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紫禁城中最靠近乾清宮的湖泊,夏太.祖曾賜名曰“玉海”。蘇徽趕到時見湖泊聚著一大群的人,宮中的夜晚從未有過如此熱鬧的時候。


    是皇帝落水了。


    蘇徽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他走得時候嘉禾還是好好的,再見麵時,她濕漉漉的躺在地上,已經陷入了昏迷。


    禦醫和女醫官以最快的速度趕來,那兩個隨嘉禾一同來到玉海邊的小宮女則被錦衣衛羈押,隻有她們才知道皇帝為什麽會落水,甚至有可能她們就是謀害皇帝的人。


    蘇徽顧不得去詢問答案,他隻覺得頭很暈。


    嘉禾不會遊泳,好在落水之後很快便被救了上來,蘇徽詢問了醫官,他們都說,陛下不會有礙。


    慈寧宮也得到了消息,太後的人馬雷厲風行的趕來,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扣押了今日乾清宮內當值的所有人。


    皇帝差點喪命,他們理應獲罪。


    蘇徽今日也當值,還是和嘉禾相處時間最久的那個,於是他直接被扭動到了杜銀釵的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嘉禾:我懂我懂,我拿的是百合劇本,我是那個霸道總裁t蘇徽:……咱們這是bg文


    第96章 、


    這算是蘇徽第一次和杜銀釵正式的會麵,從前杜銀釵隻聽說過自己女兒身邊有個短短時間內就獲得了君王愛幸的雲女史。如果嘉禾是個男孩,那麽杜銀釵早該警惕起來了,她勢必要清除兒子身邊每一個狐媚的女人,可嘉禾既然是個女孩,那她似乎更該將注意力放在那些不懷好意的輕狂少年身上。


    於是就這樣,蘇徽逃過一劫,直到這時杜銀釵才想起要見他。


    如果是在平時,能夠與杜銀釵進行一場交談,蘇徽無疑會非常高興。無論從前他是雲喬的時候還是現在他做雲微的時候,他的身份總是夠不著杜銀釵這樣一個站在王朝最頂端的女人,隻能跟在嘉禾身後悄悄看幾眼大名鼎鼎的懿安皇後而已。可現在見到了,他心裏沒有一點的歡喜,人類的第六感和ai的危險分析係統都告訴他了,接下來他很有可能會有危險。


    他被兩個宦官反剪住雙手,被迫在杜銀釵麵前跪下。


    “抬起頭來。”他聽見杜銀釵冰冷的嗓音響起。


    這橋段真是不對勁。蘇徽在心裏說道。


    皇帝落水,杜銀釵就要追查的是謀害皇帝的刺客,他長成什麽樣和案件真相有什麽關聯麽?


    但他還是依言抬頭,見到了一張略顯憔悴的臉。


    今夜杜銀釵在乍然聽聞女兒落水的消息之後,連更衣梳妝都顧不上,匆匆忙忙趕來,丟了皇太後應有的端莊。可是到了乾清宮後,她反倒是收斂了悲痛與失措,冷著一張臉,唯有眼眶還是紅的。


    她用這雙方才差點落淚的眼睛死死的盯著蘇徽看了一陣子,厭惡的情緒不自覺的從心底湧出。


    這個討她女兒歡心的,是個漂亮的小美人。有著一張單單看過一眼就叫人難以忘記的臉,隻不過每回嘉禾帶著蘇徽來慈寧宮的時候,蘇徽因為品階不高的緣故,都站在另外幾名女官身後,又時常低著頭,杜銀釵也就沒有注意到他。


    杜銀釵討厭容貌出眾的女人,這股厭惡來得莫名其妙,但也不難解釋。從心理學、社會學的角度來說,越是外貌受人歡迎的女性,越在擇偶時占有優勢。如果杜銀釵還是從前那個杜瑩,她不會屑於嫉妒身邊的同性,可是在成為了紫禁城中的杜銀釵之後,哪怕她再怎麽想保留從前的大氣,也終究不可避免的被腐蝕了心性。


    她的丈夫從前就喜歡美麗的女子——嗬,哪個男人不喜歡美人。尤其是在這個合法允許一個男人擁有許多女人的時代,皇帝更加是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的與其她女人歡.好。也許直到死去的時候他依然深愛自己的妻子,可這並不妨礙他後宮佳麗三千。從理性的角度上來思考,杜銀釵很清楚自己不該為此痛苦,然而隻要她還是活生生的人,就不可能不被情緒所支配,她最終還是成了一個對自己的同性滿懷排斥與警惕的女人,哪怕今天她的丈夫已經不在,而她瞧見蘇徽的那一刻,心裏還是忍不住咯噔一下,第一反應就是要殺了他。


    “你叫什麽?”


