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瞬間冷清了許多,靜楠需要管理的宮務便也簡便許多,她大致將各司總管記住,明了流程後,便不怎麽管了。


    不過,若其中出了差錯,她總是能將人記得極其清楚,獎賞懲罰,從未有錯,叫那些以為皇後年紀小好說話,而想趁機牟利之人,個個警醒過來,不敢再糊弄。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登基事宜過後,靜楠和荀宴,還隻是成婚五日而已。


    門才發出輕聲的吱嘎,裏間就有了動靜。


    “哥哥——”散著濕淋淋的長發,靜楠赤足立在毯上,叫住人。


    她方才正在沐浴,聞聲就急匆匆披了件外杉跑出。


    荀宴一頓,沒有回頭,鎮靜道:“我還有事要忙,你先睡。”


    “從登基那日起,你已經連著忙了三天,都是半夜才回來就寢了。”靜楠眨眼,有些疑惑道,“我怎麽感覺,哥哥在躲我?”


    荀宴麵不改色,“怎會,確實是太忙,等過了這段時日,一定陪你。”


    長長喔一聲,靜楠道:“那哥哥,為什麽不回頭看我?”


    一頓,荀宴回頭,驚得瞳孔猛縮了下,靜楠已無聲走到他身後,兩人來了個麵對麵。


    她麵上猶帶水珠,如出水芙蓉,美不勝收,那雙小鹿般明亮的眼眸也在一眨不眨盯著他,似在確認他的想法,若有所思。


    對視半晌,她右手成拳擊在左掌,發出清脆響聲,恍然道:“哥哥果然在躲我。”


    荀宴:“……”


    事實上,他並沒有特意躲靜楠,二人剛大婚,他怎麽可能做這種落她麵子之事。這幾日忙碌時,每餐他也不忘讓徐英叮囑禦膳房,靜楠雖不在意這些,他卻不可讓人因此對靜楠有所輕視。


    至於半夜才靜悄悄回寢宮一事,一是因他確實忙到了那麽晚,二是他擔心鬧醒了她,又發生類似大婚當夜之事。


    說來慚愧,他……還未做好與他的皇後,真正肌膚相親的準備。


    既怕自己忍不住傷了她,又沒有邁過心裏的那個坎。


    他是個正常男子,如何沒有欲|望,可他的皇後又著實年少,剛及笄而已,他不忍心因一時衝動,而叫她受傷,再者……


    早在大婚前,他就查過各類醫書,以靜楠的年紀,至少要一兩年後,才可行房事。


    但若隻是單純抱著小姑娘睡,他自是很願意的,所以每逢半夜靜悄悄回東宮,他都是無聲息地上榻半抱著她,再在她醒之前起榻。


    連著三日,除了服侍的徐英等人,誰也不知,


    某種程度上,荀宴也喜歡悶著心事,他不說時,即便靜楠也難以猜透。


    正如此刻,她隻看出哥哥在躲自己,具體緣由卻是不知。


    換個人,可能要傷心,靜楠和哥哥相伴多年,卻難以有這種情緒,便直接抱住人,直接道:“不管,今夜我要跟著哥哥。”


    她仰眸,“哥哥不讓,我也要偷偷跟,不然……”


    眼珠子慢慢轉了圈,想起大公主所教,“不然,我就哭給哥哥看。”


    “這些亂七八糟的,倒是學得極快。”荀宴點點她腦袋,見她這堅持黏人的態度,忽然想到她以前噠噠跟在自己身後跑,怎麽甩都甩不掉的模樣,不由也笑了,“係上觀音兜,換好衣裳。”


    得了話,靜楠飛快跑去更衣。


    …………


    荀宴大婚婚假期間就開始忙碌的國事,自是極為重要。


    自鹽城重新開港後,來往貿易船隻添了不止一倍,有心人注意到,那些商船之中,異族人越來越多。


    不同於當朝邊境的異族人,這些來自海外的異族,外貌與他們極為相似,可所乘船隻和攜帶器物明顯有所不同,語言上交流也很困難。


    但即便語言交流困難,異族人依舊飛快在鹽城落了腳,並用所攜的一些用具做起了各種生意。鹽城官吏發現,他們帶的玩意新奇,價錢值不了多少,卻用此來換取他們珍稀的綢緞、瓷器以及大量金銀。


    與此同時,他們還發現這些異族人在偷偷打聽當朝的占地、兵力等情況,如果不是因這些,也不會引起官府注意。


    這一注意,就發現了異族人似有組織,暗中聯絡,分批來往,可他們所去的海外之地,這邊暫時卻無人知曉,要麽去了,就沒再回來過。


    荀宴很重視此事,準備派遣幾個可信之人先去鹽城探情況,首選的,自是當初曾在鹽城剿匪的鍾九、林琅等人。


    抓捕審問之事,當地官府已經做過了,得到的消息有限。荀宴更希望他們能與這些異族人混熟,弄清他們的來意,以及他們的老巢。


    凝神提筆時,荀宴手邊悄無聲息添了杯熱茶,靜楠邊擦拭濕發,邊慢慢看散亂的幾本奏折,須臾,忽然道:“我好像有點印象。”


    “什麽?”


