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對母鴨道一聲抱歉,荀宴取了那顆蛋飛快趕回大理寺。


    榻上靜楠仍在熟睡,她睡相不好,被褥果不其然被踢得亂七八糟,小肚皮又露在了外麵。


    荀宴幫她蓋上被褥,用軟布將蛋裹好,放在了靜楠枕邊。


    她的睡相,一般不會殃及枕邊位置。


    做好一切後,荀宴方去簡單洗漱了番,上榻入眠。


    待醒來後,小孩想必就能得到驚喜。


    第33章 破殼


    燕語鶯啼時分, 荀宴仍在闔目沉睡。


    昨日勞累,夜裏又睡得晚,他難得陷入了深眠。


    斂去一切冷淡、溫柔的表情, 睡夢中的荀宴沒有任何情緒,劍眉平坦, 寧靜而平和。一眼望去,隻看見他的臉年輕得過分, 豐神俊秀,全然不像上京人心中的第二位“酷吏”。


    朝陽攀升,光線順著他的下頜緩緩爬上臉頰,直至那雙深目,睫毛也似被染成了金色。


    被這晃眼的陽光照射, 已醒了一段時間的靜楠眨眨眼,不禁伸手揉了揉, 卻不敢有多餘的動作。


    她睡相糟糕, 所以昨夜荀宴上榻後就自然而然用一手按住了她, 以免小孩亂動,到現在也是如此。


    小孩雖不知體貼為何物,但不打攪哥哥睡覺, 還是知道的。


    她安靜地看著荀宴的深色寢衣, 過了會兒, 目光又轉到他垂在身側的發絲。


    發絲烏黑而硬,根根分明,泛著點點光澤。


    靜楠忍不住伸手戳了戳, 又摸自己腦袋, 有些好奇。


    她已經知道要蓄發了, 這段時間腦袋上又有了癢癢的感覺, 哥哥讓她不許再動。


    但她對頭發這個東西,還是狠疑惑。


    靜楠記得,有次和阿欒一起玩兒時,阿欒看見一位長發的姐姐,就很肯定道:“這位姐姐頭發這麽長,肯定很漂亮。”


    “頭發長=漂亮”的認知從此深植小孩心底,正如此時,她看著荀宴的長發,在心底很認真地想:哥哥漂亮。


    突然,漂亮的哥哥轉了個身,直接將靜楠臉蛋埋在了腰間。


    靜楠猝不及防,整張臉就被掩在了寢衣中,一時捂住了口鼻。


    氣息有些不順,但還不至於不能呼吸。


    靜楠眨了眨眼,沒動。


    如此呆呆地過了一刻鍾,床榻才重新有了動靜。


    常年養成的作息未讓荀宴賴床太久,意識逐漸清醒,甫一睜眼,卻感覺旁邊壓住了什麽軟軟的小東西。


    荀宴渾身一僵,低眸,正巧對上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


    見他醒了,靜楠很有禮貌地問好,“哥哥。”


    “……嗯。”荀宴迅速坐起身,果不其然發現小孩臉側被壓出了紅印,分明是不舒服的,她竟也一聲不吭。


    “圓圓。”他喚了聲,初醒的聲音格外低。


    小孩立刻抬首看他,乖巧的模樣讓荀宴撫額。


    有時她乖得出奇,有時又調皮得令人無奈。這便是孩子的天性嗎?


    思及家中的小侄兒阿欒,荀宴又不能確定。阿欒是個小正經,從不肯做讓自己失儀的事,口頭禪都是“這不妥吧”“不可以如此”之類的話。


    十八年生涯中,靜楠這種類型,屬實為荀宴初見。


    “下次哥哥再壓住你了,記得直接說,知道嗎?”


    靜楠喔一聲,表示懂了。


    她學習能力不弱,隻要應下了,就會做到。


    荀宴拍拍她,這一瞬間也忘了昨夜的事,準備帶小孩洗漱用飯。


    他還需在大理寺拘|禁四日,經過了昨日之事,其實已經可以提前離開了。皇帝曾試探地問過他是否要直接歸府,但荀宴以天子之令不可隨意更改為由,繼續在此待滿十日。


    目光在窗外掠了一圈,嗯,已是天光大亮了。


    平常這個時候,荀宴已經練了一套拳法。


    不過在這裏本就沒什麽事,凡事無需分緩急,他動作便也不緊不慢。


    一大一小各自穿衣,洗漱。


    孩童好學習,這一連串的動作,靜楠其實都在學他,除卻孵蛋和玩耍的時辰,每日她都在不自覺地跟著荀宴一同更衣、洗漱、用飯,甚至打拳。


    瞥見小孩有模有樣地跟著自己出拳、抬腳、收腹,荀宴有意放慢動作,看著她搖搖晃晃地打,唇畔浮現淺笑。


    他想起靜楠第一次瞧見他打拳,好奇地問打了會有什麽用,他思索一陣,認真道:可以長高。


    從此以後,靜楠就每次都很熱情地一起學。


    如今看來,還是有些效果的,那小身板都下意識直了許多。


    晨練畢,荀宴正準備整理床鋪,看見小孩枕前一角時才想起什麽,提醒道:“圓圓。”


    小孩正踮腳在盆中淨手,聞言望了過來。


    “看看,它怎麽了。”


    他直指的小包無比眼熟,靜楠想了兩息,“呀”一聲急急跑過來,手上水滴甩得到處都是。


    原來,被布帛裹住的鴨蛋不知何時露出了一道小口,現今那道小口破了,洞口竟瞧見了一絲嫩黃的茸毛。


    靜楠雙眼睜得圓滾滾,被吸引得看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什麽,“哥哥,鴨鴨?”


