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氏死於落水之後的難產,無論是正史之中隱晦的暗示還是野史中露骨的記錄都表明,她是被自己的丈夫謀殺的。當初夏太.祖娶她是為了拉攏她身後的勢力,等到他大局穩定之後,卸磨殺驢也就成了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一件事。史書上又是一片誇讚,說太.祖明察秋毫早早識破了武氏一族的謀反意圖,以雷厲風行的手段鏟除了這個家族,維護了夏朝開國之初的穩定和平。


    至於封氏,她原本隻是夏太.祖身邊的婢女,因為生了兒子所以成了妃嬪,因為溫順賢良不爭不搶,所以在武氏死後,她被夏太.祖立為了繼後。但她做繼後的時候,夏太.祖已經從之前金戈鐵馬的英主變成了沉迷聲色的暴君,他在後宮之中搜羅了天下各地的美人,封氏出身不高,要鎮住一大群的美人隻能靠著頭腦與計謀,漫長的十餘年宮鬥生涯,杜瑩看著都覺得心累。更別說夏太.祖這人喜怒無常,對侍從動輒打殺,哪怕是皇後也得不到他的好臉色,他身體力行的告訴了世人什麽是伴君如伴虎。在這樣的情況下,封氏沒有得精神疾病都算是她心智堅強。


    夏太.祖的兒子不多,活到成年的更少,可恰好三位皇後一人生了一個,於是長業末年奪嫡的大戲簡直不要太殘酷。最後的結果是皇長子被殺,夏太.祖意屬武氏所生的皇三子,卻又擔心封皇後會暗中扶持她自己所出的皇六子,於是他幹脆找了個借口處死了封氏。


    漫長而又激烈的奪嫡之戰消耗了夏朝的國力,之後登基的三皇子卻也不是什麽聰明人,繼承到了父親的果決卻沒有繼承到他的智慧,偌大的家業到了他手裏反倒助長了他的貪婪,十餘年後,天下兵變四起,他被叛臣斬殺,夏朝二世而亡。


    看完這段曆史後,杜瑩一身冷汗的關掉了電腦,慶幸自己生活在文明法治的時代。


    然而她卻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回到那個荒蠻殘暴的年歲。


    來到夏朝時的杜瑩隻有十四歲,對於曆史知識的掌握僅限於中學課本,所以倚靠著未卜先知活下去幾乎是不可能的。別說什麽提前和未來的大人物結交然後抱上大腿躺贏了,在夏朝,饑荒、嚴寒、疾病以及人禍,哪一樣都會要了她的命。


    由杜瑩成為了杜銀釵的她暫時忘記了未來誰要做皇帝、誰會當將軍這件事,隻想方設法的活下去。她某天認識了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乞兒,她將他當做是這個亂世隨處可見的可憐人。同樣孤苦伶仃的她與這個乞兒從相互取暖至相依為命,他帶著她離開了戲園四處遊蕩謀生,而她將自己所會的知識和超出這個時代的見識全都教給了他。


    乞兒沒有姓名,毫不在意的跟著她一同姓杜,後來她的義兄杜雍說,他們如果要成婚的話便不可如此胡來。乞兒笑嘻嘻的說:“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姓什麽不都是隨口胡謅……對了,那我就姓周好了。”


    她大笑,“那你為何不姓胡呢?”


    總之就這樣草率的,那乞兒有了“周”這個姓。


    再後來有一天,他們在一處酒館遇上了一個落魄的書生,那書生醉酒之後痛罵時局,言語激憤,指點江山之餘說他姓鄭名牧,若幹年後,他的姓名必然會寫在史冊之上。


    當時無意之中聽到了“鄭牧”這兩個字的杜銀釵心情激動,她猛地想起了曾經讀過的教科書,曆史上鄭牧乃是夏朝的開國大將。


    如果趁著鄭牧還未發跡而與他結交,未來隻要不死,怎麽都能混個副將之職吧。她這樣想著的,牽著丈夫的手,主動走向了那個醉的一塌糊塗的人。


    那時周姓的小乞兒並不明白妻子為何會讓他與那名讀書人交談,但這小乞兒天生就有一種聚攏人心的能力,三兩句話便博得了鄭牧的好感,一場談話結束之後,鄭牧已將他視作友人。


    臨別之時鄭牧聽說他沒有名字,於是這個讀過書算是有學問的書生想了一會,說:“我贈你一名,名為‘循禮’如何?亂世禮崩樂壞,可終究有一天,這天下的法度與規章都要重建的。”


