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中年警察瞪起眼睛喝止我。


    「你覺得有區別嗎,即便他們看見的是你手裏拿著匕首,也足以定你的罪。什麽匕首憑空出現在你手裏,還有什麽紙條,如果你要編的話,請你編得像一些,好歹你也是有文化的人,不要這麽小兒科!」


    他盯著我看,搖了搖頭,又說:「今天你的態度很不合作。還好這個案子不歸我們這裏,現在隻是要做個初步的案情說明,否則的話……等到了北京正式審你的時候,你要還是這種態度,有的你苦頭吃。我勸你好好想一想,要知道你這些說辭根本沒有用,殺人動機你有了,就是和楊宏民在遊泳池的衝突;目擊證人有兩個;證物也有,兇器上有你的指紋。這些,已經足夠判你了!老老實實地認罪,讓你那些個朋友找個好律師,爭取個無期。」


    說到這裏,他又搖了搖頭:「老實告訴你,楊宏民是非常有名的科學家,判你無期都難,要是你現在這個態度,哼!」


    他整理了一下筆錄材料,起身出了審訊室,過了一會兒,看守警進來,把我押了出去。


    中年警察抱著材料站在走廊裏,仿佛就在等我走出來。我經過他身前的時候,他忽然向我笑了笑。


    那是沒有任何善意的笑容。


    我很快就知道了這笑背後的含義,關我的拘留室變了。


    原先我是單獨的一個小間,大概因為我是涉嫌謀殺的重犯,而且很快要轉押至北京。可現在,我被領進去的,是個比我先前呆的地方大不了許多,卻關了四個人的屋子,連我是五個人。門一打開,撲麵一股難聞的氣味,那是汗酸、腳臭和其它不知什麽味道混和在一塊的東西。我一頭紮了進去,鐵門在身後轟然關閉。


    三坐一站,四條漢子八隻眼睛一齊向我看過來。


    坐在牢門對角角落裏的那個身材瘦弱,鼻尖狠狠彎下去,形成兇狠的鷹鉤,兩隻眼睛眯成一線,裏麵的目光透著陰鷙。


    在他旁邊坐著的人一張國字臉,天庭寬廣濃眉大眼,見我看過來,沖我點點頭,笑了笑,很友善的樣子。


    我卻沒有理會他,轉而望向另一個坐著的人。那中年警察把我扔到這裏來,顯然是想給我些教訓,這裏關著的幾人都不會是什麽善類,先觀察一下,再想想該怎麽應對。


    至於這向我示好的國字臉,要是換了幾年前初出茅廬的我,可能會憑他一張正麵角色的臉就給他打高分。不過如今……


    要是他真的表裏如一,又怎麽會和那目光陰冷的瘦子坐在一起。他這一笑,隻有讓我心裏更多一分警惕,已經習慣偽裝自己的人,多半是因詐騙之類才進來的。


    另一個人其實是蹲著的,背倚著牆,離鷹鉤鼻和國字臉一米多點的樣子。他身材矮小,頭頂原本該是刨光的,也不知在看守所裏待了幾天,多出了極薄的一層,估計再關些日子就能長成板寸頭。本來這樣的打扮在混子裏算是頗精幹的,可他目光閃爍,和我一碰就轉開去,弱了三分氣勢多了兩分狡詐。


    站著的那個是四人中最彪悍的,比我高一些,將近一米九的個子,渾身筋肉虯結。他並沒有靠著牆,兩隻垂著的手骨節粗大,不斷地張開握緊,握成拳的時候,拳麵四個骨節凸出來,如同帶了骨質拳套,張開時則露出手掌中厚厚的老繭。他手上每一次動作,小臂的肌肉都高高鼓起來,上麵黑粗汗毛會隨之張開立起,一次又一次,好像有著發泄不完的精力。


    這大漢有些兔唇,他向我微微一咧嘴,森森白牙從豁口後露出來。


    把牢房裏的情形迅速收入眼底,我心裏略放心了些。


    國字臉和鷹鉤鼻多半此前就認識,看起來關係不錯。光頭和他們應該沒太大交情,所以坐得略遠一些,但又不是太遠,這三個人隱然抱成一團,以對抗那兔唇大漢的兇悍壓力。


    彼此之間不是鐵板一塊,就有我遊刃的餘地,好好處理,爭取別吃太大的苦頭。


    好在這裏是看守所,而不是真正的牢房,這幾個人彼此相處的時間還不長,也知道要麽被放出去,要麽轉到牢裏,反正呆不了太久,沒什麽衝突的必要,還算克製。要真是監獄裏的集體牢房,越是兇悍的人關在一起,越是會決出一個說一不二的大哥,新進的人斷沒有好果子吃。


    「兄弟,犯什麽啦?」國字臉笑著開口問我。


    我知道此時不能示弱,但也不能說我是宰了個人進來的,誰知道這兒有沒有攝像頭,我這麽一說被警察聽見,就成不打自招了。


    我冷著臉看他,立右掌成刀,橫在自己的脖子上,從左到右,慢慢割過,到一半時,速度猛然加快,刷的一聲,頸上顯出一道白痕,又慢慢泛紅。


    (4)