    “嗯。”荀宴頷首肯定,“它要出來了。”


    事實上,昨夜他已料到了今早這狀況。他挑的是即將破殼的那顆,正好天兒正熱,簡單放在被褥中,也能滿足它破殼所需的溫度。


    他們熟睡時,蛋殼中的小鴨子已經悄無聲息啄開了一條裂縫。起初動靜不明,如今又過了片刻,慢慢傳出了微弱的“啾啾”聲。


    聽得不明顯,靜楠便湊近了聽,那聲音愈發大了。


    啾啾,啾啾——宛若鳥叫一般,卻是一隻小鴨子在努力破殼。


    明明說來是很普通的景象,荀宴卻不由自主和靜楠一起放輕了呼吸,小心翼翼看著這顆蛋。


    須臾間,蛋殼又破了些,小鴨子的茸毛愈發清晰了。


    它似乎是累了,暫作停歇,蛋殼動靜稍緩。除卻小鴨子的叫聲,隻剩下它一起一伏的翅膀,仿若它慢慢變得有力的心跳。


    靜楠雙手握成了小拳放在胸前,跟著它一起用力,又停下,再努力。


    看得出她很是緊張,稚嫩的臉蛋寫滿了嚴肅,生怕小鴨子無法破殼。


    這樣的畫麵,本該讓人有些想笑,荀宴卻不知怎的,垂眸注視著,有所觸動。


    仿佛那嫩黃的茸毛輕輕劃過心間,微癢,令人想說什麽,真正道出口的,卻是沉默。


    “阿宴出生時,可是讓我吃了一番苦頭。”母親雲氏的話突然浮現,她那時眉眼溫柔,輕輕將自己生產時的艱辛一筆帶過,“不過再多的痛,都比不上看到阿宴的那一刹那的高興。”


    “那麽小,我兩隻手掌便可托住。又那麽醜,一點兒也不可愛。”她笑起來,“但我看著,就是止不住的喜歡,”


    當時年少,荀宴尚且不懂其意,他隻是無言順從地傾聽。


    他知道,阿娘有時需要訴說。


    “嗯?怎麽如此安靜。”突來的男聲打斷荀宴回憶,卻是每日必來造訪的趙熹。


    荀宴回頭看了眼,沒有言語,趙熹也不介意,幾步湊上前來,不由睜大了眼。


    當真……孵出來了?


    他猶疑的視線來回逡巡,見荀宴麵不改色並不解釋,電光火石間,好似明白了什麽。


    荀三郎啊荀三郎……趙熹搖頭心歎,看著最冷漠,實則連小孩哭都不忍看到。


    隻要想到荀宴半夜偷偷去摸蛋的模樣,趙熹就止不住想笑,低頭看著,又是一驚——


    “哎,圓圓,不,不行……”趙熹難得大驚,連聲阻止讓靜楠停下來,奇怪看去,好似在問他為什麽。


    小鴨子歇得有點久,小孩自然認為它太累了難以破殼,所以想幫一幫。


    她動手快,轉瞬已經幫小鴨子掰開小塊殼了。


    但在趙熹的認知中,破殼這種事肯定是不能幫的,不然此鴨必定無法安然成長。


    “鴨鴨累了。”小孩奶聲道。


    趙熹搖頭,“不可,必須要讓它自己……”


    “不是。”荀宴打斷了他,沉聲道,“幼鴨破殼無力時,母鴨也會幫它,是可以的。”


    趙熹再次睜大眼,滿目猶豫。


    他確實沒有親眼看過雞鴨破殼,那些理論都是聽說而已。


    見荀宴如此言之鑿鑿的模樣,隻能暫時相信。


    幫著掰開兩塊殼後,荀宴就不再讓靜楠動作,三人一同屏息。


    靜候片刻,果然,蛋殼開大後,小鴨子很快就感受到了桎梏減輕,重新開始動作。


    這時候蛋殼已經開得很大了,它再稍稍使勁就能撐開。


    茸毛滿滿的翅膀在蛋殼中張開,仿若嫩芽破土,帶著無可比擬的衝勁,一往無前。


    連趙熹,也不由暗暗緊張起來。


    “啾啾,啾啾”小鴨子的聲音,再次由弱到強,響徹三人耳畔。


    隨著小小鴨嘴的出現,它終於完成最後的奮力一擊,頂殼而出,徹底出現在三人眼前。


    荀宴迅速後退兩步,並帶著趙熹一起,確保小鴨子第一眼看到的是靜楠。


    如靜楠在荀府抓的那隻小鴨子一般,它的身上也沾了黏液,身上仍有些濕漉漉的。大概是出殼費了太大力氣,暫時趴在殼中喘氣,又過了幾息,才慢慢睜開眼,就瞧見了滿心滿眼都是它的小靜楠。


    “啾啾”它發出這樣的聲音,像是在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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