    “雲微。”蘇徽回答的時候,又垂下了眼簾。杜銀釵和周嘉禾是母女,母女兩人的氣場截然不同。在杜銀釵麵前,蘇徽不敢再懷抱著輕鬆恣意的態度。


    “你是什麽時候來到皇帝身邊的?”


    “今年春。”


    這些問題杜銀釵其實早就調查過,今日再問起蘇徽,不是為了答案,而是為了看他回答時的態度。


    “哀家聽說皇帝十分信任你?”


    “臣……不知道。”蘇徽說的是實話。他並不認為自己得到了嘉禾的信任,夏文宗在曆史上就是個多疑的人,且不說她之前對蘇徽的各種試探,就算是在她和蘇徽能夠隨意開玩笑的現在,她也有許多事情瞞著蘇徽。


    不過蘇徽心想,這也沒什麽不妥的。做皇帝的本來就該小心謹慎一些才好。


    “真是隻狡猾的小狐狸。”杜銀釵輕笑,像是調侃一般的說了這句話。


    窗外隱約傳來了女人的哭喊,是幾乎整個乾清宮的宮人都被杜銀釵拖走。蘇徽臉色微變,今晚嘉禾落水所造成的後果,比他料想的還要嚴重。


    “太後是想要問臣陛下落水之前所發生的事情麽?臣這就稟明太後——”這個時代根本沒有什麽人.權與法治的觀念,不快些查明真相,乾清宮大半的宮人隻怕都要死在審訊中。


    然而就在這時,蘇徽從屋外的驚呼之中辨出了熟悉的聲音。是董杏枝。


    董杏枝身為嘉禾最信任器重的女官,早在前段時間就被調去了尚宮局。沒有皇後的三宮六院全靠尚宮局在打理著,董杏枝成日裏忙得腳不點地,和嘉禾打交道的時間都比從前少了許多,她已經有足足五天沒有來乾清宮,今晚嘉禾落水的事情,按理來說都不該將她牽扯進來。


    蘇徽立刻就明白,杜銀釵這不是關心女兒遇害的案情,而是要借機鏟除掉乾清宮的勢力。就好像一個養著綠植的人,每日會給盆中花木悉心澆水,可若是枝葉張開了,就會被毫不留情的剪掉。養花的人不會管什麽植物的天性,隻是純粹得想要維護自己眼中花卉的美麗而已。


    當然,又或者真凶的確是藏在乾清宮,杜銀釵這是一方麵控製女兒,另一方麵也能為女兒報仇,這再好不過。


    “太後!”蘇徽掙開身後宦官的牽製,朝著杜銀釵一拜,“求太後顧惜陛下。”他是不喜歡古人跪拜的禮節的,可是現在他願意向杜銀釵叩首。


    “顧惜陛下?”杜銀釵用古怪的音調重複蘇徽說的最後那幾個字。


    “陛下不是太後手中玩偶,有自己的思想和喜怒,太後今夜對乾清宮宮人大肆屠戮,就不怕陛下醒後與太後離心麽?”


    杜銀釵眉心一跳,她想起女兒與自己的疏離,似乎就是從三年前開始。三年前她第一次在嘉禾麵前展露了她的暴虐,還是孩子的嘉禾親眼看著白鷺觀成灰……


    “你這是在威脅哀家?”杜銀釵惱了。


    蘇徽額頭貼著冰涼的地磚,一言不發。


    “自己性命不保了,還有空說這些話。你成日裏跟隨皇帝,既能蠱惑君王,也可以成為刺客。來人,將他帶下去審問——”杜銀釵喝道。原本今日她就沒打算放過蘇徽,嘉禾對某人太過信任,就會讓她不安。做皇帝的是孤家寡人,所有的偏寵都會釀成惡果。嘉禾不懂這個道理,就讓她這個做母親的來教。


