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月之暗麵,你應該知道吧。」彭登問我。


    我點點頭。由於月球自轉和公轉的角度,月球始終以同一麵對著地球,其另一麵永遠隱藏在陰影裏,這就是月之暗麵。


    彭登說到這裏,差不多把他知道的全都告訴了我。我也已經明白讓他心裏的疑惑是什麽,又是什麽讓郭棟覺得這一次的商業發射任務不同尋常。


    (5)


    不管那個月球探測器裏裝著什麽,有怎樣的功能,一家私人企業的所有行為,都應該和營利有關。


    然而人類的太空探索還剛剛起步,不論是中國、美國還是其它幾個空間技術領先的國家,都還處於投入階段,國家每年成千上萬億的撥款是不求回報的,也不可能立刻得到回報。那麽一家私人公司,是出於什麽樣的動機,投大把的錢把一個探測艙發射上月球。而且這還是個無法返回的探測艙,連一克月壤都帶不回來。


    如果是一個人做了一件周圍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的事,那麽這個人多半會被當成神精病。但如果一個企業做了這樣的事,難道說這家公司的決策層集體得了精神病不成?


    這樣以億計的投入肯定是有理由的,隻是這個理由我現在還想不到而已。不但我想不到,郭棟和彭登也同樣想不出來。


    那麽楊宏民呢,他是不是知道了理由?


    想要問的都問完了,那家公司的背景彭登不清楚,他甚至沒記清這家荷蘭公司的名稱,不過我相信郭棟肯定不會放過這家公司,他一定會調查其底細。


    寇雲一直老老實實地記錄,一句話都沒說,有幾次我偷眼看了看,記錄本上還真的密密麻麻記滿了字。


    我最後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就打算告辭了,招呼寇雲起身的時候,卻發現她在向我打眼色。


    我一時搞不清這小丫頭在打什麽主意,心裏怕她搗亂,瞪了她一眼,催促她快起來。


    寇雲嘴巴動了動,無聲地說了三個字。


    我看她的口形,是「楊宏民」。


    這時候我已經站起來,彭登也起身準備送我出門,我卻沒有邁步,問他:「彭老師和楊宏民院士,應該挺熟吧?」


    被寇雲這麽一提醒,我頓時想到,彭登和楊宏民都是中國登月計劃成員,連住的地方都如此接近,而他又是郭棟幫我聯繫的,肯定是熟悉楊宏民的人。那麽他對於楊宏民的被殺,會否有自己的想法?


    彭登果然點了點頭,他神色黯然,說道:「老楊這個人脾氣急,和他相處難免磕磕碰碰,不過我們都知道他心地是好的,就算有時紅臉也不會真往心裏去。誰知道這次被遇到不測。」


    我聽他說到這裏,突然一陣冷汗。在對著彭登的時候,我完全當自己還和以前一樣是個記者,可老天我是公安局的逃犯也,是明麵上殺楊宏民的人啊,天剛才我還自報家門說是那多,幸好,幸好這彭登看樣子不知道被抓住的那個倒黴蛋叫什麽名字。


    彭登沒注意到我一瞬間閃過的不自然神情,接著說:「聽說那個殺人犯當場被抓住了,一定要重判,老楊對中國的登月事業的貢獻和作用是無可取代的呀。」


    他說著臉色越加沉痛起來。


    明明不是我殺的人,這一刻我卻心虛得要命,連連點頭認同。


    這彭登連被警察抓住的人就是俺那多都不知道,也沒提楊宏民昨上船前的那通電話,說明這案子保密情況做得很好,他也並不是我期望的知道內情的人。


    「對了,彭老師你到他家去做過客嗎?」


    「經常去啊,我們離得又近。」


    「你看到過他櫥裏的那個根雕嗎?」


    彭登點頭:「你是說那個鬆樹根雕吧,見過的。」


    「鬆樹根雕?那個是用鬆樹的根做的嗎?」


    「哦,是什麽根不知道,我是說他雕的是一棵迎客鬆呀。」


    「迎……客鬆?」我張大了嘴,在腦子裏回想了一下那根雕,好像又有點像鬆樹了。


    我和郭棟一心想著老鷹,結果把好好的鬆樹看成了展翅的雄鷹。


    「那,你在楊院士那裏,有沒有看過老鷹呢?」


    「老鷹?」彭登皺了皺眉。


    我正要解釋說不是真的老鷹,而是和老鷹有關的東西,彭登遲疑了一下,卻說:「老鷹,我倒是知道,可從沒在老楊家裏見過。」


    隨口居然問出了大線索,我心中一喜,卻聽見彭登接著說了句完全出乎我意料的話。


    「我記得,他近些年沒來過中國呀。」


    「老鷹是一個人?」寇雲終於也憋不住,瞪大眼睛脫口問了出來。


    「是呀。」彭登看我們這樣的反應倒奇怪了:「難道你們說的不是維布裏博士嗎?」


    我和寇雲四目相對,忍不住笑起來。


    昨天翻箱倒櫃找不著,現在得來全不費功夫。


    維布裏博士,瑞士雲森國際機械製造公司首席科學家,楊宏民的好友。雲森機械,就是國際上最著名的幾家製造太空探索相關機械的公司之一。因為維布裏有一雙鷹眼和鷹鉤鼻,工作態度和方式又極犀利,所以他的朋友給他起了個外號:老鷹。


