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輕功好、寨中偷襲取物的前鋒,如此清貧並不合理。


    朱一在這座寨子飛快繞了一圈察看,告訴他這裏幾乎都是如此。


    從寨中人的話語中可以得知,他們並不自認匪寇,因他們隻劫富商貪官,且取財有道,從不貪心。


    若隻看了他們寨子的狀況,荀宴會信。


    可他在離京前就細細翻閱過有關天水郡的案卷,他們劫掠的銀錢,前後加起來恐怕有萬兩之多。


    這麽多的銀子,寨子裏的人卻隻能勉強飽腹,東西都去哪兒了?


    顯然,連星並不是知情的一份子。


    沉思間,身畔窸窣的微小聲讓荀宴看去,隻見趴在滑梯睡著的靜楠在邊緣搖搖欲墜,半個身子懸在了空中。


    原來她在滑梯中玩著玩著就睡了,連星自己都是個半大孩子,哪會照顧人,並不曾在意這種小事。


    畢竟,他自己也是雕著木頭就閉上了眼。


    得虧靜楠覺沉,這樣的姿勢也不醒。


    兩步上前攬住了人,荀宴麵色平靜,目中有所思慮。


    小孩乖是乖,隻太好騙了,也容易被帶偏。


    今日的連星沒什麽壞心思,改日就不一定了。


    這是天生的性格問題,若要改起來,說易可易,說難可難。


    隻他不願讓靜楠吃苦罷了。


    “哥哥……”似感覺到了他的氣息,靜楠突然囈語一聲,眼皮顫了顫,努力睜開,模糊中看見荀宴身影。


    是連星的模樣,卻是哥哥的氣息。


    興許是此前經曆過一遭,半夢半醒間,靜楠竟好似意識到了這是哥哥。


    她伸手揪住荀宴衣襟,一副依賴的模樣,往他懷中縮了縮。


    秋夜的滑梯微涼,荀宴胸膛自然暖多了。


    不知不覺中,她蜷縮成了一團,小得不可思議。


    荀宴垂眸凝視。


    小孩睡顏安靜,雙手乖巧地放在胸前,微微握成了小拳頭。


    連一呼一吸之間,都是極為可愛的模樣,無人能夠狠下心叫她吃苦頭。


    他亦如此。


    寂寂夜色中,如此盯了片刻,荀宴終究無法做出那個決定。


    罷了。他內心輕歎一聲。


    就這樣吧。


    第45章 還要


    鳥雀聲初響時, 天光穿過濃霧,直射|入這座靜謐的山寨中,驚醒無數寨眾。


    大多數人默然起榻, 簡單洗漱後便開始勞作,或編織手工品, 或給小菜地翻土。


    秋露被驚動, 滴滴抖落,滲入橋山並不肥沃的土地中,無聲無息地滋養作物。


    如果不知橋山寨的營生勾當,旁人見了此景,還道好一副秋日辛勤勞作圖。


    逐漸升起的喧鬧聲中, 一夜酣眠的小靜楠耳朵微動,睜開了眼。


    她對上一雙沉靜的眼。


    靜楠呆住,迷糊的思緒慢慢回籠, 認真看著眼前人。


    荀宴不為所動, 任她看。


    沉默靜靜流淌在這間小樹屋中,片刻後, 靜楠試探著伸手摸上那張臉,再用力掐了掐。


    荀宴:“……”


    好在柳易說過易容所用材料特殊, 尋常動作和水洗都不會影響,且能維持四五日之久。


    嚴肅著小臉, 靜楠來回蹂|躪了荀宴幾次,終於眼眸發亮, 展開笑顏撲上去,清脆叫道:“哥哥!”


    竟真的認出來了。


    荀宴頗為意外, 當即也不掩飾, “怎麽知道是我?”


    靜楠想了想, 指著他的眼睛,“不一樣。”


    眼神不一樣麽?荀宴眸中含笑,對著靜楠時他自然不會特意偽裝,隻沒想到她也很敏銳。


    既然認了出來,就沒必要連著小孩一塊兒騙了。


    荀宴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教靜楠不可以泄露他身份,而是緩緩取出了一本書,封麵極其熟悉,正是此前被丟掉的那本。


    它被連星直接丟上樹梢,恰巧又被鳥兒留下紀念,印記也無法徹底清除。


    靜楠不明所以,好奇看他,又看書。


    “不可以不讀書。”荀宴敲敲她的小腦袋,“阿欒臨行前叮囑過什麽,已忘了嗎?”