    蘇徽下意識的攥拳。


    今日麵臨的事情,二十三世紀的ai早就分析過。相對於二十三世紀來說,夏朝是個蒙昧、野蠻的時代,因為觸怒當權者而送命是ai為蘇徽分析出的十大危險中的一種,僅次於因疾病、寄生蟲而死的概率。


    應對的方案也不是沒有,可蘇徽暫時還不想用。


    還沒有到最危急的關頭……他在被宦官拖行著來到庭院的時候,心裏還存著僥幸。


    “你們在做什麽!”就當他要被帶離乾清宮的時候,他終於聽到了一聲怒喝。


    才從床上醒轉,頭發還濕漉漉的嘉禾趕到了這裏。


    這些慈寧宮的宦官向來隻聽太後的命令,卻被嘉禾的威勢所驚,不由自主的鬆開了手。


    “趁著朕昏迷不醒的時候,隨意欺.淩朕的臣子、奴仆,你們是要造反麽?”披散著長發的嘉禾開口時嗓音森冷,嚇得這些人瑟瑟發抖。


    “奴婢、奴婢也隻是奉太後之命辦事……”宦官低頭回答道。


    嘉禾沒有搭理他們,徑直走到蘇徽身邊,將倒在地上的蘇徽拽了起來。


    “朕還沒死呢,誰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胡來,形同謀逆!”她扔下這句話之後,牽著蘇徽大步走回寢殿。西偏殿的燈亮著,杜銀釵之前就在這裏見得蘇徽,此刻也還留在那兒主持乾清宮大局。可是嘉禾冷冷的從母親門前路過,沒有一絲要進去看一眼她的意思。


    “陛下。”蘇徽的手是正常體溫,摸著嘉禾的手腕卻是冰涼一片。在外人眼中看來是嘉禾在牽著他走,實際上蘇徽能感覺到嘉禾大部分的重量都壓在了他的身上。


    “別、說話……”嘉禾的聲音很低。


    “陛下可算是醒了!敢問陛下為何會落水?”梁覃如同鬼魅一般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了他們麵前。一臉慶幸皇帝平安無恙的笑,卻因為年紀大了,笑容透著一股虛偽的僵硬。