    從彭登家裏出來,我不僅抬頭望向夜空。


    今夜雲層濃厚,不見月色。六、湮滅的密鑰(1)


    「老鷹找到了!」郭棟轉頭一聲喊。


    調查組的專案室裏頓時一陣人仰馬翻。


    我在電話那頭把動靜聽得分明,心裏也不免有點自得。


    管你多大來頭的調查組,管你有多少經驗豐富的成員,關鍵性的進展還不是由我取得的?


    至於我取得進展的過程是不是有點偶然,那叫吉人自有天相,又叫皇天不負苦心人,這也是一種能力,完全不會讓我不好意思。


    俺現在已經過了年少時青澀的謙虛時節,時不時在心裏自吹自擂一番,自信心和厚臉皮同比例增長,這可是行走江湖的兩大利器啊。


    不過長江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假以時日,寇雲一定會把這兩大利器打造得比我更犀利。因為我還隻是在心裏自吹自擂,她卻從彭登家中出來開始,一路表功表到了賓館。


    「是是是,你是個超合格的記錄員,一點都沒給我添亂。」


    「就隻是記錄員,就隻是沒給你添亂?」寇雲一叉腰一撅嘴說。


    「不不不,你就像福爾摩斯身邊的華生醫生,為破案立下汗馬功勞。」


    「福爾摩斯?這名字有點熟。華生?奇怪的名字,這倆是誰呀?」


    我被她噎住,好在腦筋轉得快,立刻換了個說法:「那你就是包公身邊的公孫策,缺了你不行呀。」


    寇雲的傳統教育接受的不錯,總算知道這兩位是何方神聖,扮了三秒鍾酷,就忍不住哼哼嘰嘰笑起來。


    「我才不要公孫策,我要,我要……」她的眼珠子轉了轉,大聲說:「我要白玉堂。」說到白大帥哥,她整張臉都在放光。


    我搖了搖頭,怎麽突然就懷起春來了,這丫頭的心思比六月天變得還快。


    「擦擦嘴,口水都留下來了。」


    寇雲忙用手抹。


    「哥你騙我!」


    「誰叫你笑得那麽……啊……」我虎吼一聲,這丫頭竟然進化到用掐的了,誰教她這麽毒的招數,還是……這是女人天生的技能?


    我睡了個好覺,起來就打電話給郭棟。


    看來郭棟一夜都沒睡,他已經把關於維布裏的情況,調查整理得有些頭緒了。事實證明這是一個極重要的線索,把隱藏在陰影裏的東西一點點拉了出來。


    調查組全組動員,開足了馬力收集情報,甚至其中一名組員,已經於淩晨飛去香港,再轉機去瑞士,親赴雲森。


    郭棟告訴我,等再過二十四小時到四十八小時,這個案子就會把脈絡初步梳理好,到時再詳細對我說。


    隻是耐不住我的追問,他還是告訴了我一個情報。


    維布裏在楊宏民被殺的幾天前就失蹤了。懷疑鷹已殞落。


    天壇地壇紫禁城,這兩天北京市區裏的景點幾乎都帶著寇雲轉了一圈。


    這些地方我早已經去過,玩起來提不起多大的興趣,而且……北京跑到哪裏都這那麽大,這麽轉一圈,真是累呀。


    寇雲倒是沒看出多累,她有另一個深切的體會。


    這時我們正在從頤和園返回賓館的車上。車停在馬路中間,前麵是車,後麵是車,左麵是車,右麵是車。


    「這兩天在車裏的時間,好像比在外麵的時間長唉,我們到底是在北京城玩呢,還是在北京城的計程車裏玩呢……」


    雖然我聽到過很多次對北京交通的控訴,但這是讓我最印象深刻的版本。


    晚上,我終於等來了郭棟的電話。我們來來往往談了近一個小時,急不可耐的寇雲繞著我不知道轉了多少圈。


    放下電話,我把郭棟所說的整理了一下,從頭開始轉述給寇雲聽。


    楊宏民臨死前所呼喊的,是他的好友維布裏博士。這本身就說明,這隻「老鷹」雖然不會是殺他的人,卻和案情是有重大關聯的。和郭棟的調查結果相印證,一些缺失的環節也能推導出來。


    一月十七日發射升空的神秘探測艙的委託方,是一家名字有些奇怪的公司,叫黑旗國際集團有限公司。下轄幾家小船廠和貿易公司,沒有任何和太空相關聯的業務。這家集團成立的時間不算悠久,到今年整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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