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時葑提刀擋住那橫天而來的刀,那麽等待她的是被那係著繩子拖進無盡荒涼沙漠的下場,若是她最先砍掉的是那條繩子,那麽等待她而來的則是人間地獄。


    選擇的機會隻有那麽短短一息,眼眸圓瞪的時葑便飛快的做出了她的決定。


    隨著刀落,在其他人還未來得及反應之時,她則被高大的駱駝像拖拉著一條匍匐在地的死狗給拉著往前走,就連半分想要掙紮的力氣都無。


    “雪客。”


    在時葑被駱駝往沙漠裏拖而去時,那駱駝上之人則是被她方才飛出去的刀子給正刺進心髒而掉落在沙地中。


    那麽此時這不但無主,更受了驚的駱駝完全就像是能活生生將人拖拉而死的惡魔。


    “雪客姐!!!”


    “雪客,還有紮克安你回來!”


    在很多人都沒有反應過來時,原先還在同著沙匪纏鬥在一起的少年騎上了離他最近的馬,飛奔著往那即將要消失在視線中的駱駝追趕而去。


    遠處


    此時正受了驚的駱駝就像是隨意帶著一根野草往前奔跑,而被拖拉在地的時葑則竭力拉扯著那根粗糙的繩子,更不斷的想要往那駱駝背上攀爬而去,或是阻止它停下。


    否則,到時等待她而來的還不是死路一條,甚至就連她的身體都布滿了醜陋的駱駝印。


    那張她一直引以為豪的臉會被陽光暴曬成一具幹屍,露出裏頭腐爛的白骨紅肉,更惹來大片的蟲蟻蟑鼠啃咬,甚至就連她的靈魂,至死方休都走不出這一方囚禁著她的沙漠。


    可是她不甘心,她明明都走到這裏了,甚至她還沒有知道關於她身上的秘密,並且質問那倆人當年為什麽要拋棄她。


    咬緊了牙根,嚐到了滿嘴濃重鐵鏽味的時葑發了狠的伸出那兩隻,早已因著先前的拽拉而被粗糙沙土搓得皮肉翻滾的手,強扯著那不知被她大了多少倍的駱駝停下。


    可即使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又如何,人和駱駝,更何況還是一隻處於癲狂狀態中的駱駝相比擬。


    駱駝的速度雖隻是慢上了少許,可也僅限於那麽幾分,而那它脖子上係著的那根繩子更是令它狂暴不已,除了一開始無意識的拖拽外,到了後頭竟是不斷的伸出後蹄往即將摸爬過來的時葑踢去。


    反倒是到了最後,駱駝還未停下半分,而她的力氣則在不斷的從四肢百骸中消失,到了最後,能強撐她下來的,也就隻有那顆不願那麽輕易死去的心了。


    “嗷嗚。”


    遠遠的,時葑聽到了平安的叫聲,明明是那麽遠的,可停在耳邊來又是那麽的近。


    “雪客姐。”


    同時她覺得她的眼皮很沉很重,唯獨身體很輕,就像是一片秋日枯萎的落葉。


    她臨在閉眼之時,仍是緊攥著那根粗繩不放,同時,她好像聽到了少年滿帶著擔憂的嗓音。


    那麽的清脆,又是那麽的令人感到心安。


    沙漠中的白天來得比其他地方早,而這黑夜自然也比其他地方要來得早。


    才酉時,沙漠中的最後一縷餘暉早已散盡,剩下的隻有那絲絲縷縷的徹骨寒意在蔓延。


    即使在沙漠中燃燒了篝火,可若是沒有獸皮毯子蓋身,入了深夜,仍是會感受到那從腳底升騰而起的鑽心寒意。


    時葑是被平安給用舌頭舔臉給舔醒的,同時,她能很清晰的感覺到她的後背處一片冰冷,不時有寒冷的夜風吹過她的肌膚,就像是情人在溫柔撫摸著一樣。


    “雪客姐你先別亂動,免得沙子清理得不幹淨,若是進了傷口的話容易發炎。”


    正低著頭的少年見她幽幽轉醒後,本就抖著的手,此刻竟抖得與那鬥篩相差無幾,同時他的腳邊還放著少許傷藥和白色綁帶。


    “謝謝你,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走了後其他人怎麽辦,還有若是你製止不了那隻駱駝,和前來送死又有什麽兩樣。”