    靜楠沒忘,可她確實不喜歡讀書,無論認字或算數,於她而言都難且乏味。


    可荀宴開口,她還是喔了聲,乖乖接過書本。


    荀宴也不多言,這種事非說教能成,他準備等離開這座寨子,就正式為她請一位啟蒙先生。


    按照昨日在寨中探聽的消息,荀宴領靜楠往中間走去,那裏是寨中一日三餐的領用處。


    寨中人彼此熟識,並不需要憑證。


    “連星!”盛粥人見了他高興地打招呼,“有段日子不見,臉色不錯啊,這就是你帶回來的小姑娘?”


    看來今早當家已經告訴了幾個關鍵人,連星帶了人回寨。


    荀宴頷首,秉承少說少錯的原理,對他笑了笑。


    二人得到兩碗粥,四個素包。


    無論放在哪兒吃都行,隻要最後還碗即可。


    為避免遇到更多熟人,荀宴特意坐在角落,低調行事。


    他掃過四周,領飯人陸陸續續,身形大都算不上健壯,從早飯來看,剩下兩餐想必也不會多豐盛。


    他們劫掠的銀錢,到底去了何處?荀宴心中再次浮現這個疑問。


    “哥哥吃。”因是素包,靜楠不大想吃,遞了過來,被拒絕後才自己慢慢咀嚼起來。


    吃了兩口,她小小“呀”了聲,隨後吃包子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荀宴挑眉,低頭咬了口,鮮美的滋味立刻綻放在舌尖,些許湯汁不知汲取了何物,竟是異常得美味。


    這裏的廚子很有一手。


    兩個包子入腹,靜楠已飽了大半,可味道實在太好,她又舉著碗噠噠跑過去,仿造其他人的模樣,“還要。”


    這聲音,奶生生又理直氣壯,令盛粥人猶豫了瞬。


    寨子裏規定了每人吃的量,不可多取,但今早大當家又吩咐過,不可怠慢小客人,說是身份不一般。


    那多給點,應該無事吧?


    這樣想著,他滿足了靜楠的要求。


    小片刻後,靜楠又舉碗跑來,盛粥人咬咬牙,依舊遞去兩包子。


    如此,在喝了兩碗粥,吃下六個素包後,靜楠摸摸鼓起的小肚子,已經幾乎看不見腳尖了。


    終於很飽了。


    “吃撐了。”荀宴自然地牽起她,“去走走,消食。”


    順理成章地帶著小孩在寨中自由行走,荀宴目觀八方,用心一分為二,一麵與人寒暄,一麵觀察角落或不易為人所注意的隱秘之處。


    從觀察和交流中,荀宴大致將寨中人分為兩派:一派對內情絲毫不知,認為橋山寨的存在拯救了他們,讓他們避□□離失所、餓死,老老實實在寨中生活;一派則為幾位當家的忠實擁躉,可稱為親信屬下,明顯有些武力。


    二者的共同點是,都少有開智。


    未開智之人蒙昧無知,易受人引誘、利用。


    正如現在懵懵懂懂的靜楠。


    這座寨子,越來越有些意思了。


    荀宴有種預感,解開了橋山寨之謎,他在天水郡的上任之路,將會順坦許多。


    ***


    信鴿自橋山寨飛出,直奔幾十裏外天水郡中的安遠縣。


    郡守府並不設在安遠縣,但安遠縣有著極其特殊的位置,它是天水郡中最富裕的一縣。


    縣中的富商洪升在郡中都是有名人物,為人慷慨,開善堂設公鋪,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


    無人知曉,洪升和橋山寨有著緊密聯係。


    信很短,蘊藏的信息卻巨大,饒是洪升做慣彌勒佛,此刻笑意也不複存在。


    “假使此事為真,麻煩可就大了……”他喃喃自語,至書桌前寫下寥寥幾句,喚來傳信人,命他即刻騎馬將信帶去。


    這封信將去的地方,名蓮花縣,隸屬於蓮郡。


    二皇子所管理的郡,便是此處。


    他抵達蓮郡已有一月了,暫時還在整理蓮郡狀況,但不管如何,這裏都比天水郡要好得太多。


    物阜民豐,百姓和善,少有事端,管理起來不算難事。


    但也同樣意味著,難以做出功績。


    趕赴蓮郡的三個月中,二皇子並未閑著,途中一直在同京中傳信,發生的大小事都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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