    與妻子十指相扣的少年笑得眉眼彎彎,眸中是純粹的歡喜,“好啊,我喜歡這個名字。那麽從今天起,我就叫這個。”


    周,循禮。


    夏國太.祖周循禮。


    作者有話要說:十連金光正為自己抽出了五星而開心的杜銀釵,忽然發現自己身邊免費送的老公是超強的六星然而這六星卡牌毒點過多,不會玩的人都銷號了


    杜銀釵:心情複雜.jpg


    第123章 、十六章


    最初的時候,杜銀釵以為這不過是巧合罷了。


    她的丈夫因誤打誤撞有了一個和未來夏□□一模一樣的名字,但怎麽可能會成為未來的開國皇帝。那個是值得萬千世人仰望跪拜的存在,太遙不可及了些。


    然而一轉念她又想起,後來高高在上的夏□□,早年好像的確是個乞丐來著。


    也許曆史之中的夏□□也原本不叫周循禮,他無名無姓,某日心血來潮為自己胡謅了一個姓氏,就從“胡謅”的“謅”取了一個同音的“周”姓,後來他遇見了那個命中注定要幫他打江山的鄭牧,鄭牧送了他“循禮”這個名,於是史書之中才會記下這樣一句話“□□姓周,名循禮,江南人士,不知祖籍,少寒微,然有壯誌。”


    成日膩在她身邊嬉笑著沒個正行的少年撲倒她跟前,抬手揉著她緊蹙的眉心,“在想什麽心事啊?”


    她笑著找了個借口敷衍,說天氣冷了,讓這人去買幾匹布回來裁衣裳。


    他一口應下,從房屋角落裏掏出夫婦二人攢積蓄的小陶罐,從中倒出了十幾枚銅錢數了數,又心疼的放回去了好些,攥住銅板步履輕快的出了門,午後的陽光落在他的身上,那一抹背影漸漸的融在光暈中。


    杜銀釵盯著自己的丈夫走遠,怎麽看都覺得他不像自己記憶裏的夏□□。她的丈夫笑起來眼眸彎彎似月牙,目光溫柔帶著暖意,與那個威嚴暴戾的帝王怎麽看都不是同一個人。


    但是當亂世的戰火燒到江南的時候,她漸漸的又不再那麽想了。少年周循禮在戰場上很快就展露出了過人的天賦,她看著他不斷的贏得一場又一場的戰役,在欣喜的過程中同時心驚,驚訝於枕邊人的潛力究竟可以被發掘到怎樣的程度。她亦開始期盼他就是曆史上的那個周循禮,因為隻有這樣,她才可以在刀劍無眼的戰場上安心,確定自己的丈夫有冥冥中所謂的“天命”庇佑,日後要君臨天下,不會輕易死在這裏。


    杜雍、鄭牧、康苓禎、姚頌連……這些將會在史書上留名的功勳也一個個的聚攏在了她丈夫的身邊,還不滿二十歲的周循禮身披鎧甲的時候耀眼的就如同被眾星拱衛的北辰。


    她沒有遇上一個姓栗的女人。初中時看過的那本小說情節早就被她遺忘的差不多,她隱約記得栗氏是周循禮的結發元妻,和他一樣出身貧寒,是江南水鄉的漁女,因機緣巧合而遇上了還在行乞的周循禮,於他有一飯之恩。周循禮在有了一支軍隊後找到了這個女人,娶了她做妻子。


