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圓可以一直被公子照顧,他不可以。


    聞言,荀宴目光從卷中移來,平淡從容,其中並不含壓力,但那份敏銳和清明,幾乎要將林琅看透。


    從林琅的身上,他看到自己曾經的重影,也看到了新的東西。


    “嗯。”須臾,荀宴點頭肯定,“我一直在等著。”


    林琅克製著高興的情緒,好一會兒,才同樣輕輕嗯了聲。


    輕輕碰拳,這是二人的諾言。


    “阿宴。”室內傳來鍾氏話語,不無疑惑,“圓圓怎麽了?”


    荀宴腳步一頓,往裏走去。


    床榻上,靜楠正窩在裏麵不肯挪動,隻露出一個小腦袋與人說話,將被褥鼓起了一個包。


    見到鍾氏她很高興,奶聲奶氣的叫得極為親熱,但若讓她出來,便怎麽也不肯。


    鍾氏納悶,用盡方法哄人,也不得成效。


    若說是病了,這也不大像。


    “圓圓她……”荀宴思索用詞,“正在孵蛋。”


    什麽……?話出,鍾氏和林琅齊齊呆住,難得露出迷茫模樣。


    已開了口,剩下的便不難解釋,荀宴道:“前日她與人出去玩兒,帶了個鴨蛋回來,便一直在被褥中抱著,除用飯洗漱外,都不肯離開。”


    他麵上的表情一言難盡,可見這幾日被小孩折騰得不輕。


    實在是有靜楠便夠了,偏大理寺中還有個趙熹。


    無事時,趙熹便帶著小姑娘到處玩兒,時常不知跑去什麽地方,回來時,總會帶了一堆小玩意。


    前日更是直接多了一隻蛋。


    趙熹還頗為愧疚對他道:“圓圓問了我好些事,我隻當她好奇,沒想到她是想自己孵。路上我便勸了,可她無論如何都不肯放……”


    趙熹目中與其說是同情,荀宴更願意將其解讀為幸災樂禍,“恐怕她要孵上幾日才肯放棄了。”


    聽了緣由,鍾氏沉默好一陣,而後背過身去。


    荀宴輕聲道:“母親,想笑就笑吧,不用忍著。”


    鍾氏忍笑,背部聳動,但無論如何都沒有發出聲音。


    笑的不是靜楠,而是荀宴這難得的模樣。


    他素來淡然,幾時有過這無奈又頭疼的經曆?


    偏偏人是自己帶回來得,也是他無聲無息縱容的,想做什麽也無法。


    好半晌,鍾氏恢複鎮靜,輕聲道:“你和圓圓說過,孵不出的嗎?”


    “……沒有。”


    看著小孩興致勃勃的模樣,荀宴幾度要說的話都咽了回去,他不大想看到那雙明亮的眼染上失落。


    鍾氏笑著搖搖頭,往日還說林琅太順著圓圓,換了他自己,又如何呢?


    “確實也不必告訴她。”鍾氏亦不點出他那寵溺小孩的心思,溫聲道,“等過了幾日,她自然而然就放棄了,何必這時候叫她哭一場。”


    小孩興趣來得快,去得也快,總會有新事物轉移她的注意力。


    何況,孩子可比他們想象得要聰明,自己總會意識到什麽的。


    “這幾日,你就要委屈些了。”


    鍾氏如何看不出荀宴麵上無奈,實則對於小孩的存在一點也不會煩,心底喜愛得很。


    荀宴矜淡頷首,“隻能如此了。”


    再敘話一陣,鍾氏本就要離開了,這時外間卻突然響起不小的動靜。


    聽著,竟有刀劍相擊之聲。


    荀宴今日得了允許可以出屋,聞聲幾人對視一眼,對靜楠交待一聲後相繼出院查看。


    肅靜有序的大理寺湧入一群府兵,齊刷刷立在大門之後,正中幾人身影被遮擋,隱約瞥見衣角。


    遠遠望去,隻可見權勢逼人。


    大理寺正卿未歸,仍隻有兩位少卿做主,但尋常人也萬萬不敢冒犯。


    是以,被人如此遣府兵包圍,周正清和趙熹神色都很難看。


    趙熹年長,素日事務以他為先,他道:“大公主殿下,不知我大理寺犯了何事,竟勞煩您出動這些府兵。”


    原是大公主。


    鍾氏神色微動,思及聽到的風聲,本想避讓,但荀宴的身份又與大公主很有關係……她斂了眸,終究沒有製止。


    大公主未言,女官先道:“少卿誤會,殿下此舉是為確保安危,且防止賊人逃脫所為。”


    她指著大公主臂上傷口,一步上前,“今日殿下遇刺,大理寺是否該受理?”


    趙熹與周正清對視一眼,內心俱是冷嗤。


    他們又不是傻子,大公主神色冷淡,完全不像遇到刺殺的模樣。一同來的還有滿眼忿忿的駙馬,兩方明顯對立,如何不知這是家事。


    縱然論身份,駙馬不及公主尊貴,可這等事大理寺是不好沾手的。


    趙熹打了個官腔,“哦?京中竟有刺客,那殿下應報予京畿司。大理寺掌刑獄審案,卻不擅緝拿刺客。”


    “便是讓你們斷案。”女官道,“駙馬膽敢刺殺殿下,此罪該如何判?”


