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民哪兒知道什麽靜楠,隻依稀從那披散的烏發間隙中看到了一張雪白的臉蛋,雙眼烏黑,乍看上去,更像個小女鬼了。


    從地上慢吞吞站起,靜楠撥開額前的頭發,嘴唇早就被草汁染成了綠色,奇特的模樣把漁民嚇得“哇”叫一聲,連忙又後退幾步,把漁網擋在身前,“你……你不要過來!”


    靜楠停步,原地歪頭奇怪地看他,滿眼疑惑。


    二人默默對峙好半晌,漁民才注意到她手中的青草,而後意識到,這好像隻是個在餓得啃草的小孩。


    “你……一個人嗎?”


    靜楠搖頭,指向岸邊,“哥哥在睡覺。”


    聲音也很嫩,帶著小姑娘特有的軟糯,漁民仔細看了幾眼,頓生幾分親近。


    是個水靈靈的小姑娘。


    簡單流暢的幾句對話後,他基本放下心來,“你怎麽吃這個?草是不能隨便吃的,萬一有毒呢。”


    這漁民年紀不大,十六七歲的模樣,為人也很樸實,見靜楠這模樣倒是很純粹地關心她。


    “餓。”靜楠頂著亂糟糟的腦袋這樣答。


    “……”


    漁民撲哧一聲,終於感受到了這小姑娘的無害,伸手欲從懷中掏出什麽,卻尷尬地發現什麽都沒有。


    是了,他是半夜來捕魚的,沒帶幹糧。


    撓了撓頭,漁民道:“要不,你把哥哥叫醒,去我那兒吃些東西?”


    靜楠當然點頭,轉頭去喚荀宴。


    但無論她或叫或推,靜靜躺在沙岸上的人都毫無反應,麵色安寧,好似真的隻是睡得特別熟。


    漁民反應了過來,“你們,不是夜裏出來玩兒的吧?”


    這滿身泥沙的模樣,說是跳河了再遊出來比較可信。


    小姑娘抿唇道:“掉下來了,哥哥帶我遊。”


    漁民頓時明了,腦中自動補充了許多諸如什麽遇到劫匪跳河求生的情節,看向靜楠的目光充滿同情。


    他道:“可能是在水裏淹著了,我來試試。”


    說罷,他放下漁網,用當地治溺水者的土方法對著青年的胸膛又錘又壓,中途倒是吐出了幾口水,可依舊沒什麽反應。


    “你這不會是……”話到一半,漁民被嚇得噤聲,因為他正在按著的這個青年突然睜眼,那淩厲的眼神時他從未見過的。


    “我……”漁民又吐出一個字,停住。


    青年再次閉上了眼。


    這是溺水的人嗎?漁民嘀咕了聲,有些束手無策,可看到身旁眼巴巴瞧著自己的小姑娘,還是挺了挺胸,“沒事,把你哥哥背回我家,我請人來給瞧瞧。”


    靜楠點頭,“謝謝。”


    自幼在小漁村長大,漁民小沙哪見過這種可愛又禮貌的小姑娘,臉都紅了,本欲交給靜楠的漁網也硬生生掛在了自己身上,“沒事,我力氣大,背人不費力。”


    放出如此豪言的他,背人途中卻不大順利,走路時歪歪扭扭,完全無法直線前行。


    好幾次,小沙都差點想把背上的青年給甩開,看著清瘦,怎麽這麽重?


    靜楠眨眨眼,“我也可以幫忙嗎?”


    “不用。”小沙再次咬牙,心覺不能丟了麵子,“我可以的。”


    使出吃奶的勁兒,明明不長的路程,小沙硬是走了一刻鍾。


    把人丟到自家小床的刹那,小沙感到床都吱嘎震動了下。


    有一瞬間,小沙心中冒出了後悔的想法,但下一刻,他就雙眼瞪得滾圓,震驚地盯著靜楠手中的碎銀子,“你……你做什麽?”


    “謝謝你。”靜楠道,“哥哥說了,要有恩必報。”


    這也算不上什麽恩吧……小沙嘴上推辭,身體很誠實地接過了銀子,好奇地順口問了句,“你們都隨身帶很多銀子嗎?”


    銀子?靜楠想想荷包裏的小金錠和顆顆珍珠,搖了搖頭,“隻有這一個。”


    小沙喔一聲,“既然你都付銀子了,那就暫時在我這待著吧,家裏隻有我一人住,多餘的屋子還是有的。至於你哥哥……等天兒再亮些,我馬上就去請大夫。”


    靜楠一一點頭,看著小沙忙前忙後,拿來了飯食還有幹淨衣裳。


    她來者不拒,因餓了吃什麽都很香,叫小沙倒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自己的手藝,頂多能填飽肚子而已。


    “明日要去鎮上請大夫,我給你帶些糕點吧,喜歡吃什麽,甜口還是鹹口?”