    然而因為杜銀釵的緣故,這個女人的命運被改變了。杜銀釵先於栗氏見到了周循禮,他與她一見如故再見傾心,很快便娶了她,有了妻子的小乞兒不再如過去那樣行乞度日,開始找尋各種活計試著養家,杜銀釵又找到了杜雍認他為義兄,有了杜雍的接濟,他們夫婦避免了忍饑挨餓,自然也不至於餓倒在無名江邊的蘆葦蕩,與一個打漁女相遇。


    栗氏與未來的皇帝就此錯過,杜銀釵沒有見到過這個女人,也沒有試著去找她。亂世之中這樣的女人千千萬萬。


    栗氏可以找一個尋常的農人做丈夫,與他一同生兒育女,嫁給周循禮於她而言反倒未必是好事,自己丟了性命還要連累子嗣,若幹年後除了一個皇後的虛名什麽都沒有。


    不過後來她倒是見到了武氏。武氏的父兄是盤踞關中的軍閥,在周循禮勢力北擴之時,主動找上了周循禮說願意與他結盟。


    那時杜銀釵已經陪伴了周循禮好些年了,還生下了一個孩子,武家人倒也不好意思說要將女兒許配過來,隻是許以兵馬和糧草。


    帳下一眾謀臣皆說與關中武氏結盟有利而無害,唯有杜銀釵明確反對。


    她除了是周循禮的夫人之外,還是他的謀士,參軍帳中有她的一席之地,故而當她開口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敢不側耳細聽。


    “與武氏結盟,利在當下,卻後患無窮。關中武氏兵強馬壯,隻是近年來急於吞並周遭領土,遭周邊圍攻,故而一時虛弱,不得不與我等結盟締約。誠然武氏能夠助咱們奪取天下,然而待到天下入我輩囊中之時,也恰是武氏休養完畢之際,一條凍僵了的蛇在人的懷裏蘇醒之後,你們倒是猜猜看,它會不會一口咬下?或許有人會說,不過是一條蛇罷了,要對付並不難,它若咬人掐死便是。可我們又為何非要將那條蛇揣進懷裏呢?”


    於是最後他們沒有直接接受武家送上來的盟書,而是發兵猛攻關中,打得武家上下放棄了結盟的心思,出城投降。


    未來的功勳之中由是少了武家人的身影,原本這個該在夏朝開國初年顯赫一時而又轟轟烈烈覆滅的家族自投降後泯然於時代的洪流,在軍中與朝堂,都未曾掀起過什麽水花。


    杜銀釵倒是找機會見過一眼那個本該成為皇後的武家女,那是個嬌憨而又美麗的姑娘,生機勃勃就如同枝頭的怒放的杜鵑。她做主給那個女孩找了一個不算顯赫但是十分和睦的夫家,之後十餘年武氏女與她溫厚儒雅的丈夫琴瑟和鳴。


    至於封氏……他們夫婦二人在有了一定的身份之後自然雇傭了不少的下人,“封”雖然不是什麽常見的姓氏,可那些女婢中卻也有好幾人姓封。


    一個是年過半百的廚娘,一個是姿色平庸的繡娘,還有一個是個還梳著總角髻的小姑娘,性格機敏,口齒伶俐,杜銀釵想起曆史上的封皇後原本就是個頗有才幹的女人,以卑微之身入主中宮,上能與自己暴虐的丈夫周旋,下能彈壓妃嬪震懾佳麗。因此原本想將給封氏一些銀錢將她打發走的杜銀釵一轉念將封氏留在了自己的身邊。征戰天下的歲月之中,她奔波在外的時間遠勝於留在內宅的,封氏便盡心盡力的為她管理家事,後來她做了國母,便將封氏提拔成了尚宮女官,封氏也果然不負她的期望,將後宮也治理的井井有條。


