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放柔聲調,微微俯身對那宮女道:“你若有什麽難處,可以說與我聽。”


    宮女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這藥是有問題麽?有人要害才人?”嘉禾進一步猜測道。


    宮女始終不言,嘉禾不好再逼,繞開她走進了殿內。


    殿門口有皇後的女官把守,門窗則嚴嚴實實的關著,在見到嘉禾後,她們愣了一下,“公主怎麽來了?”


    嘉禾臉色不是很好,“我是奉娘娘的意思出宮為父親與長姊祈福,又不是被削去公主之位貶黜了出去,這皇宮為何我回來不得了?”


    門內這時傳來了皇後的聲音,“阿禾,進來吧。”


    大門被打開,嘉禾走進去,看見皇後與邱才人正一塊閑聊,皇後坐尊位,儀態悠然從容,邱才人低著頭,謹慎惶恐的應答著。


    “最近在白鷺觀過的怎樣?”皇後和顏悅色的問,她現在又成了那個對女兒慈愛的母親,與下令將嘉禾送去道觀那日的冷厲模樣完全不同。


    “女兒謹奉娘娘教誨,每日為爹爹與長姊祈福,不敢懈怠。”


    “如此甚好。”


    嘉禾忍不住又扭頭看向了邱才人。


    這個女子容貌並不驚豔,從前她還在坤寧宮做宮女時,嘉禾一次也沒注意到她。


    “邱才人。”位分低微的妃嬪照理來說嘉禾是不必行禮的,但嘉禾還是朝她恭敬的一福身。


    邱才人霎時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慌慌張張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倒是杜皇後仍舊氣定神閑,“她是小輩,向你行禮你受著便是。你有了身孕,不要老這麽一驚一乍的,坐下吧。”


    邱才人窘迫的笑笑,又趕緊坐了下去。


    嘉禾注意到她腹部隆起,已然顯懷,但除了腹部之外,邱才人身上其餘的部分卻還是消瘦纖細的。


    看樣子邱才人這一胎養的並不是很好,嘉禾盯著她被憔悴憂愁縈繞著的眉宇,想起了在片刻前的所見所聞。


    “娘娘,女兒有事稟報。”她豁然仰起頭,對著杜皇後說道。


    宮女將安胎藥偷偷倒掉這件事情怎麽看都都不簡單,那藥有問題,要麽是有妃嬪想要謀害邱才人,要麽就是杜皇後想要害邱才人。


    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她當著杜皇後的麵將這件事情說出口,就是為了迫使杜皇後表態。她是皇後,本就有庇護妃嬪的職責。如果邱才人無聲無息的被人暗害了,她可以狡辯說她不知道此事,可如果嘉禾已經將有人打算謀害邱才人的事情說給她聽了,她還不予以重視保護,這就是她的瀆職了。


    在聽完女兒的敘述後,杜皇後的目光幽幽的落在了嘉禾臉上。嘉禾站著沒動,她不覺得自己有哪裏錯了。


    她反倒不能理解杜皇後為何如此仇視宮中其餘女人生下的孩子,作為皇後,就算沒有親生子嗣,日後庶子即位,難道還能不尊她為太後小心謹慎的侍奉著麽?


    母親又沒有兒子,也不知她是在為誰勾心鬥角——想到這裏,嘉禾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母親會不會是一早就打算讓女兒登基?


    不,這不可能。嘉禾暗暗搖頭。


    女子稱帝實在是太驚世駭俗,數千年來一個武則天已經是惹得後世非議無數,自宋明之後理學大興,陰陽乾坤之序重振,婦人本就不多的野心幾乎都被消磨殆盡,隻有瘋子才會妄想將女子送上皇位。


    “阿禾,你這次回宮,是有什麽事情麽?”杜皇後問她。


    “是。”嘉禾點頭,“是有一件要事需稟告娘娘。”


    杜皇後看懂了女兒眼中的嚴肅,於是她輕聲說:“好,回坤寧宮內你同我細細道來吧。”


