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他在寨子裏威信極高,普通寨眾唯其是從,一言一行已然初步具有領導一寨的風範。


    粗中有細,剛柔並濟。


    回程路上,荀宴思索幾日來觀察的三位當家,深覺終究是大當家最有威脅。


    二當家雖才智更出眾,但他有個致命的弱點,寨中人敬他,卻不畏他。


    這也許便是他居於第二的原因。


    短短的路途中,荀宴注意到寨中人已恢複鎮靜,各自忙碌。


    連大哭的小孩也得到了安撫,不再驚慌失措。


    是長久以來形成的習慣,還是由於大當家的威嚴?荀宴若有所思地回到樹屋,發覺前襟已經完全被小孩蹭黑。


    看來要一起換了。如今荀宴已能很淡然地麵對這種事。


    更衣的同時,他問起這場意外的來由,但不出所料,靜楠搖了搖頭,一臉迷茫。


    荀宴換了個問法,“剛剛在做什麽?”


    “揉麵。”小孩有點失落道,“哥哥吃。”


    她本來想自己揉麵給哥哥吃,沒想到失敗了一回,又被打斷了。


    “沒事。”荀宴安撫她,“下次再來。”


    二人都沒有意識到,靜楠才是橋山寨這場飛來橫禍的罪魁禍首。同在廚房幹活的人,亦沒有注意到當時小孩的動作。


    驚嚇初定後,廚房中的人正在接受幾位當家詢問。


    因這爆炸來得太過巧合,恰巧炸在密道入口,如果要清理好重新使用,至少得需要幾天。


    大當家才決定今夜要通過密道往天水郡去,白天密道就被堵了。


    說不是有人蓄意,他們都不敢相信。


    “寨子裏麵有內鬼。”


    這點,在場人都有所猜測,關鍵是——內鬼是誰?


    沉思間,邱落英遲疑地開了口,“其實……我倒有個懷疑。”


    “說。”


    回憶數日來連星的種種表現,邱落英長長舒出一口氣。他並不想懷疑好兄弟,可若連星其實身處危險之中,他閉口不言,那就有愧於連星。


    “連星回來後,什麽都不做,整日就在寨中閑逛,連根雕也擱置了。”邱落英頓了頓,“最重要的是,他一次都沒有去看過月兒。”


    三位當家齊齊一怔。


    月兒和連星青梅竹馬,幼時因意外殘了一腿,行走不便,但連星對她一如既往,初心不改。


    連星每次回寨,有時間必會去看望月兒,所以旁人都戲稱月兒是他的小媳婦。


    這的確不正常。


    大當家二話不說,立刻拔腿就跑,直奔連星的樹屋而去。


    宛若一陣疾風,帶起眾人衣衫,其餘人反應過來,急忙追去。


    但……


    他們來晚了。


    空蕩蕩的樹屋中,唯有風鈴輕輕搖晃,叮鈴鈴,似在嘲笑他們晚來一步。


    ***


    山風颯颯,撲麵而來時有刀鋒割麵的刺痛感,在荀宴極快的奔走速度下,更顯淩厲。


    更衣過後,他左思右想還是帶靜楠離開了橋山寨。今日的意外不知為何發生,但動靜不尋常,必會招來懷疑。


    一旦寨中懷疑有人潛伏入寨,他就是首當其衝的那個。


    畢竟他這幾日在寨子裏來來回回,即便盡量低調也有不少人看見。連星的性格他能摸準,但他在寨中會做何事,荀宴卻不得而知,難免會招來盤問。


    這種盤問,他肯定過不了關。


    在朱一留橋山寨查探的前提下,他沒有必要再冒險,令自己處於被動之中。


    因此,在得到了充分的情報後,為以防萬一,荀宴當機立斷卸了偽裝離開。


    他穿著寬大的青色外袍,山風一吹,外袍獵獵鼓起,似要飄然離去。


    但外袍鼓起不僅因大風,更因其下掩的一個小姑娘。


    靜楠被牢牢縛在荀宴胸前,臉蛋貼在他胸前,僅露出一點發絲。


    那幾縷發絲早已被風吹得淩亂不已,有些更直接豎了起來,直給靜楠紮了無數個衝天辮。


    人力奔跑之下顛簸不已,靜楠卻一點兒不覺得難受,起初還睜著眼睛偶爾望一望荀宴。


    從她的角度,隻能瞥見棱角分明的下頜,抿成一條直線的唇冷冽無比。


    但這是她熟悉的哥哥,靜楠一點也感受不到其中的冷漠,反而無比安心地趴著,睡著了。


    小半個時辰後,荀宴找到藏在某地的駿馬,一躍而上。


    連半刻停歇都沒有,他馬不停蹄地直接趕赴天水郡的水澤縣,根本沒有想過回客棧。


    早在兩日前,他就已經傳信給客棧中的眾人,讓他們直接入郡,提前在裏麵租下宅院。


    趕路途中,荀宴抽空看了兩眼靜楠,幸而有衣帶綁住,她待得極其穩固,絕不會掉落。


    何況小孩在睡夢中也沒忘記揪緊他的衣衫。


    後方沒有追兵,荀宴本沒有必要如此急迫,但他不想帶靜楠在外多待一夜,必須在水澤縣關城門前抵達。


    水澤縣毗鄰安遠,郡守府就設在此處,因此這裏的治安相較於他地要好上許多。


    不過,由於前任郡守已經離開兩月有餘,衙署中又各分勢力,如今上下並不齊心,也就不像從前那般安定。


    荀宴將進城門時,竟被直接索要三文錢作過路費。


    馬兒停留在大門前踱步,不耐煩地噴氣,發出踢踏之聲。


    荀宴握緊馬鞭,冷冷道:“誰給你們的權力,向過往百姓收取路費?”