    “唔,之前看過的一本史書上說,百年前,高祖征伐各地,曾擴張至海外,將幾座島嶼劃入王土。”靜楠回憶,慢慢道,“但那幾座島實在太貧瘠,難以開拓,也無人願意去那為官,不過幾年,就淪為無人看管之地,隨後連記載都無了。”


    荀宴挑眉,“我從未看過這本史書。”


    靜楠誠實道:“應該是野史。”


    她最不喜歡看的,就是那些教書育人意味極其明顯的史書、策論,這種野史就寫得有趣得多。


    沉吟會兒,荀宴決定著人去找出這本野史,也許能從其中得到一些信息。


    早在鹽城,就有人提出了這種猜測,不過因記載太少,尋不到證據。


    靜楠往下一鑽,整個人進了荀宴的臂彎中,認真看他寫下的那幾行字,“哥哥覺得,這些異族人背後,還有未展現在我們眼前的勢力?”


    “嗯。”提及政事,荀宴也不覺得不自在了,半攬著她沉眉道,“我著人觀察試探過,看得出,這些異族人曾經生活的地方、習俗,都比我朝要貧瘠、落後得多,人力也遠遠不及,他們如何敢來打探這些?若非背後另有勢力,很難解釋。”


    說白了,這些可能就是探路之人,探路背後的意圖,荀宴必須警醒。


    靜楠歪著腦袋看了會兒,並沒有感覺到那些人的危險性,“來自貧瘠之地,人力少兵力不足,連織布都要偷學我們,值得如此警惕嗎?”


    荀宴笑笑,摸摸她暫時未語,而後道:“防微杜漸,未雨綢繆,不可因強大而自負。”


    皇帝臨走前,親身教了他許多,其中有不少經驗,叫他受益匪淺。皇帝和太子,地位看似極近,其中需要擔負的責任,卻有本質區別。


    他的父皇,畢生心願是削弱世家,獨掌皇權,其中種種手段,算不上光明磊落,過程更不順利,但他總歸達成所願。皇帝問,他的心願為何。


    荀宴苦思許久,終於明了,他的心願,一盼愛妻無憂,二盼海清河晏、國富民安。


    似懂非懂頷首,靜楠雙眸亮晶晶道:“反正無論哥哥做何事,我都支持。”


    說罷,仰起腦袋就親了他一口,再飛快縮回,臉蛋粉撲撲的。


    荀宴一怔,繼而好笑,抱著他睡時,那麽親密的動作做起來都無異樣,怎麽獨獨在親吻上,如此害羞。


    被這一打岔,他不禁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圓圓,抬起頭來。”他這麽說,並用手勾起了小姑娘下頜,輕輕點了口,果不其然,那紅暈更盛。


    許是強弱之理,靜楠如此害羞,荀宴反而自然了,詭異的有種扳回一局的感覺,他起初低笑,而後悶悶地笑,最後放聲大笑。


    笑聲之高,外間服侍的徐英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俱露出驚訝又果然如此的神色。


    突然,那笑聲低了許多,又漸漸停下,似是被什麽阻止,又開始低聲哄人。


    作為如今整座皇宮的內侍總管,徐英麵不改色地令宮人退遠些,望著夜空銀鉤,悠悠地想:這座皇宮,何時能添個小主人呢?


