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鍾愛自由,且一意追尋過往,一概拒絕了。


    將字條置於火舌之上,孫雲宗的眸中映入漸漸升起的火焰,卻沒有任何溫度。


    直至火光由亮轉暗,最後一點紙被燒成灰燼,他才慢慢起身,“喬敏想知道什麽,就給他什麽。”


    這……下屬詫異,隨後又聽一句,“他的所有,三日後,也要一字不落地擺在我麵前。”


    孫雲宗的身影,消失在貔貅柱後。


    ***


    靜楠右眼的跳動已停歇好半晌,穩妥起見,荀宴依舊帶她入了醫館。


    大夫經驗老道,很快搖頭,“沒事,不過是跳一跳而已,我有時候也會呢,別怕。”


    “當真無事?”靜楠剛病過一場,荀宴不大放心,“她以前從未這樣過。”


    大夫好笑道:“我是大夫聽我的就行了,你們這一個個的,就喜歡疑神疑鬼,方才還有一人硬說自己時常心悸恐有心疾呢。這樣吧,要不我也給你們開個安神的藥方?”


    “不必。”荀宴斷然拒絕,若要開藥,還是讓宮中太醫來。


    他的擔憂,靜楠似有所感。


    二人踏出醫館時,她牽了牽荀宴衣角,示意他俯身。


    荀宴彎腰,以目詢問,隨後猝不及防地被踮腳的小姑娘摸了腦袋。


    她的手小而軟,即便再用力地撫摸,在荀宴的感受中也很輕柔。


    像一片羽毛輕飄飄地落在頭頂,溫溫柔柔,努力地安慰他。


    小羽毛道:“哥哥不怕,沒事的。”


    荀宴含笑,回撫了她的腦袋,輕輕嗯一聲,但眼底的憂慮隻是藏到了更深處。


    若隻有自己,荀宴自然不怕。真正能夠令他擔憂甚至畏懼的,隻有麵前毫無自保之力、懵懵懂懂的小姑娘。


    她才進宮兩日,就發了一場高燒,幕後之人至今未明。


    他本以為公主的身份能夠保她一生無憂,如今看來,依舊危險重重。


    皇帝有心愛護她,可身為天子,他不可能時時刻刻將人帶在身邊,難免有疏忽之處。


    宮廷之中,再無人可以護她,若出了事,該如何?


    重重思緒,掩在平靜的神色之後,靜楠仰首朝哥哥看去,隻隱隱約約看見那雙幽邃的眼,注意到她的目光後,很快轉為溫和。


    “走吧,去見一些熟人。”他抱起了她。


    □□,街道人群攢動,這本是荀宴絕不會做的事。


    小姑娘不自在地動了動,抱著荀宴脖子,軟軟喚他:“哥哥。”


    她難得感到一絲害羞,許是覺得自己長大了,不應該再被抱著走。


    “怎麽了?”


    想要自己走的話停在喉間,最終也沒有說出來。


    她喜歡被哥哥抱著。


    靜楠想了想,最後認真道:“喜歡哥哥。”


    先生說過,不可以當悶葫蘆,藏在心底,哥哥是不會知道的。


    荀宴微怔,這該是小姑娘第一次言語如此直白地表達對他的喜愛。以往,最多隻是眼巴巴看著他,不願離開他。


    不得不說,言語的力量終究不同。


    即便是他,聽到後唇角也情不自禁揚起微小的弧度,輕輕嗯了聲。


    …………


    今日休沐,大理寺兩位少卿、京台大營幾位都尉、鍾家兄弟等人齊約茶樓。


    所為何事何人,彼此都心中有數。


    場中除卻趙熹,其餘都是內斂之人,秉性沉默,在桌上一杯接一杯品茶。


    偶爾的交流,隻有“茶好”“再續”之類的簡單話語。


    眾人都算得上熟悉,同在上京辦差,哪有真正的陌生人,隻是因各有思慮,在關鍵之人未到場之前,便缺乏交談的心思。


    周正清眉眼低垂,兀自一人臨窗而坐,喝茶、把玩茶盞,時而將視線投向窗外風景。


    忽然,他雙目微微睜大,手中動作也停住,像是僵在原坐的石塊。


    趙熹第一個注意到他的異常,探身看去,詫異之後目露了然,倒不像周正清這般驚訝。


    很快,廂房中人都知道了原因。


    夥計推門,隨之步入的,是懷中抱著小姑娘走進來的荀宴。


    房內齊刷刷掉了一排下巴,又默默安回去,無一不對荀宴另眼相看。


    他們這些有女兒的,在大街上都不好意思抱著女兒走,荀宴這樣冷言冷臉的性子……


    想到他麵無表情抱著人穿過人群的畫麵,場中人都不由想笑。


    “小公主殿下。”趙熹率先出聲,起身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含笑問,“可還記得在下?”


    “記得。”小公主脆生生道,“是趙哥哥。”


    ……無恥!其餘人唾棄趙熹,四十多歲的人了,竟好意思讓七八歲的小姑娘叫哥哥,應得也不臉紅!