    “自然是因為有人要害朕。”嘉禾繞過他,摔下了這樣一句話。


    在回到寢殿之後,大門關閉,外界的喧鬧一下子被阻隔,仿佛隔得很遠很遠。嘉禾深吸了一口氣,想要回到床上去,卻趔趄了一下,倒在了蘇徽的懷中。


    “陛下!”蘇徽慌忙借助她。她的手冰的像是鐵,可是蘇徽一摸她的額頭,滾燙得如燒熱的銅壺。


    嘉禾卻在這時抿唇朝他笑了笑,摟住了他的脖子,靠在他肩頭再次閉上了眼睛。


    第97章 、


    就像蘇徽所擔心的那樣,落水之後沒多久,嘉禾就發起了高燒。


    她之前生病還沒好,深秋的時節猝然落入冰冷的水中,難免再度著涼。大半個太醫院都被驚動,守在乾清宮內為皇帝看診。


    蘇徽不由得被這樣的陣仗給嚇到,這麽多國手、名醫一起出動,不知道的還以為皇帝是重病垂危。


    當然他也不是不擔心嘉禾,隻不過根據ai的分析,嘉禾真的就隻是感冒而已,這場高燒雖然凶險,但以夏朝的醫學水平來說,就算是重感冒也不至於要讓這麽多的人一起來治。


    至於害皇帝落水的真凶……嘉禾在醒來的間隙迷迷糊糊的說,沒有人推她,她是自己落水的。


    可她又說,是有人害她。


    “朕行至橋中央,望向水麵直覺隱隱綽綽之間依稀有人在呼喚朕,朕忽然感覺頭昏眼花,再回過神時,人已經到了水中了。”這是嘉禾的原話。


    聽起來頗有些詭異,倒像是那些誌怪小說中的橋段。


    太醫們隻好對外宣稱,說皇帝是發了高燒暫時糊塗了。


    隻有燒壞了腦子才能說出這樣的胡話,並且嘉禾的異常舉動還不止這個,她躺在床上,時哭時笑,時而說先帝回來了,時而怒罵,說有人咒她死。


    清晨時候宮門打開,白鷺觀的得道高人進宮,說皇帝這是被妖鬼所攝,宮中有人用了巫蠱之術,想取君王的性命。


    蘇徽在聽到這樣的解釋的時候,悄悄翻了個大白眼。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從來不信這些鬼話,可是他還偏偏沒有辦法衝出去反駁。他守在嘉禾身邊,堂堂夏國皇帝,此刻看起來似乎真的有些精神不正常。


    她此刻正睜著一雙泛著血絲的眼睛呆滯的望著床帳,高燒還未退去,她的身體正處在極度的疲乏之時,可她說什麽也不肯合眼,每當蘇徽的勸她休息的時候,她就拚命搖頭,說有鬼魅要謀害她。


    “陛下,這世上是沒有鬼的。”蘇徽無奈的坐在她的身邊勸慰道。


    嘉禾用力的抿著唇,死死的攥住了蘇徽的一隻手,好像真的是處在恐慌之中的模樣。蘇徽試圖掙紮,但拗不過她,也就任她這麽握著。


    沒過多久之後,皇帝被巫蠱所害的消息就在宮城上下傳開,又有人說不是巫蠱,傳謠的人繪聲繪色的說起宵小之輩在宮中悄悄埋了桐木人偶,用銀針釘入了人偶的心髒,以此詛咒皇帝,幸而天子乃是真龍之子,有上蒼庇佑,這才保住了性命。


    但也有人說,根本沒有什麽巫蠱,而是年少的女帝在秋時犯了節晦,沾染了什麽不該碰的東西,致使神智恍惚。持這種觀念的多是宮內的醫官,她們列舉了一係列的證據,說有些人在春時不能碰花粉,一碰就會犯皮膚病,有些人不能食螃蟹,吃了就有可能喪命。用後世通俗的話來說,就是過敏。皇帝是突然接觸到了會讓她犯病的東西,病中頭暈目眩摔進了玉海之中,結果病情加重。


    這兩種猜測都傳到了慈寧宮杜銀釵的耳中。


    前者她自然是不信的,杜銀釵隻相信這個世界有超出現有科技研究範圍的自然現象,卻不信什麽鬼神。在她看來,什麽巫蠱、詛咒都是荒誕不羈的謊言,將桐木人偶埋於地下那一段,簡直就像是從《漢書武帝紀》中抄下來的似的。漢武帝晚年老糊塗,以至於釀成巫蠱之禍,她才不會犯下這樣可笑的錯誤。


    至於後者,她也不怎麽相信。嘉禾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她從未見自己的女兒會對什麽過敏。雖說人的過敏源千千萬萬,不能因嘉禾過去十六年平安順遂,就認為她百無禁忌,可杜銀釵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於是她悄悄喚來了梁覃,“你去一趟長公主府。”


    梁覃於是明白了,太後這是在懷疑自己的長女。


    對於朝堂之上的大部分人來說,嘉禾現在活著遠比死了要有利,北方戰事還未到結束的時候,京城要是亂了,會造成的惡果是人們不敢想象的。


    唯有榮靖會期待天子駕崩,嘉禾死於後唯一獲利的人隻會是她。


    杜銀釵沒有證據證明次女的這一場大病就是長女下的毒手,她隻是心中懷疑,所以派遣梁覃去試探一番,若真是榮靖,她也隻能予以警告而已,總不能真的將長女給拿下扭送到次女麵前。


    梁覃麵露為難之色,站在原地沒動,苦笑道:“長公主早已料到太後會懷疑她。所以她早就已經來過宮中。”


    “可哀家沒有見到她。”


    “長公主誰也沒見,既沒來慈寧宮,也沒去乾清宮,她將一物交到了奴婢手中,然後就走了。”


    說著梁覃招手,讓侍奉他的小宦官將一口生鏽的銅器抬了進來。


    這是釜,古時人用來做飯的鍋,圓底無足,造型樸拙,到了夏朝時早就沒有多少人用了,這件大約是榮靖從哪裏找來的古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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