    “我何曾刺殺過公主?”駙馬陰惻惻地打斷她,“早說過,我要殺的,乃是那個膽敢冒犯公主的小人。”


    他厲厲眼風,直指大公主身畔青年。


    青年麵容極是俊美,風姿特秀,身姿亦是英挺,肅肅如鬆下風,高而徐引1。


    單論容貌氣質,誰也不會忽略他,宛若一塊上好美玉,即便無言靜默,亦能散發出溫潤的光芒。


    駙馬乃建平侯次子,容貌氣勢同樣出眾,可比起青年,到底不及。


    “我早說過,這是友人,亦是上賓。”大公主終於開口,卻看也不看一眼駙馬,聲音冷冷,“你明知此事,卻仍舉劍相往,可見就是衝著我來的。”


    “友人,上賓?”駙馬氣極,竟口不擇言,“讓殿下在榻上散發相待的友人嗎?”


    咳……在場之人,無不被一口憑空而出的氣給嗆住了。


    趙熹與周正清默默移開目光,心道還好大理寺在場之人不多,以他們二人的身份,無論如何也不會被滅口。


    女官大聲嗬斥,“駙馬慎言!何人允你如此敗壞公主聲譽!”


    自知失言,駙馬瞬間閉口,但充紅的雙眼證明他仍心緒激蕩。


    何人不知建平侯手握軍權?身為建平侯次子,即便尚了公主,駙馬也不曾在其麵前放下過傲氣,何況被戴了如此明晃晃的一頂帽子。


    “事情就是如此。”大公主轉向趙熹,“駙馬無故闖入公主府,持劍傷我,該如何判,你們自行定奪。”


    若是能表現出來,想必趙熹臉色不會比駙馬好多少。


    公主和駙馬鬧了紛爭,再不濟也是到禦前,由聖上裁決,他們哪來的權力?


    公主給他們丟的不是燙手山芋,而是滾燙的烙鐵。


    趙熹飛快思索要如何回話,大門外又是一陣騷亂。


    身披甲胄腰間佩劍的男子大步走來,神色凶悍,掃視了眾人一圈,在看見人群後方的荀宴時頓了頓。


    是得知消息後,剛從校場趕回的大皇子。


    “怎麽回事?”大皇子很不耐煩,看了妹妹一眼,又看駙馬,竟是對駙馬道,“你來說吧。”


    大公主雙目泛紅,一點淚水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


    她和大皇子雖非同胞兄妹,但自幼一起長大,為何他一來,向著的卻是駙馬?


    縱然駙馬家中手握兵權,皇兄此時急於招攬勢力,也不必當著如此多人的麵,拿她這個妹妹來向建平侯求好罷!


    世間男子都是如此,重利永遠大過重情嗎?


    憶起她和駙馬此次紛爭的緣由,大公主更覺心灰意冷。


    她和駙馬的矛盾,說大可大,說小可小,乃是子嗣一事。


    因幼時親眼目睹母妃難產而亡,大公主對女子生育之事留有陰影,根本不敢觸碰。


    與駙馬大婚之前,她便私下同他說了此事。當時二人亦算情濃,駙馬滿不在乎,道她何時放下了,二人再何時孕育便是。


    駙馬乃家中次子,繁衍留嗣的擔子根本不在他這處,不然不會令他尚主。


    大公主便放心了。


    但時日一長,建平侯夫人起了疑心,便向駙馬詢問。駙馬不曾掩飾,將原因道出,惹來建平侯夫人大怒。


    哪有女子敢提這樣的要求,便是公主也不該如此。


    駙馬帶著建平侯夫人話回公主府,道若是公主一年內未有孕,她便要做主為駙馬納妾。


    大公主可非軟弱之輩,脾氣起了,亦道除非和離,否則絕不允駙馬納妾!


    起初,駙馬兩不相幫,沒過多久,就從他母親那兒帶回了兩位美婢。


    那意思,大公主明白。如果她再不同意,兩位美婢就是他的妾。


    世道如此,女子為夫君繁衍子嗣就是本分,大公主深知說出去自己確實理虧,也不好鬧到聖人麵前。


    於是從那日起,她就不再見駙馬,可也不準他明著納妾。


    知道駙馬真正要了兩位美婢之後,大公主心道:大不了今後便如此過,他們不想和離,那就永遠別想讓駙馬的子嗣光明正大。


    她的舉動,駙馬一點也不理解,說到底當初那句話不過是隨口答應罷了,他哪兒想到公主會這麽久都放不下心結呢?


    哪個女人不生孩子?哪個女人生產不是過鬼門關?她是公主,便要特殊些?


    氣急之下,駙馬某夜闖入公主府,不顧公主的不情願,強求了她。


    從那夜之後,公主才真正心死。


    所以她放任自己,救下這位青年後,見他俊美多才,便留人在府中陪伴自己。


    駙馬可以尋歡作樂,她身為公主,又有何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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