    在杜銀釵成為太後之後,陪伴了她十餘年的封氏也跟著她搬去了慈寧宮。她的女兒周嘉禾有意提攜身邊那個姓董的女子,封氏為了杜銀釵母女之間的關係,主動辭官,將尚宮之位讓了出來。那年她也將近三十歲了,向杜銀釵提出請求說要出宮還鄉,杜銀釵賜了她一大筆的財物之後才舍得讓她走。


    聽說封氏這些年一直未曾嫁人,但靠著那筆錢財的緣故,生活富足,族中子侄爭相奉養,地方官吏也因為她曾是中宮女官的身份待她極其客氣。這對於封氏來說,應當算個好結局了。


    原本的曆史杜銀釵早就忘了,她在來到這個時空後不久,這個世界的未來就因為她的幹預而產生了偏移。她改變的不止幾個女人的結局,甚至就連周循禮的性情都與原本的暴虐陰沉相去甚遠,開國的戰爭也因為她的緣故提早了數年就結束,長業末年沒有奪嫡之爭,最後登基的是她的女兒,端和年間亦是風平浪靜,夏朝怎麽看都不像是要二世而亡的樣子。


    杜銀釵這輩子也殺過許多人,造過不少孽障,但回首這一生,她沒有多少值得後悔的事情。如今生命已經走到盡頭,她雖不甘,卻無遺憾。


    因此她格外見不得有人猶猶豫豫優柔寡斷的模樣,想做什麽便去做,這是杜銀釵信奉了一生的準則。她用算命道士的預言來將原本的曆史說給了蘇徽聽,然後告訴蘇徽,這些預言後來都一個個的被她給打破了。


    她強撐著精神敘述完了這漫長的故事之後,昏昏沉沉的又倒回床榻上。蘇徽的反應讓她有些奇怪——不像是頓悟了,反倒看起來似乎是又驚訝又疑惑,皺著眉頭認真的在思索著什麽。


    但杜銀釵顧不得許多了,虛弱感如同潮水將她吞沒,她很快失去了意識。


    在昏睡的時候,她從杜銀釵變為了杜瑩,她好像仍是那個背著書包放學回家的初中學生,馬尾辮隨著輕盈的步履晃蕩,家裏爸媽還在等她,奶奶做了好吃的飯菜,書包裏有一大堆的作業沒寫,月末又要考試讓人頭疼。


    守在太皇太後身邊的宦官聽見這個垂死的老婦人輕聲說了句什麽,但他們什麽都沒聽清,隻看得出這一刻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好像露出了孩子一般的神情。


    唯有守在她身邊的蘇徽呼吸一窒,詫異的瞪著這個女人。


    宦官們沒聽清杜銀釵說了些什麽,是因為她說的不是她平日裏使用的京城官話,而是幾百年後的江浙方言。語言在代代流傳的過程中,音調、語法都會不可避免的發生變化,蘇徽為了能夠在夏朝與人正常交流,曾下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苦功夫研究音韻學。


    他聽懂了,杜銀釵說的是:爸、媽,我回來了。奶奶今天做了洋蔥圈嗎?


    夏朝這個時期,根本沒有洋蔥啊。蘇徽用力掐緊掌心。


    第124章 、十七章


    趙遊翼莫名其妙的在牢中失蹤之後,整個刑部,或者說是整個朝堂都陷入了驚惶。


    趙氏兄弟從未正式踏入朝堂,過去在朝堂上的影響力卻無處不在。他們藏在女皇身後的暗處,誰也不知道他們真正的實力究竟是怎樣的。據說女皇將整個皇城的禁軍都交到了他們的手上,又有人說,趙氏兄弟握有聯絡邊將的密旨,成功逃離刑部大牢之後,必會北上與邊關的宿將結盟,共同南下殺向北京,然後扶持被廢的女皇複位。