    他明顯是外來人,城門守衛都看得出來,起初隻是見他衣著一般麵孔生疏才下意識攔人收錢。


    如今定睛一看,此人身下駿馬赳赳,氣勢非凡,神情冷肅的模樣連曾經幾位郡守大人恐怕也不及。守衛們下意識沉默了下,暗地裏交流眼色,不敢承認自己被一個年輕人給嚇住。


    可周圍百姓穿梭,都在有意無意望著他們,不管如何不能怯場。


    最先開口的守衛道:“一地有一地的規矩,水澤縣申時以後入城就是要收取路費,你來之前沒打聽過嗎?”


    馬鞭一指其他人,荀宴道:“那為何這些人都能自由出入?”


    “哦,他們都是本地人嘛,自然不用。”


    見守衛理直氣壯不覺有虧的模樣,荀宴目含冷光,腦中思慮此事要如何解決。


    無論憑借武力或亮出身份進城,都非他所願,此次進城的目的不在興師動眾。


    但他沒想到,水澤縣下麵的人已經大膽成這樣,竟私下收過路費。


    此事如果在上京一帶發生,當地官員都要受到嚴懲。


    交三文錢並不難,但……


    荀宴又看向其中一名守衛,眸中厲色竟讓那人下意識腿軟了瞬,不自覺握住了腰間兵器,“這個規矩是誰定的?”


    發覺他們十分警惕自己,荀宴微微緩了語氣,“我聽說天水郡的郡守已經卸任月餘,不知這規矩是否為縣丞所定?”


    “關……關你何事!”守衛已認定此人要找茬,手齊刷刷按上了兵器。


    目色微沉,荀宴欲再開口,身畔忽然傳來一道柔聲,“我替這位公子付路費。”


    雙方齊看去。


    隻見城門前駛來一輛紅蓋馬車,車身玲瓏,有環佩作飾,顯然為女子所有。


    車窗已開,從中露出一張明眸皓齒的美人麵,對眾人微微一笑道:“為這等小事在城門前爭執不妥,時辰不早,其他人也要進城呢。”


    “洪姑娘。”守衛認出少女,當即收手挺身,“既是洪姑娘開口了,那我們直接放他進去就是了。”


    “不必。”少女婉婉道,“規矩還是要守的,這位公子初來乍到,想來還不熟悉此地,所以不願交不打緊,我替他交這一回。”


    守衛露出稱讚之色,“好,那我們就收下了。”


    荀宴旁聽完畢,不僅沒有絲毫感激,反而有些異色。


    此人看似是幫他解圍,卻開口就肯定了規矩一說,認定收取過路費的規矩合理,實則是在幫守衛。


    乍看之下,反倒是他蠻不講理,擾亂公序。


    若非事出巧合,他都要以為此女早與守衛勾結好,特意來上演這一出。


    荀宴默不作聲地踱馬進城,麵無表情,誰也不知他此時想法。


    馬車悠悠趕了上來,與他並駕齊驅,少女麵容又現,似隨意看了眼他,餘光從他鼓起的胸前一帶而過,“公子是外地人?”


    荀宴頷首。


    頗為倨傲的模樣惹少女身邊的小丫鬟翻了個白眼,嘟噥道:“真是個白眼狼,虧我們還替他付了三文錢呢,姑娘問話都不吱聲。”


    但這話,無論是少女或荀宴,都恍若未聞。


    “觀公子氣勢非常人,又初來乍到,我有幾句話想告知。”少女輕言細語,“郡守一走,天水郡群龍無主,縣丞各自為主,是以附近幾地都多了不同的規矩,大多數都是針對外地人。”


    天水郡排外,這點荀宴並不意外。


    同時他也注意到,車身暗刻的一個洪字,想來正是守衛稱呼的少女姓氏。


    不知這個洪,和他在橋山寨夜裏探聽到的洪,是否有關係。


    “有些規矩雖不合理,但也不算過分,能守便守,為一點小事和官府起衝突,並不值當。”少女說著一笑,“當然,我不知公子身份,也許你並不怕這點小麻煩,可既然出門在外,事非自然少惹些為好,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


    她眸光一轉,盈盈看著他胸前探出的小腦袋,語氣輕柔,“何況你還帶了個這麽可愛的小姑娘。”


    靜楠睡了許久,在外袍下憋得臉蛋通紅,這才鑽出來透透氣。


    此時她腦袋亂糟糟,臉蛋粉紅,一雙眼也泛著初醒的水光,如初生小鹿,清澈可人。


    少女見之心憐,她似是極為喜愛孩子,當即連話都不說了,隻定定看著靜楠有好幾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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