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桐沒有答理他,這死者的軀體經過回暖後,僵硬的手臂和雙腿才平整地放下來。因為死者渾身上下就隻有頭部有傷口,而且身上的血跡幾乎都是從頭部流下來的,所以,章桐對死者的顱腦受損情況的嚴重性進行了進一步的檢驗。


    她從勘察箱裏取出一把鋒利的大號手術刀,從死者的左耳下方一厘米處,刀尖一公分,然後向死者右耳部位劃去,呈現弧狀,中間橫貫整個頭頂。手術刀片很鋒利,就像在切一塊豆腐一樣。緊接著,她把死者的頭皮剝開,蓋在死者的臉上。


    此刻,呈現在章桐麵前的就是死者白森森的顱骨了,她用放大鏡仔細觀看著死者的顱腦受傷程度,在顱骨上,清晰地分布著八處獨立的重物打擊傷口,顱骨已經呈現出骨折的龜殼狀裂痕!這些傷口絕對不是一個人撞在柱子上就能夠形成的,那得需要多次外力打擊才會最終形成這樣的傷口!而且所用的力量是非常大的!


    章桐隨即又打開了死者的顱腦,用輕薄的小手術刀輕輕割開大腦與脊髓和血管的連接處的神經,然後把它放在了白色手術托盤上。顯微鏡下,顱腦表麵已經有明顯的損傷出血,腦幹部位也受到了外力致命的傷害,顱腦表皮已經破損。這樣一來,死者丈夫所說的話就沒有一個字是可以相信的了!要知道,這麽嚴重甚至於可以說是致命的顱腦損傷,光靠一次撞頭是根本沒有辦法造成的,必須要有外力用力敲擊!從受損的部位來看,死者渾身上下沒有防衛傷口,因為這一擊就已經把她敲昏迷了。


    至於造成這種傷口的兇器,根據骨折的程度以及頭骨縱裂傷口的方向,還有傷口提取到的一些細微的木屑,章桐判斷:「兇器應該被推斷為一根結實的木棍,形狀扁平。」


    「死因呢?」匆匆趕來的王亞楠皺眉接著問道。


    「多次打擊導致顱腦損傷死亡!」話音剛落,章桐的眼前浮現出了那個一直在她腦海裏的小女孩的影子。


    第二天中午,章桐正在食堂吃飯,王亞楠端著盤子也一坐了下來:「知道嗎?案子破了,夫妻之間的口角,哎!害死孩子了現在!」


    「就是冷凍櫃那個?」


    王亞楠點點頭:「除了那個還有哪個?我氣的倒不是別的,那渾蛋都招了,最後還來一句『想不到把女兒一把屎一把地養大,偏偏還是女兒把他送了進來』!你說氣不氣人,我當時就回了他一句——你把人家的親媽都殺了,你早就不是她的父親了。真是渾蛋!呸!」王亞楠邊說臉上邊流露出厭惡的表情,「這種人,真過分!」


    章桐沒有吱聲,她知道每次案子破了的時候,王亞楠不需要安慰,要的隻是傾聽者,而她,就是最好的聆聽者。


    「鄭女士,真的沒有辦法,我們已經盡力了!」天使醫院醫務科長王金明愁眉苦臉地雙手一攤。這幾天醫院裏接二連三發生的倒黴事早就讓他吃不消了,偏偏現在又出現了眼前這麽個特殊狀況,所以王金明除了苦笑和討好外,真的是黔驢技窮了。仔細打量眼前的這個女人,財大氣粗,光手指上戴著的東西,就足夠讓他這個堂堂的三甲醫院醫務科長吃上一年的了,想到這兒,他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鄭女士,你女兒的病情是很值得大家同情,可是你要知道,不隻是我們醫院,所有天長市裏能夠做這個移植手術的三甲醫院,都得遵循排隊的規定,這是法律,我們不能隨便通融的!要是被病人舉報的話,我們是要坐牢的!」


    「少來這一套!我女兒已經等了很久。再等下去,命都要沒了。」說著,女人一下子躥到了王金明的麵前,伸出一根珠光寶氣的手指,在後者的鼻子底下輕輕搖了搖,不屑一顧地說,「你別裝好人,我早就打聽過了,你們醫院是完全可以做這種手術的。開個價吧,一個心髒,多少錢?我不還價!」


    一聽這話,王金明雙眼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縮了一下,他剛想開口辯解,可是立即又很明智地把已經到嘴邊的話給硬生生咽了回去。


    「怎麽了?不說話了?」女人臉上的神情越發不可一世。


    王金明重重地嘆了口氣,沒有吱聲。


    「你們不也是為了錢嗎?這容易,你要多少我給你們多少,我的條件很簡單,那就是讓我女兒這個禮拜就動手術。傻瓜都能看得出來她已經熬不到春節了。我現在回病房去,你有我的電話的。」臨了,女人鋒利的目光直逼王金明的內心,她一字一句地說道,「女兒就是我的一切,你給我牢牢記住這一點!」


    王金明始終沒敢再抬頭看一眼這個幾乎發了瘋的女人,直到尖厲清脆的皮鞋後跟敲擊瓷磚地板的聲音消失在屋外的走廊裏,他這才抬起頭,咬了咬牙,拽過辦公桌上的電話機聽筒,撥打了一個號碼。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還沒等對方開口,王金明就顫抖著嗓音小聲說道:「客戶下了訂單,這回要的是『主機』,時間就是這周!我怕……不,她不還價,隻要東西……好的,我安排好後馬上就通知她!」