    在達到坤寧宮並屏退宮人之後,嘉禾將袖中藏著的天書殘頁獻給了母親。


    “母親是否還記得,幾年前女兒曾與您說過……”嘉禾心緒複雜的觀察著母親的神情,“天書。這便是天書。女兒不知道這書上的內容是否屬實,但前些時候女兒得到高人指點,參悟了天書上的部分內容——”


    她的話沒有說下去,因為她注意到杜皇後的狀態不對勁。


    曾經宣稱不信鬼神的杜皇後眼眸中流露出了極致的驚駭,她抹著鮮紅豆蔻的雙手握得動刀劍也拈得了鳳印,可這是卻在不停的發抖。


    “這到底是那版的教科書?見鬼了、要死……”嘉禾聽見母親小聲說道:“草、他、媽。”


    嘉禾:……


    嘉禾不懂母親在說什麽。


    第39章 、


    “這天書……怎麽就這幾頁?”平靜下來之後的杜皇後望向自己的女兒。


    嘉禾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小半步,母親的眼睛過於灼亮,就像是碰見了獵物的野獸一樣,叫人害怕。


    “天書撿到的時候,就是殘缺的。”嘉禾麵不改色的扯謊,“幾年前女兒撿到天書時就與娘娘說過這事,娘娘告訴女兒,所謂天書必是別有用心之輩編造出來的謊言,就如同東漢時的讖緯,會禍亂國家,所以女兒就將其一把火燒了……”


    皇後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她都從未對這個女兒疾言厲色過,可現在她看起來似乎很想……打人。嘉禾說謊的時候麵不改色心不跳,卻因母親的目光而心虛,聲音越來越低。


    “天書中有幾頁提到了父親,女兒當時覺得有趣,便將其撕了下來,其餘的,都燒了……”皇後對天書表現出的態度奇怪,她越是這樣,嘉禾便越不敢將書交出去。


    皇後從椅子上站起,焦灼不安的在殿內來回踱步,又反複問了嘉禾幾個問題


    那本書是什麽模樣?


    書是真的被她燒了麽?


    書上的內容她看懂了多少,還記得多少?


    這本書,還有沒有別的人看過?


    杜皇後對於皇帝可能會死的事情絲毫不關心,注意力全放在天書上。


    “娘娘,書隻剩下這幾頁。”嘉禾指了指杜皇後一直拈在手中的紙張,“娘娘看得懂麽?”她試圖將皇後的注意力重新引回到皇帝的性命安危上。


    杜皇後低頭,仔仔細細的看了許久,再開口時語氣已然恢複了往日的鎮定冷靜,“我知道了。阿禾,鬼神之說不可信,但你為了這書上的隻言片語回宮,也是出於對陛下的一片孝心。皇帝親征,安危的確值得重視,我等會就去給皇帝修書一份,讓他將錦衣衛的人數加倍。”


    “娘娘不想辦法勸爹爹回來麽?”


    皇後說:“天子禦駕親征,不能輕易折返,恐動搖軍心。”


    可是如過皇帝死在了親征的過程之中,那造成的後果何止動搖軍心?嘉禾本想反駁,可話到嘴邊還是咽下了。


    她再傻也看出來了,皇後的心裏有鬼。


    “阿禾,你先去休息吧。”


    “回哪裏休息?”


    “自然是白鷺觀。”片刻前還說著“鬼神不可信”的杜皇後以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


    嘉禾心中一涼。


    這一次她聰明的沒有再反抗,坤寧宮的宮人將她護送回了白鷺觀。蘇徽在觀門前接她回來,被她陰沉著的臉色嚇了一跳。


    “怎麽了?”


    嘉禾搖頭,什麽都沒說。母親身上的疑點她暫時沒有精力細想,也不敢再想下去。她的父親正處於危險之中,這點是毫無疑問的。杜皇後說會寫信讓皇帝加強宿衛,可錦衣衛大部分,都是她的人。


    嘉禾快步走回到房中,花了大概半個時辰寫下了一封信,出門後對蘇徽說道:“你等會悄悄的離開白鷺觀,把這個給杜家四表兄。”


    “杜榛?”蘇徽不記得嘉禾什麽時候和這人關係好過。


    “不是給他,是給我阿姊,讓他幫著傳信。”嘉禾神情凝肅,“記住要快,還有,這件事情不能讓別人知道。”


    信交到了蘇徽手裏,他仿佛是被灼燙到了一般抖了抖。他不知道信中寫的是什麽,但他有預感,這不是一樁小事。


    “公主將這交給我了?”