    因為趙遊翼的緣故,北京一連戒嚴多日,過去與趙氏兄弟交好的朝臣、宦官,大多被牽連入獄,審問趙遊翼的去向。


    但要說這個世上與趙遊翼關係最親近的人,除了萬壽宮中已經成為寧康長公主的前任女皇之外,就隻有他的同族堂兄趙遊舟。被廢去了雙腿的趙遊舟在自己的弟弟越獄消失之後仍然好好的待在牢房之中,這也是讓刑部一幹獄卒唯一鬆了一口氣的好事。


    為了找出趙遊翼、為了發泄對趙遊翼的憤怒,這些人一連拷問了趙遊舟數日。刑部的人在刑訊方麵比不上錦衣衛那般花樣百出,但也能叫一個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刑堂一旁便是隨時待命的醫者,一旦趙遊舟昏迷便會讓醫者前來施救,確保他在重型折磨之下能夠不死。至於以後他會怎樣,這就不是刑部的人要考慮的了。


    這樣的折磨一直持續到昆山玉來到刑部大牢為止。


    氣度高華似明月的貴公子在走進滿是血汙的所在之時,正在對趙遊舟施以鞭刑的獄卒不由自主的停下來腳步,朝著這位曾是女皇寵臣,又短時間內獲取了新帝信任的年輕人畢恭畢敬一拜。


    京城中人人都知道,昆山玉與趙氏兄弟來是多年的死對頭了,就好像過去戲文裏中宮皇後的總與西宮貴妃看不對眼一樣,民間也流傳著這三個男人為了討得女皇歡心而明爭暗鬥的故事。


    如果昆山玉真的恨趙氏兄弟,那麽此刻他看見遍體鱗傷的趙遊舟,應當會感到快意。


    而如果昆山玉真的如他的名號那樣,是如玉一般溫潤的君子,那麽他也許會因趙遊舟的淒慘而憐憫歎息。


    可是這兩種情緒都沒有出現在昆山玉的臉上,他麵無表情的注視著自己過去的對手,腳下踩著粘稠的鮮血,呼吸著腐臭的氣息,卻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獄卒一時之間犯了難,動用死刑拷問犯人,這原是違背夏朝律法的,他覷著昆山玉的臉色,想要知道這位大人對趙遊舟究竟是怎樣一種態度,他好決定是繼續揮鞭子還是趕緊跪下謝罪。


    “你先出去吧。”昆山玉淡淡的對獄卒說道,“我和他聊一聊。”


    獄卒不敢忤逆,忙不迭的應下。


    待到這間漆黑密閉的刑室之中隻剩下他與趙遊舟二人的時候,昆山玉抄起了一旁放著的涼水,對著趙遊舟潑了過去——昆山玉知道刑室裏備著的水是用來幹什麽的,當犯人熬不住刑的時候,就是用這樣的法子使之清醒過來,除了潑水之外還有針刺等一係列手段。


    那具模糊的血肉動了一下,片刻之後,他聽見了趙遊舟一聲含糊的歎息。


    “還活著?”昆山玉開口。


    趙遊舟笑了笑,“還活著。”


    “你的弟弟在哪裏?”昆山玉不與他廢話,直截了當的問。


    “我知道,但我不會說出口。你盡管惱怒焦急,我呀,最愛看你們這些裝腔作勢的士大夫,急的抓耳撓腮的樣子。”


    “我已經下令封鎖了北京城,掘地三尺,總能發現趙遊翼。你現在何意無謂的堅持,又有什麽意義?大勢已去,她現在待在萬壽宮裏性命無憂,卻不會知道你們兄弟為她做出的犧牲。何苦?”


