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再怎麽不願,荀宴也知道今後她八成還是要嫁人的,與其看著她今後可能傷心,不如提前讓她變得無情。


    聽完這些,靜楠確實覺得這些都很可怕,但對於荀宴的總結,她想了想,道:“不對。”


    “……嗯?”


    “正是鳳毛麟角,才要努力去尋找。”靜楠認真道,“哥哥說過,越好的,就越需要努力才可以得到,不可以直接放棄。”


    荀宴一怔,聽她又問,“哥哥也會這樣嗎?”


    “……不知。”


    小姑娘眨眼,有點兒疑惑,還是道:“靜楠覺得,哥哥不會的。”


    語罷,她還若有其事地點頭來肯定自己,“哥哥是最好的。”


    這一瞬間,荀宴忽然想到了曾經自己和皇帝的對話。


    皇帝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阿宴,你的未盡之言我都明了,可世人如此,絕大部分人都深陷泥淖之中無法自拔,甚至不想掙脫,你所說的那些,如空中樓閣,是不可能實現的。”


    那時,他是如何回的?


    “即便萬中取一,也總有這種人。總不能因烏雲籠罩了大半天空,便再也不希冀放晴,聖上……父皇,若是肯做,總有希望的。”


    他已經失去了那時的信心和熱情,可他麵前的小姑娘依然對一切充滿期待。


    從這雙年輕的眼眸中,荀宴看到了自己曾經擁有又拋卻的東西,不覺微微笑起來。


    “圓圓所言,也有道理。”他道。


    小姑娘再度點頭附和,在她心中,哥哥當然是最好的。


    三個故事的目的脫離了初衷,荀宴也沒有感覺很失望,輕聲道:“睡吧,時辰不多了。”


    這次,靜楠終於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不覺間,荀宴也從假寐變成真睡,他就坐在輪椅上,一直守在靜楠床前。


    …………


    翌日清晨,啞仆做好早飯來喚人時,見二人一同從靜楠房中出來,也是見怪不怪的模樣。


    這對兄妹感情好,情誼遠勝尋常人家的兄弟姐妹,但論越線之舉是萬沒有的。


    啞仆忠心耿耿隻負責幹活,其他的本就不會多想。


    每日,他都要提著水桶將這座房屋內的樹和花草澆灌一遍,昨夜刮風下雨,今日要做的就是整理被吹得淩亂的物件。


    從啞仆的手勢中,荀宴得知,他在臨牆角落處發現了一隻腳印,很新,似是昨夜所留。


    啞仆懷疑,是不是有竊賊趁昨夜雨大想偷東西,建議他們清點財物。


    腳印……憶起昨夜靜楠的發現,荀宴將二者聯係起來,心中猜測愈發明了,“無事,我知道了。”


    啞仆不放心,在他心中,這位常年坐輪椅的男主人很是弱不禁風,小主人又年少羸弱,如果真有賊子,他們應該提前做防範。


    或者雇幾個強壯的健仆在門口守幾日,也是好的。


    對上他擔憂的雙眸,本不欲多做解釋的荀宴一頓,抬手露出匕首,再輕輕一擲,隻見匕首正中樹幹上的一隻爬蟲。


    準心極佳。


    他道:“我會護好你們,不用怕。”