    “甜的。”靜楠對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最後又道一聲感謝。


    這甜甜的笑容立刻讓小沙暈乎乎的,幾乎是飄著去了另一屋,心想小姑娘真是可愛啊,怪不得那麽多人想要妹妹呢。


    此時,夜已經過去大半,天邊開始泛白。


    靜楠昏迷許久,並不怎麽困,幹脆就著小桶中的水洗了洗,換上粗布衣裳,便又是個幹幹淨淨的小姑娘了。


    哥哥也好髒……盯了荀宴片刻,靜楠決定也要幫他洗一洗。


    她還記得剛才小沙打水的水缸,便自己提著水桶去努力拖了桶,回頭往床上爬去,開始扒荀宴的衣裳。


    靜楠扒衣裳的手法簡單又粗暴,如果不是荀宴一身因打鬥墜崖遊水等動作早就變得破爛,憑她這小小的力氣,半天也不會有變化。


    雖然在南山受了不少傷,但荀宴身上的血早就被江水衝得幹淨,僅剩下道道發脹的傷口。


    靜楠專注扒衣,未注意到那些傷,很快,荀宴上身就被她剝了個幹淨。


    許是陣陣刺痛感難以忽略,又或是上身涼颼颼的感覺實在不適,被小沙百般折騰的荀宴竟緩緩睜開了眼。


    隨後視線一轉,就看到了正在認真扒自己下衣的小姑娘。


    第78章 綻放


    微弱的光線中, 二人默默對視了片刻。


    荀宴問:“圓圓,你在做什麽?”


    “哥哥髒了。”這個看起來很流氓的小姑娘,依然神情無辜, 聽起來完全是一片真心。


    荀宴咳了聲,暗自慶幸自己醒得早。


    圓圓跟隨他的那些時日,還真從未讓她接觸男女大防之事,至於洪瓊枝,更不可能教這種普通的常識。


    視線轉了圈,荀宴沒有糾結在此事上, 先問道:“這是哪兒?”


    靜楠便把他們在江岸邊被漁民小沙撿回來的事簡單說了遍,期間荀宴的複雜情緒自然一點也感受不到。


    隻能說幸虧他們運氣不錯, 小沙性情淳樸, 換個人, 小姑娘早就被打劫一空。


    這個漁村……荀宴暗自估量距離, 他們從崖低出去遊了不少時間,加上水流的推動,此地離南山應該有不短的路程。


    但等那邊慢慢搜尋過來,也要不了很長時間。


    不能在此地久留。


    荀宴勉強坐起身,讓靜楠將毛巾和水桶留下,自行擦身。


    他麵無表情地給出這樣的理由,“哥哥已經長大了,還讓你幫忙,會被人笑話。”


    靜楠信了, 乖乖背過身走出簾子,望著小木窗外泛白的天空發呆。


    漁民小沙的木屋毗鄰江畔, 時刻都能聞見江浪滾滾、水流拍岸之聲, 風稍大些, 樹葉亦會沙沙作響。


    天地自然,這種純粹的聲音總會使人心情寧靜。


    荀宴初醒時紛亂的思緒也慢慢平靜下來,思索目前的境況。


    皇帝對圓圓有殺意。這是他在攻上南山不久後就生出的感覺,而這感覺在懸橋上達到了頂峰。


    秦王想用圓圓和他做交易,身後細作就立刻射去一箭想了結圓圓性命,那細作背後效忠之人,不言而喻。


    這大半年來,荀宴隱隱不妙的預感成真。


    他一直不願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皇帝、他的父親,因二人關係稍稍緩和,對方表達出的關愛毫不作偽,待圓圓亦很純粹。


    可手握至上大權的天子,偏偏當真算計了一個小姑娘,到最後甚至容不下她活著。


    唯一的原因,荀宴隻能想到自己。


    皇帝掌控欲太強,一如他對世家,如今是對他的兒子——荀宴自己。


    皇帝想讓他繼承皇位,就不希望會有其他的能夠影響、甚至左右他的存在。


    在皇帝看來,那種存在就同世家無異。


    所以他故意將荀宴逼到必須取舍的地步,然後想要站出來告訴荀宴,沒有什麽比自己更重要。


    可惜,荀宴並沒有如他所願。


    想到這兒,荀宴目光沉了下來,如今皇帝肯定震怒交加,以他對待此事偏執的態度,可能陷入了瘋狂的狀態。


    不能讓他見到圓圓。


    邊思索著,荀宴已經擦好身換上布衣。


    小沙的身形和他相差有些大,布衣穿在荀宴身上猶如縮水般,小腿、手腕全都露了出來,他倒不是很介意。


    簡單梳洗後,荀宴俯身要提起木桶,剛剛使力,手卻猛得顫抖起來,軟軟地垂到身側。


    他微怔,重複動作,依舊毫無力量。


    正常動作可以,需要用力就不行?荀宴握拳再舒展,如此反複,抬手去提床側的油燈。


    小小的油燈,他也隻能勉強提起。


    視線凝在不自覺發顫的指尖,荀宴還要試其他,簾外小姑娘雀躍的聲音傳來,“哥哥!”


    “嗯?”


    “大夫來啦。”靜楠遠遠就看到小沙領著一個白胡子老頭朝這走來,意識到這就是從鎮上請來的大夫。


    荀宴聲音很穩,“我已經好了。”


    小姑娘迫不及待地入簾,荀宴重新躺回榻上,她就也跟著爬上床榻,隨即呆了下,好像有點疑惑。


    大半年未見,荀宴麵容有所變化不用說,更重要的是,他數日未眠,連番辛苦,下頜和人中處都冒出了胡茬,看上去頗有幾分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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