    後背滿是被沙土給摩擦得一片血肉模糊的時葑,看著這正用烈酒小心的給她清洗著鮮血淋漓背部的少年,眼眶處又澀又苦,卻竭力強忍著不讓淚落下。


    “雪客姐為何會這麽一說,再說了我這怎麽叫送死,我們現在不是都活下來了嗎。”紮克安頓了下,繼而臉上洋溢起一抹笑來。


    “還有我相信傑克大叔和我哥哥他們一定會沒事的,反倒是我若是不來救雪客姐,說不定我以後才是再也見不到雪客姐了才對。”


    “雪客姐是女子,我偶爾也希望雪客姐能放下那根一直緊繃著的弦,或者試著依賴我一下,哪怕是相信我一下又有何不可。”少年的嗓音淡淡的,卻帶著一絲難以掩藏的傷感。


    “即便這世間男子多薄情,可總歸也有那麽幾個是好的,雪客姐又何必總愛自我封閉。”


    第79章 七十九、三王子       “我會的……


    “我會的, 可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我記得你我二人之前完全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這個問題從她見到少年時,並被他力排眾議說要留下她時便產生了好奇。


    隻因她很清楚的記得, 她前二十年的記憶中, 並未見過此位少年, 甚至就連半分映像都無。


    她更不曾相信, 一個少年會因著她的臉一見鍾情,並給她那一份世間難得的偏愛。


    “你我二人本就是陌生人, 我更不值得你以身犯險。”


    說到最後, 時葑許著疼痛難忍,半曲的手指將掌心掐得一片血肉模糊, 使得那才剛包紮好不久的傷口再一次流淌出鮮血。


    “雪客姐可還記得幼時, 青雲山下的一個男童。”


    “青雲山。”她喃喃的念出了這個久違的名。


    “我還記得那年青雲山下的薔薇花開得很美,就連你遞給我時的糕點都還帶著餘溫。”緩緩閉上眼的紮克安, 好像隻要一回想起那個春日,連帶著周圍的氣息都泛著香甜之味。


    青雲山,驀然聽到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時, 連帶著瞳孔猛然瞪大中的時葑都產生了一刹那的恍惚。


    十年前, 春, 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


    現剛過十二歲生辰不久的時葑還是一個粉雕玉琢, 宛如觀音座下的小仙童,就連這性子也是純善無憂,唯有在麵對白姑姑和母後時,方才收斂了幾分。


    今日因著夫子有事不能來,加上無人看管的緣故,導致她人都野了幾分。


    更趁著無人注意時, 偷偷的鑽到了山底下,可是更遠的地方她卻是不敢再過去了。畢竟她走到這裏已經用了很大的勇氣,在多的,以是無了。


    正當她準備轉身回去之時,冷不防聽見了不遠處的草叢堆裏發出的窸窸窣窣聲,連帶著她整個人都被嚇了一跳,同時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隻因這灌木叢中發出的聲響不像是滑蛇爬行纏枝之聲,反倒像是某種小動物鑽進了獵人挖好的陷阱後,出不來的鬧騰。


    人在無知與好奇的情況下,總是勇大於畏。


    “你是誰啊?你在這裏做什麽?”


    正當時葑準備躡手躡腳走過去的時候,誰曾想那灌木叢中反倒是先一步鑽出了一個看起來便髒兮兮的少年,嚇得她忙捂著心口出聲。


    “我和我阿瑪他們走丟了,我現在在這裏等他們回來找我,你又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如今才剛滿七歲的紮克安生得瘦瘦小小一隻,加上膚色黝黑,看著就像是一隻瘦骨伶仃的小猴子。


    “這裏是我家,我為什麽不能出現在這裏,反倒是你在這裏,你又怎麽知道你阿瑪就會知道你在這裏?並且過來找你?”


    正吃著手上甜甜桂花糕的時葑見這黑猴子直勾勾的盯著她,與她手裏的桂花糕看時,這才有些不舍的伸出手將手中包著糕點的帕子遞了過去。


    “那個,我這裏有桂花糕,你要不要吃。”


    “你是不是壞人,不然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紮克安此時雖是饞到了極點,卻並沒有那麽輕易的接過,仿佛她會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一樣,就連那目光都凶狠得是下一秒就要咬斷她纖細脖子的小狼崽。


    嚇得時葑原先伸出的手,有些害怕的往回縮了縮。


    “哼,我是看你想吃才分給你吃的,你不想要,我現在還不想給了。”覺得對方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的時葑氣得大咬了一口糕點,就像是在咬那個不識好歹的家夥一樣。


    她的糕點明明那麽好吃的,忍心分給他一半,他居然還認為她是壞人,天底下哪裏有比這個更要氣人的事了。


    幼年紮克安見她吃得那麽香甜,加上那不時從空氣中傳來的甜香味與他那早已空空如也的腹部,使得他嘴裏的唾液也在不斷分泌著。


    “那個,拿來,我現在想要了。”


