺自己人的頭頭呢。”


    這麽一想,心中竟然也平衡了一些。他們邪道前些年好歹還過了段自在日子,中原可是接連幾十年受苦。


    先是經受沈纓這個殺人狂的鎮壓、又被柳燕行折騰得元氣大傷,勉強撐過來,捧出的救世主是個瘋子不說,還把自己玩兒死了,目前正受一個魔教間諜的領導。


    中原正道,果然不是誰都能當的呢,沒點信念感真扛不住這一波一波的禍害。


    那邊,等到殺人狂的閨女徹底確認沒有一個荒海弟子,兩人早已離村落很遠了。


    靜謐的環境讓沈檸心放下一些,開始對著柳燕行抱怨:“你知道錯了吧?”


    柳燕行在黑暗中隻有一道剪影,低低道:“嗯。不應該騙你無憂丹的事。”


    沈檸:“那你道歉。”


    柳燕行從善如流:“我道歉,我的錯。”


    沈檸略略滿意,伸手去他懷中摸索了半天,摸了個寂寞:“無憂丹呢?快給我。”


    柳燕行笑笑,不說話,典型的積極道歉,打死不改。


    沈檸立刻不滿:“你把無憂丹……嗯……”


    話未說完,眼前一暗,嘴被柔軟的唇瓣壓住,稍稍碾磨,便以舌尖分開唇齒,探了進來。


    沈檸隻有一個念頭,竟然抽時間找顧知寒培訓過了,是的吧?


    還掌握這招了……


    黑暗中,唇齒舌尖相|觸|交|纏的感覺格外清晰,混雜著清冷但讓人安心的氣息。


    兩人都是鼻梁高挺,偶爾會蹭到對方。


    沈檸開始還撐得住骨氣,但注視著柳燕行放大的臉,以及閉著眼格外性感的樣子,壓住心中悸動就變成格外困難的一件事,忍了又忍,張開唇去回應。


    這時候的柳燕行,溫柔地如同他的唇舌,那樣小心翼翼、珍愛疼惜,盡在這一個吻中。


    世界都因此變得溫柔。


    沈檸有個小動作,忘情時會不自禁地抬臂環上柳燕行脖頸,因為下意識想要離這個人更近一點、再近一點。


    雪白的雙臂環上脖頸時,因為姿勢的關係,會顯出一種無聲的脆弱感。哪怕知道她武功高超,柳燕行也覺得他的姑娘又軟又嬌,除了乖巧地待在自己懷中,哪裏都容易傷到。


    心底猛然竄起一股躁鬱氣,這樣不行。他克製著退開,緩了緩,一眨不眨地看著沈檸。


    沈檸也有些暈,身上、臉上都熱起來,心癢得很。


    她看上這個人好久了,夜色又黑,月色又美。


    他最美,吻也很甜。


    非常甜。


    腦子暈暈乎乎,堅強地找回自己的本來目的:“不行,無憂丹你藏哪兒了,快交出來交出來。”


    她手下意識地在他身上翻找,被柳燕行倉促地握住攔下:“別找了。”


    聲音有些輕,有些低,還有絲絲沙啞。


    “我會給你的,但不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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