    ————


    光陰易逝,荀宴給自己放的半月婚假,眨眼便至,不過不算全無收獲。


    前幾日,他忙於政事,少有陪伴靜楠,但之後近十日,因靜楠跟了過來,二人感情不可說一日千裏,但比從前,確實親昵不少。


    夫妻間自然而然的親近不成問題,偶爾舉手投足間流淌的默契和溫情,都叫人能輕易感受到帝後的情誼之深。


    但在徐英這樣熟悉的人看來,怎麽看都覺得,唔……好似和從前也沒什麽差別。


    這樣的相處,二人足足維持了三月,且雙方都不覺有異。


    荀宴於朝堂奔走,靜楠則在宮廷內外來回,忙於善堂之事。她如今貴為皇後,權力更大,荀宴交托與她的事,無需再由他來周旋便可完成。


    這點忙碌,她不覺得辛苦,隻因有事可做且能幫到哥哥而開心,每日抱著啾啾來回,叫某些人看著,越看越覺得奇怪。


    終於,和探花郎膩膩歪歪一段時日的大公主入宮攔住了靜楠,詢問了她成婚以來的事。


    聽著聽著,目光就奇異起來,嘀咕道:“你和阿宴與其說是成婚,不如說是合夥做生意罷。”


    “……嗯?”靜楠不解,“為何?”


    大公主想了想,又笑,“不對,也是我著相了。”


    她轉移話題問:“聽說,等八月你們就要下江南去?此行一去,時間定不短罷?”


    “嗯。”靜楠頷首,“短則兩三月,長則半年,哥哥初定了六州。”


    天子巡幸,真正論起來,其實是件勞民傷財之事,所以荀宴定的,是先至一州,再用其他名義,二人攜侍衛微服出巡。


    第106章 出行


    八月仲夏, 正是江南熱意沸騰的時節。


    烈陽滋滋焦烤大地,道路中行人無幾,擺涼茶的鋪子支起偌大的傘蓋, 招攬了三倆聚集的路人,一口涼茶下腹, 迎麵拂來的風才好似有了絲絲涼爽,再聽那說書人捏腔拿調,便有了幾分愜意。


    “再看那大蟲吊睛白額, 猛地從草叢竄出,塵土飛濺,嘶吼震天,山林中鳥雀逃竄,霎時間天地無聲!那山人見勢不妙, 忙一步上竄,往高樹攀爬,大蟲倏然——狂風般撲來,剛巧咬著山人一截褲管, 利齒從腿間劃過,撕拉就扯下一塊皮肉, 山人隻覺一股鑽心的疼, 也不敢耽擱,咻咻幾下, 到了高處。這時才有心思下看, 嘿!這大蟲隻能在下邊兒幹著急了吧, 且這——”


    “等等。”說書人被打斷, 清悅的少女聲糾正他, “你說得不對, 大蟲會爬樹,山人基本逃不走了。”


    出聲之人衣著不凡,身畔有家仆婢子服侍,顯然非尋常人家。觀其發髻衣飾及身邊的男子,說書人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圈,笑道:“多謝這位夫人指正,小人也沒見過大蟲,不過從書中看了幾眼,原來這大蟲還會爬樹啊,真是可怕、可怕!”


    他開口抑揚頓挫,語調起伏極其到位,不管什麽話,經了這說書人的口,總要多幾分趣味。


    且因這虛心的態度,靜楠一行人對他觀感頗佳,給這說書人賞了一貫銅錢,而後私下召他,“你是這江州人氏,可了解這裏的父母官?”


    出聲的,仍是靜楠,但她身旁靜靜喝茶的荀宴氣質實在不容易讓人忽略,叫說書人忍不住看了好幾眼,心中思忖著,這人氣勢做派,頗有些像他曾經見過巡街的一位欽差。


    觀其架勢,官階指不定比那位欽差還高。


    聽說夔州那邊兒有什麽王爺出遊,陪同了諸多大官,這位說不定就是那大官之一,興許是來考校官吏的。


    心思定了,說書人忙吐出一串溢美之詞,讚他們江州官吏尤其是那位知州大人,處世公正、為官廉潔、愛民如子,才在江州待了三年,就已經讓江州上下官風煥然一新,百姓都極為愛戴。


    徐英聽了,左右打量,不禁笑,“你和這位知州,不會是親戚罷?”


    “哪兒能呢,小人若能和秦知州攀上親戚,那就是祖墳冒青煙了!如今也不至於在這茶水鋪子裏,做個小小的說書人啊。”


    眾人一聽也是,又問了他許多當地的風土人情,說書人一一如數家珍,對答如流,最後又得了幾貫賞錢,心滿意足地離去。


    回馬車後,荀宴伸掌,靜楠抿唇,不情不願地把臉湊過去,“哥哥要輕點,我今天點了胭脂。”


    說罷,她臉蛋就被揉捏了番,變得更紅。


    她依舊不解,“這位秦青,凡是有關他的折子,就沒幾個誇他的,都在抨擊他剛愎自用,狂傲自大,施行政令從不顧民情,魚肉百姓。剛才那個說書人,確定不是他的人嘛?”


    抵達江州前,二人關於秦青此人,打了個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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