    啞仆微微張大了嘴,這才知道主人武力非凡。


    他連連點頭,總算放心去忙了。


    這廂,荀宴獨自往書房去,持筆許久寫下了一封簡短的信。


    他的可信之人無非那麽幾個,鍾九卻是被第一個排除的,因荀宴早就猜到,鍾九知曉他的身份,是皇帝派到身邊幫助他的。


    荀家人亦非最優之選,皇帝清楚他和荀家的感情,定會時刻派人盯梢。


    如果不是不知道如今林琅所在,荀宴定選擇寄給他,但……


    最後的選擇,似乎隻剩洪瓊枝了。


    足足思索了一日,荀宴才遣人將這封信送出,地點乃是上京的洪氏商行,裏麵所寫的回信之地自然不是清水鎮,而是三十裏之外的臨鎮。


    出乎荀宴意料的是,回信速度相當得快,僅半月就到。


    信中將他想知道的事一一呈上,並道,搜尋他們的人本在逐年減少,今年更是幾近於無。


    但在一月前,宮中突然發出密令,暗地派遣了大批人馬去尋人。若他還是不想被找到,得早做打算才是。


    洪瓊枝向來有手段,她能得知這種密令不足為奇,消息也值得一信。


    於荀宴而言,在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保靜楠之前,自然是不被找到的好。


    關鍵在於,他雙腿的治療已到了最後時期,其中一味藥草,隻有在清風鎮的周圍才易於采摘,其他地方大都難以買到。


    靜楠很了解此事,突然離開,她定然不會同意。


    荀宴將來由告訴了她,本想讓小姑娘學會緊張,她卻無論如何都不肯,還道突然離開才會引人懷疑,等治好了腿也更方便行事。


    言之鑿鑿,有理有據,且絲毫不見害怕。


    事實確實如此,荀宴便令人在附近的山林中搭建了小屋,以備不時之需。


    不過,他的一些動作還是引起了古家注意。


    古丘還好,深知他非池中之物,遲早要離開這座小鎮,早就做好了準備,難以接受的是古月容。


    她開始愈發頻繁地出現在二人麵前,或贈禮,或邀請他們遊玩,做盡了小丫鬟不能理解的殷勤事。


    得了叮囑,靜楠向來避著她,荀宴亦很少理會,依舊無法打消她的熱情。


    被一再拒絕後,這日,古月容帶著奇異的興奮來訪,“明日大哥帶客人回來,我們家中擺宴,荀公子也一同來吧,別急著拒絕,這次來的可是貴客中的貴客。”


    在古月容拖長了語調的答案中,她終於如願看到了麵前青年因訝異而微微睜大的雙眼。


    這位貴客,是大公主。


    第83章 重遇


    因皇帝身體狀況日漸不妙, 又不允兒女侍疾,近日大公主心情不大好。


    正巧身旁有人向她舉薦了散心之地,道清風鎮滿鎮桃花, 春日是一道絕麗風景,她便決定來看看。


    身側古耀時刻殷勤獻好, 一路都在向她介紹沿途風土人情,大公主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 權當解悶。


    她很了解古耀這種人的心思。


    自從和離後, 大公主一人過得瀟灑自在, 再也無需顧忌他人臉色,因皇帝偏愛, 京中甚少有她的流言蜚語。


    向她自薦枕席者,也不在少數。要麽是沒落的勳貴子弟, 試圖尚一位得寵的公主來保住昔日容光, 要麽則是有些小才想一步登天的年輕人。


    古耀即為後者。


    對付這種人,大公主很有經驗, 姿態拿捏得極高,宛若神女高居雲端, 以致古耀待她愈發得小心, 絲毫不敢冒犯。


    “殿下, 那是清風鎮特有的桃花餅, 可要試一試?”見大公主視線時常往車外流連,古耀小心翼翼詢問。


    大公主輕輕嗯了聲。


    領會到意思的人立刻迫不及待地下車,買來桃花餅, 見她賞麵子般小小咬了口, 也十分榮幸般道:“外麵做的還是不大幹淨, 我娘擅長這個, 待會兒到了古家,我讓娘做最新鮮的。”


    大公主不置可否,移開視線,心中更覺無聊。


    這種人太多了,知道她的身份後,沒有幾個人還能保持淡然。


    古耀剛入上京時,曾有人誇讚過他才華橫溢,頗有少年氣。


    正是“少年氣”的評價,讓大公主注意到他,因為這讓她想起了數年前認識的那個人。


    寵辱不驚,一身凜然正氣。


    她曾在父皇麵前大力誇讚過他,當時父皇笑而不語,誰能知道,那竟是她的弟弟,流落在外的皇家血脈。


    “殿下。”馬車停下,古耀先一步下車俯首,“古家已到了。”


    抬眼掃過寫有古宅兩個大字的門匾,大公主抬腳,在侍婢的攙扶中緩緩邁步。


    大公主來遊玩一事,古耀提前寫信告知家人,他本以為父親會率眾人在門前迎接,沒想到父親端坐在了客廳。


    直到他們出現,才起身向大公主迎去。


    麵上做得熱情,私底下,古耀卻受到了父親古丘的不滿凝視。


    他納悶不已,不解地想:自己明明是努力為古家爭光,怎麽父親看起來這副模樣?


    小弟悄悄給他解惑,“爹說你不務正業,就知道走歪門邪道,辱沒家風,過後要罰你呢!”


    古耀這才明了,對此不以為意。


    他和妹妹月容的母親早逝,如今父親心思顯然都在繼室那兒,對小弟也格外偏愛,若遇到這等機會他不抓住,難道要等父親為自己籌謀麽?


    讀書多年,還不是為了能求一個榮華富貴身。


    “小孩子不懂就不要亂說。”他推開小弟,“什麽歪門邪道,這是通天大道。”


    說罷,轉身又追隨大公主而去。


    小弟摸了摸腦袋,大哥和三姐近來都變得好奇怪,一個追著位陌生的女子跑,一個則整日往那荀先生家中跑。


    爹爹近來搖頭歎氣的次數,比任何時候都要多。


    ***


    香樟樹下,靜楠半扶著荀宴,感覺到他速度越來越快。


    如今脫離輪椅時,已經能夠如同常人一樣走很久了。


    綿密春雨的間隙好容易放晴一日,天光透亮,也將荀宴額頭汗水照得清清楚楚。


    “哥哥,休息一下?”她突然問道。


    得到的答案自是否定。


    每日多走一些對荀宴雙腿複原並無壞處,隻是累些而已。


    靜楠一想,端來茶水又取軟帕,體貼的模樣讓荀宴微微挑眉,不置一詞地接過,一飲而盡後繼續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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