    天使醫院住院大樓五樓心血管內科,走廊兩邊的病房裏已經住滿了病人,有些是已經做過移植手術的幸運兒,這些畢竟是少數。而大部分人,則還在絕望和期望中掙紮著等待著器官。


    走廊拐彎處的單人病房,門開著,一個年輕女孩正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管子,管子的另一頭連接到了病床一邊的心肺機上。


    床對麵的椅子上正坐著剛才大鬧醫務科長辦公室的女人,此刻的她兩眼怔怔地注視著正在昏睡中的女孩,目光空洞,麵容憔悴。許久,她又看了看病床旁邊的儀器,那上麵的數字說明死亡已經不遠了,女人的目光中充滿了絕望。


    突然,耳邊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女人沒有絲毫猶豫,迅速伸手接起了電話,不用看來電號碼,她就已經猜到了電話究竟是從哪裏打來的了,通話時間很短,但是在女人看來就已經足夠了。通話結束後,她輕輕地放下手機,目光再一次轉向麵前的病床,瞬間變得溫柔許多,嘴角甚至漾出了一絲難得的笑意。


    「佳佳,你有救了!很快媽媽就可以帶你回家了!」


    傍晚,天長大學門口,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背著個小挎包,健步如飛地走出了大學校門。他一邊走一邊皺著眉頭不停地看著腕上的手錶,公交站台就在不遠處,可是,站台上和以往任何一天中的此刻一樣擠滿了下班的人。


    突然,年輕人的身後響起了汽車喇叭聲,他下意識地回頭一看,立刻站住了腳,臉上隨即露出了輕鬆的笑容:「汪教授!」


    一輛黑色的帕薩特應聲停了下來,車窗搖了下去,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探出了頭,熱情地招呼道:「小杭,快上車,我順路送你去市區!」


    「好嘞,謝謝汪教授!」小杭興沖沖地跑到帕薩特的後麵,拉開門鑽了進去。


    車門關上後,這輛帕薩特轎車迅速開進滾滾車流駛向了高架橋。


    這一晚,外出當家教的天長大學醫學院臨床係大二的學生小杭破天荒地沒有回到寢室,他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周後,在四處遍尋無果的狀況下,學生處的老師惴惴不安地撥打了110報警。


    一個半月後。


    十二月份的天長市已經明顯能夠感到一絲寒意,尤其是淩晨三點多的時候,被電話吵醒的章桐接完電話後剛剛掀開被子,就鼻子一癢,緊接著就毫無防備地來了一個非常響亮的噴嚏。嚇得縮在床腳的饅頭一個激靈,立刻站了起來,警惕的目光迅速掃向四周。


    見狀,章桐不由得一陣苦笑,下床摸了摸饅頭毛茸茸的大腦袋:「傻瓜,你也太膽小了,不就打個噴嚏嗎?看把你嚇得。」


    饅頭感激於主人的寬慰,搖了搖掃把一樣的大尾巴,順從地又趴下了。


    每次看到饅頭憨厚的狗臉,章桐的心裏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好久沒有聯繫的劉春曉。已經快四個月了,劉春曉就仿佛人間蒸發一樣,電話關機,人也不知道去了哪裏。臨告別的那一天,劉春曉隻留下了一句話,說是有重要案子要處理,可能會有很長時間不會和自己聯絡,章桐沒有多問,她從劉春曉的目光中讀到了不舍,但是沒有辦法,這就是工作。她沒有料到的是,劉春曉的一句「很長時間」竟然需要這麽久,都快整整四個月了。


    急促的電話鈴聲又一次響起,章桐一個激靈,趕緊接起了電話,王亞楠的聲音立刻在耳邊響了起來:「小桐,我的車馬上就到你樓下了,你準備好了嗎?」


    章桐掃了一眼身邊沙發上的黑色小包,為了應付這種半夜突發狀況,她早就養成了每天晚上把必備防護工具和衣服打包準備好的習慣:「放心吧,我這就下樓!」


    三十分鍾後,寒風刺骨,章桐打著哆嗦,站在一戶居民樓下的已經打開蓋子的化糞池邊上。盡管現在是寒冬臘月,但是,化糞池裏那撲麵而來的陣陣臭味,還是讓她忍不住胃裏一陣陣地噁心。


    稍稍歇了一會兒,章桐嘆了口氣,穿上了塑料工作服,外麵還套上了那種海邊漁民經常穿的連體皮褲,最後戴上雙層的手套,潘建幫她在手套外麵的接fèng處狠狠地纏上了好幾道黃色的防水膠帶,緊接著就遞給了她一個大漏勺,一個鐵桶。章桐身邊還站著和她幾乎一樣打扮的另外三位法醫,今晚,天長市公安局技術中隊法醫室所有法醫都出動了,任務就是——在麵前的這個大化糞池裏尋找受害人的遺骸,如果可能的話,找到人體骨骼碎片,那就是額外的收穫了!


    剛到達現場的時候,王亞楠向幾個法醫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案情,或者說,就是章桐和幾個同事所要尋找的目標到底是什麽。根據舉報,犯罪嫌疑人已經找到,是兩個年輕人,他們很有可能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裏先後共殺害了三個洗頭房的小姐。但是,這隻是可能,因為王亞楠帶著人已經把位於這棟六層八零式套房住宅樓二樓的兇案現場徹底搜了個遍,除了牆麵死角處的幾滴可疑的血跡外,根本就找不到一點兒殺人的跡象,由於案發時間至今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月,所以,這對現場取證有一定的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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