    不過,經提醒後,眾人也紛紛離座行禮,“見過九公主。”


    女官教導過禮儀,靜楠對此也不驚奇,但仍很有禮貌道:“各位叔叔好。”


    噗——趙熹發出低低笑聲,得來周遭瞪視,老不修!


    三年前那場烏龍認公主之事,仍曆曆在目,上京幾乎所有人都知道荀家三郎是小公主的救命恩人,格外得小公主依賴。


    所以這會兒,見荀宴仍同兄長一樣帶著這位小公主,便也沒人驚訝。


    頂多,因荀宴難得露出的溫和模樣而打量幾許。


    茶點再上,荀宴讓靜楠坐在身旁,她就乖乖地專注吃點心。


    議事間,有人餘光望去,望見的都是這位小公主鼓起的兩腮,口中忙碌不停,小鬆鼠般憨態可掬。


    有些事,在他們看來並不適合這位小公主聽,但荀宴並不介意,他們便也不多言。


    真正說來,場中人不是荀宴好友,就是隻忠於當今的直臣。


    他們或代表自己,或代表家族前來赴這場聚會。


    聖上雖未明說,但多少透了些口風,他欲重設大都督府。


    機構新立,自然多出許多職位。那些位置舉足輕重,不可能全招攬新人,聖上的意思是,從京中各部門抽調,用以組建大都督府。


    大都督府真正的主人,則為麵前這位——麵容年輕、骨相深邃的郎君。


    即便是親口誇過荀宴無數遍的趙熹和周正清初聞此事,都不免震驚,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底的不可思議。


    就任免官員來說,這都不能說是破格提拔。


    應該說,一步登天。


    對親兒子也莫過於此了。得知消息的人無不如此想。


    想當初,大皇子二皇子想要個實權位置都求了聖上許久,荀宴不過是外放當了三年郡守,回來就直接領所有軍馬的統兵權。


    這位置,頗像曾經的天下兵馬大元帥。


    如果不是十足的信任和愛重,怎麽可能給?


    議事過半,有人道:“驟然之間抽調如此多的人,京中其他部門該如何運轉?譬如這大理寺,兩位少卿都走了,青黃不接,案子都辦不了。”


    “各位大人多慮。”荀宴正色道,“並非是讓各位脫離原崗,隻是兼任而已。”


    兼任?瞬間想明白某事的一些人臉色都綠了。


    這意思不就是,兩邊都得跑,兩邊事都要做嗎?


    聖上可真是……


    那詞他們不敢明著說出來,隻敢內心嘀咕:周扒皮在世也不過如此了。


    但他們不說,不代表皇帝不知道。


    這場議事後,荀宴帶著靜楠再度回宮,皇帝樂嗬嗬地抱起他沉了不少的小公主,邊問道:“怎麽,他們是不是在私下罵朕呢?”


    荀宴回答得很官方,“陛下重用,各位大人欣喜不已,未有怨言。”


    “沒明著說,那就是在心裏罵了。”皇帝顯然很了解他的一幹臣子,但毫不心虛,中氣十足道,“朕給他們算過了,一年大大小小的假,加起來也有六七十日,申時後大部分人就下值了,閑得很。把這些日子都利用起來,夜裏閑了也能有事可做,難道還不好嗎?朕又不是不給俸祿,他們那點銀子夠養家嗎?俸祿多了難道不好?”


    竟是真心覺得自己是在對臣子好的模樣。


    荀宴一時語噎,頓了頓,介於皇帝也是在幫自己,便昧著良心道:“陛下賞罰分明,臣唯有敬服。”


    第63章 宴會


    夜幕籠住整座皇城, 好似細密的紗罩,隻從縫隙間露出些微光線,暗色無邊。


    風愈發大了, 荀宴倚坐在榻前看書,即便有燈罩護著, 他也能感受到搖晃的燈光。


    “圓圓。”他的視線投向了窗邊,小姑娘呆呆站在那兒許久了,不知在看什麽。


    正欲起身之際,靜楠轉頭,指著黑暗道:“要下雨了。”


    “嗯。”掠過微微抖動的小窗, 荀宴道, “關窗,上榻準備睡了。”


    二人在天水郡都很少同塌而眠,皇宮中自然更不可能。隻是因著前幾日的高燒, 荀宴準備先陪著小姑娘入睡,待她睡著了, 再自行離開。


    靜楠乖乖地合窗,手搭在窗栓的刹那, 幾點雨水劈啪打在手背, 觸感濕冷。


    雨終於下了。


    從窗邊到睡榻的短短距離,劈裏啪啦的雨聲驟然響起, 呼呼風聲仿若從外向內盤旋而來, 讓靜楠加快了腳步, 跑到榻邊飛快脫靴爬了上去。


    荀宴隻是倚坐在榻邊, 並未上去, 她就躺在被褥中, 用手輕輕地握住了那垂下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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