    “何苦?”趙遊舟抬頭,血淋淋的一張臉,過去他笑起來風華絕代,此刻再笑,陰森如惡鬼,“我不覺得苦。我與你不同,你從生下來到現在順風順水,一生從未曆經過苦難與流離,你看著這滿室的鮮血與我的慘狀便以為這裏是地獄,可實際上一個人能遭受的苦難,遠遠的超過你的想象。”


    昆山玉默然不語。


    趙遊舟從嘴裏吐出了一樣東西,那是前一次他失去意識的時候,大夫往他舌根下壓著的參片。過去他與昆山玉一同在乾清宮內陪王伴駕之時,看起來就如昆山玉一樣是優雅得體的翩翩公子,方才吐出參片的動作,卻有著市井的粗鄙匪氣。


    “罷了,我今日其實就是想來看看你。審問你是刑部的事情,與我無關。”昆山玉說:“你弟弟的下落,你不願說便不說吧,你我之間何必如此劍拔弩張。”他看了眼趙遊舟的眼神,輕笑著搖頭,“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我的確沒有多少交情。不止是我,秀之也好、辭遠也罷,你哪一個都厭惡。你對她的獨占欲太強了,超出了一個臣子的範圍。她不喜歡自己的臣子結黨,你這樣反倒讓她滿意的將錦衣衛全都交給了你。可是趙遊舟,如果早些年你能省些精力不與我們內鬥,那她何至於會有今天?”


    趙遊舟像是被一條蛇咬住了似的,眉心猛地一皺。


    “好了好了,都說了我隻是來看望你的。會引起爭執的話題我們就不要再說了。聊聊她的事情如何?是她讓我來看你的,如果不是她,就憑咱們的交情,我也不會專程過來探望你。”


    昆山玉是在說謊。嘉禾向來清楚他與趙氏兄弟之間的矛盾,過去都想方設法的不讓他們碰麵,以免激化矛盾。萬壽宮中,昆山玉以趙氏兄弟的性命威脅她,她又怎麽會再請求昆山玉來看望趙遊舟。


    他先說自己不是為了趙遊翼的下落而來,打消趙遊舟的戒心,接著又用嘉禾來撬動趙遊舟的心防。


    可趙遊舟比他想象中的要狡猾,他沒有順著昆山玉給的話題說下去,甚至都不曾問起嘉禾的近況。


    “有時候我真同情你這樣的人。”趙遊舟冷不丁的說出了這樣一句話,端和一朝號稱辯才無雙的人是督察院禦史林毓,可在麵對昆山玉的時候,趙遊舟比任何人都更懂得該如何刺痛他,“昆子熙的後嗣又如何?萬人仰慕的少年俊彥又如何?你的一生就如同你的名字一樣,是裝在錦匣之中供人賞玩的玉,華美貴氣卻是一件死物,還是一間脆弱的死物,輕輕一摔就能碎。”


    “你什麽意思?”昆山玉神色一冷。


    “你理直氣壯的背叛她,冠冕堂皇的為自己找借口說是為了社稷與山河,毫無愧疚的打著穩定朝綱的名義前來扼殺她複位的希望——可實際上你不過就是個膽小鬼,卑微怯懦,你害怕像我這樣遭受酷刑的折磨,在血汙之中失去了你君子的風度,於是你索性將自己變成了人模狗樣的小人。你急著找到遊翼做什麽?怕她真的複位成功會殺了你?你看著她從皇座上跌落,淪為階下之囚你其實比誰都要高興吧。過去她是你可望而不可及的女人,是整個大夏的皇帝,而現在她成了一個可憐的長公主,你投靠了新帝獲取了足夠的權勢地位,就能夠庇護她,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娶了她,將她困在你的後宅作為一個女人永遠的待在你的身後,做你唯唯諾諾的妻子,多好啊——”


    趙遊舟的一席話,有如這世上最銳利的寶劍,毫不留情的剖開昆山玉的心髒,將他藏在道貌岸然之下的齷齪拽出,赤.裸的揭露在世人麵前。


    果然,他看見這個向來因為性情而被人讚譽有加的公子眼神陡然變化,就好像是被激怒了的野獸。帶著戲謔的神情,趙遊舟合上了雙眼。他一點也不害怕自己激怒了昆山玉之後會被他怎麽樣,因為他已經什麽都不害怕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教科書中的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渲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渲洇並收藏教科書中的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