    “我不信你還能信誰?”嘉禾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清清楚楚的倒映著他的身影。


    蘇徽垂下了眸子。


    在前去韓國公府的一路上,蘇徽拈著信封翻來覆去的看了許多次,最終也還是沒有拆開。


    要說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長業二十年,榮靖和寧康的關係還沒有惡化,這一年嘉禾給榮靖的信箋,或許就是一份對曆史研究極為重要的珍貴史料。


    可嘉禾那樣信任他,他如果在得到信之後轉身就將這封信偷偷給拆了……還是算了,這樣他自己都會鄙視自己。


    懷著一路對自己的鄙夷唾棄,蘇徽來到了韓國公府。


    叩響偏門之後,有門子過來告訴他,杜榛恰巧有事出門了。


    “那你替我將這個交給杜四公子。”嘉禾的命令是讓蘇徽悄悄與杜榛聯絡,因此蘇徽也不便進韓國公府等待杜榛回來,“此公主親筆書信,托你家四公子轉交榮靖公主,公主吩咐,不許任何人拆開,你謹慎行事。”


    “是。”那門子低頭應道。


    但在蘇徽離開之後,門子歎了口氣,用剪刀剪開了那份蓋著嘉禾私印的信封。他將信中內容仔仔細細的讀完,眼中流露出了悵然的神情。


    “果然是這樣、果然……”門子低聲喃喃。老態龍鍾的皮囊,可這一刻他開口,卻是年輕人清亮柔和的嗓音。


    愣神了好一會兒,他從袖子裏摸出了一份一模一樣的信封,將方才拆出的信紙裝進去之後,他也掏出了一方寧康公主的私印,蓋在了封口處。


    嘉禾在信中將自己部分的猜測說了出來,出於種種原因,她隱去了天書的事實,隻告訴長姊,皇後有問題,以及,有人想要殺死皇帝。


    這封信通過杜榛之手轉交到了榮靖公主手中,她在讀完信箋之後,驚駭到直接站了起來,久久不能言語。


    嘉禾是最近才意識到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榮靖早就有所覺察。現在嘉禾寫出這封信,意味著榮靖心裏的猜測近乎是準確的——就連嘉禾一個孩子都能發現那麽多的不對勁,可見事態已經到了怎樣的地步。


    她左右思索,將蓋著嘉禾私印的信封燒了,信紙則妥善的收進了自己的懷中。


    “去將我的刀與馬準備好。”她對自己的侍女吩咐道。


    “公主是又要去哪裏遊獵麽?”


    “就當我是要去遊獵吧。”榮靖笑道。


    這些年來,榮靖一直在懷疑一件事情——她的母親想要殺死她的父親。


    這倒也不難理解,呂雉也是在漢高祖死後,才有了臨朝稱製之威。但杜皇後似乎太急了些,她就算想做呂雉,也好歹該等到時局穩定的時候才對。


    這些年榮靖一直在默默調查杜皇後背著皇帝都做了些什麽。她倒不是想要向皇帝告發,天家無情,皇後就算無所圖謀,也難保有朝一日皇帝不會為了一些緣故廢後殺妻,總之這兩個人很難有好的結局,這點榮靖早就看透了。榮靖不在乎父母之間鬥爭的結果,她隻關心這對夫婦若是鬥起來,她的地位會不會受影響。


    父親不能在這樣一個時候出事,假若一不小心江山易主,她連公主都沒得當。


    榮靖是行事果決之人,短時間內就做好了決定。她對著自己房間內的看了許久,大致確定了皇帝部隊而今所在的位置。


    皇帝還沒走幾天,她如果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第40章 、


    七月二十六,皇帝的軍隊行進到了山海關一帶。


    夜間駐紮在群山峻嶺之間,初秋時節,山風冷厲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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