    我朝這幾人笑了笑,他們的眼珠都是一縮。就連兔唇大漢,手上的動作也慢了幾分。


    這一割一笑間我刻意營造的兇殘氣氛,果然給我鎮了下場子。看來我的演技是不錯的,隻是剛才太入戲,指尖颳得脖子火辣辣的疼。


    忍著不去管脖子,我走到另一個無人的角落,慢慢坐下,靠著牆閉目養神。我沒心情和這幾個搭訕,希望能就這麽相安無事,直到北京來人把我押走。


    願望終究隻是願望,大約隻過了一個多小時,拘留室裏相對平穩的狀態,因為一個新成員而打破了。


    當這間囚室的第六名成員被看守警推進來的時候,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因為這是個女的。


    淩亂的頭髮讓尖下巴外的大半張臉若隱若現,薄薄的耳朵從碎發裏翹出來,看起來就像個落難的精靈。


    她很年輕。


    不知是巨大的聲響還是難聞的氣息,鐵門關上的時候她往後縮了縮。不過她很快發現這是徒勞的,狹小凝固的空間讓她逃無可逃。


    女孩微微低著頭,陰暗房間裏的五個男人顯然給她很大的壓迫。烏黑的眼睛透過飄散的髮絲觀察著我們,警惕又彷徨。


    兔唇又無聲地笑了,嘴咧得比我進來時大得多,從側麵我能看見他蛀了的槽牙。


    女孩慢慢地退到牆邊,一個離我們最遠的地方。


    實際上,在這麽小的房間裏,躲到哪裏,離其它人也都隻是一步之遙。


    和我進來後不同,這一次,男人們的目光都追了過去,落在她的臉上,身上,交錯著移動著,若是一般的女孩子,此時恐怕覺得這視線就好像切割刀,所到之處都皮開肉綻。


    女孩沒動,可是她手臂上的皮膚,每個毛孔都因為顫慄而突起。


    兔唇的嘴到現在都沒有合上,我懷疑因為兔唇的緣故,他的嘴再怎樣都無法天衣無fèng地合起來。豁口後的一抹腥紅,是舌頭。


    國字臉再一次忠厚地笑了。


    「妹子,怎麽上這兒來了?」他問。


    鷹鉤鼻用手一撐,蹲了起來,半仰著頭,盯著女孩,嘴角斜斜翹起。


    光頭早已經坐下,脊背貼著牆聳動了幾下,發出「沙沙」的摩擦聲,他的背上好似一下子癢起來,歪歪扭扭地蹭動著停不下來。


    這幾人都沒什麽大動作,但我卻覺得,屋子頓時變得更小更擠了。


    女孩擋著臉的頭髮多數已經自然地滑向兩邊,五官生得靈巧而倔強,她抿著薄薄的嘴唇,沒有回答。


    鷹鉤鼻站了起來,他斜眼瞥了瞥兔唇,又透過鐵門上的窗口看了眼外麵,然後轉回到女孩身上。


    「長得挺漂亮啊,好妹子。」他的聲音尖細,又故意說得陰陽怪氣,讓我心裏一陣噁心。


    「嘿嘿。」兔唇低笑了兩聲,渾濁得像喉嚨裏含著濃痰。


    鷹鉤鼻慢慢向前走了兩步,隻是兩步,就已經離女孩很近了。


    女孩露出嫌惡的神色,往旁邊挪了挪。


    「喲,你這什麽表情啊。」鷹鉤鼻轉頭對國字臉說:「這妞看不起我們呢,哈哈。」


    冷笑兩聲,他突地朝女孩啐了口唾沫,道:「到這兒還裝什麽純情,我看你是賣的時候被抓現行的吧,有句話叫什麽來著,出來賣遲早是要還的。」他對自己改編的創意很滿意,又嘿嘿笑了起來。


    女孩頭一偏,鷹鉤鼻的唾液濺在她麵頰上,她有些驚慌,一邊用手擦臉,一邊貼著牆躲著鷹鉤鼻。


    「我,我不是的,你想幹什麽?」


    大概因為我是房間裏唯一沒有任何動作的人,女孩為了躲閃鷹鉤鼻,往我這裏挪過來。


    「都是落了難的,還能幹什麽?」英雄救美是我的天性,雖然自己的處境很不妙,卻也不能置身事外。我用了一個自己覺得比較拽的姿態慢慢站起身,開口說了進這間牢房的第一句話。


    鷹鉤鼻聽了我的話動作緩了下來。他也的確隻是想嚇嚇這女孩,找些樂子,不過要是過了火,這女孩叫起來引了看守警過來,可沒他的好果子吃。


    女孩側著臉看了我幾眼,又走近了兩步,和我站到一起。


    鷹鉤鼻看看我們兩個,嘴裏輕輕「切」了一聲,走回國字臉身邊。


    拘留室又恢復了安靜。


    女孩站在我身邊,卻並不和我說話,心裏顯然還提防著。


    我站了一會兒,又重新坐下。兔唇的眼睛時不時沖我看,現在這裏的格局,我和女孩顯然是最弱的一方,剛才掃了這幾人的興頭,暴燥的兔唇心裏一定很不慡。


    我被他盯的心煩,索性閉起眼睛睡覺。


    閉目養神了一會兒,耳中聽見「悉悉索索」的輕微聲響,睜開眼往發聲處一看,卻是女孩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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