    “可你剛才不是說不想吃的嗎,還覺得我是壞人。”鼻尖冷哼一聲的時葑背過了身就是不給他,她覺得現在的她驕傲得就像一個女王。


    剛才給你吃時你愛吃不吃,現在她不想給了。


    “可我現在想吃了,還有我肚子好餓。”


    隨著紮克安的話落,伴隨的是他肚子裏傳來的一道勝過一道的老和尚敲鍾聲,一時之間燒得小少年臉頰通紅,就連那手腳都不知要往哪兒安放了。


    “呐,看你這麽餓的,我就大發慈悲的把這個給你吃好了。”時葑轉過了身,將那還剩下一半的糕點遞給了眼前的小少年,隻覺得對方可真瘦,瘦得就像是一把骨頭一樣,也不知當初餓了多久。


    “那個你要是不夠吃的話,我在跑到山上給你在拿點過來。”時葑看著狼吞虎咽的小少年,生怕他會噎到的拿出了自己隨身攜帶的小竹水壺遞了過去。


    “你慢慢吃,要是不小心吃太快了噎著了怎麽辦。”


    “還有嗎?”


    三兩下將那桂花糕吃完的紮克安此時才覺得那饑餓如火灼熱的肚子好受一些,可當那糕點下腹後,他能感覺到,他比前麵更餓了。


    “我現在身上沒有了,要不你在這裏等一下,我上山去給你拿來怎麽樣。”


    “好,謝謝你了。”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的紮克安對她的態度不在像之前滿是渾身帶刺,可也沒有好到像狼一樣露出肚皮給她撫摸的地步,頂多就是給她摸下他的腦袋。


    “那你等我,我馬上回來。”


    時葑說完,人就要轉身離開,可誰曾想卻在轉身時,見到了素日裏不苟言笑的白姑姑,連帶著她出口的話都帶上了幾分顫意,掩藏在月白色竹紋袍子下的小腿肚更是在隱隱打著抖。


    “啊,白姑姑你…你來了。”


    “殿下在這裏做什麽,莫非忘記了皇後娘娘說過的,不允許下山來玩一事嗎。”微蹙著眉頭,手上拿著一長約二十厘米的竹戒板的白姑姑隻是隨意掃了眼不遠處,正故作凶狠瞪著她的少年,後又將手放在時葑的頭上,語重心長道:


    “殿下要知道這山下有很多壞人,並且他們就像是狡猾的狐狸慣會做出一副惹人相信的假相,若是殿下下次在一人偷偷下山,屆時出了意外,身旁又無人時可如何是好。”


    “我知道,所以我沒有走遠,就隻是在山底下看幾眼就準備回去了,對了,白姑姑能不能幫他找到和他走丟的爹娘,不然他一個人在這裏看著好可憐的。”


    話到最後,時葑的口吻隱約帶上了幾分懇求,白嫩的小手則輕拉了拉白姑姑的袖口。


    “殿下想要幫他嗎?”冷著一張臉的白姑姑並未馬上應她,而是反問了她一句。


    “想。”時葑抬起那雙清淩淩的桃花眼對上女人審視的目光時,想也沒想的便點頭應下。


    “可是殿下既知要姑姑幫忙,就得聽姑姑的話才行,並且殿下更應該知道,天底下從沒有白吃的午飯。”


    “我會聽姑姑的話,還…還有………”話說到最後,時葑卻變得支支吾吾開來,就連衣袂上的纏枝花紋也被她揉得不成樣。


    “還有什麽,殿下難不成忘記姑姑剛才說的話不曾。”白姑姑一雙淩厲的鳳眸緊盯著她不放,唯撫摸著她秀發的手變得越發柔和。


    可越是這樣,越令時葑感到無盡的害怕與心悸,甚至有一股寒氣直從腳底升起,往那天靈蓋直衝。


    “我以後都會乖乖地不再踏出竹軒閣半步,並將夫子遺留下來的東西學會。”緊咬著牙根,雙拳緊握的時葑方才說出了令女人最為滿意不過的答案。


    即使那些東西在她眼中看來滿是艱澀難嚼,更甚是洪水猛獸,她也不得不應下。


    隻因她從小,白姑姑和母後教給她的第一個道理便是,你想要得到什麽,就必須拿同等價位的東西去換,除非你已經強大到能將他們全部踩在腳底下的那一刻。


    否則,你隻能像現在一樣。


    後麵的事,她早已記不清了,就連那日發生的事亦是如此,隻因當晚回去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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