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眼裏,我女兒很漂亮吧。」


    我不知他為何突然又提起這個話題,看了眼何夕,說:「任何人都會認為她很漂亮,除非那個人的審美有問題。」


    「你看她的眼眸是什麽顏色的?」


    「淡藍色。」我說出來就有些後悔,我該看一眼何夕再說的,一般人都會這樣,現在不假思索地說出來,誰都會明白我對她有多注意。


    範海勒隻是一笑,又問:「你看她的衣服是什麽顏色的?」


    「也是藍色的。」


    「白色的褲子,是嗎?」


    「是的。不過這和我們剛才的話題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關係,你確定這件衣服就是你看到的這個顏色嗎?」範海勒指著何夕問我。


    「當然,難道你覺得這件衣服不是藍色?」我忽然有些心虛,可我讀書時候體檢並沒查出來色盲或色弱啊。


    「你知不知道,其實我們人眼能分辨的顏色是很有限的。」


    我點頭。


    「一隻蒼蠅看出來的世界和人是不同的,因為它們眼睛的光學結構和人不同,蒼蠅看這件衣服,很可能就不是藍色的,那麽是蒼蠅對,還是人對?」


    「這個,我們是人,當然要站在人的立場上。」


    「其實,眼部結構再精密的生物,能分辨的光譜也是極有限的,這代表什麽?這代表著一個人,一件衣服,究竟是什麽樣子的,我們並不知道,我們所看見的是全部的一丁點。」他伸出小指比了一下,以示隻有極少的一點點,


    「不單是視覺,我們能聞到多少氣味,就算是狗,又有多少氣味分辨不出?還有聽覺也是這樣。一個人認識世界,是從眼、耳、鼻來認識的,但這三個器官所反映出的世界,離這個世界的原樣可差得太遠了。哦,要再加上觸覺,那同樣不可靠。科學儀器是人體器官的放大和延


    續,它們的作用同樣有限得很。」


    「所以您認為像經絡、穴位這些,是真實存在,但由於我們的認知手段有限,所以還發現不了這些就在體內的東西?」我皺著眉,一邊思索他


    的話,一邊問。


    「對,就是這樣。」


    這時何夕已經結完帳,她搖了搖頭,顯然對她父親這種大膽的想法並


    不很認同。


    「差不多了,我們往安檢去吧,邊走邊說。」


    「我倒是想到一個理論,可以和您的想法相呼應。」我起身的時候說。


    「說來聽聽。」


    「我們現在所接觸到的一切物質,隻占宇宙總物質的百分之四左右,而比這些被稱為一般物質多許多倍的,是一種被稱為暗物質的東西,這些物質看不見,目前也探測不著,是由遙遠宇宙裏一些天體不正常的運行軌跡推斷出的。而比暗物質總質量更多的是暗能量,同樣看不見摸不著。如果暗物質、暗能量不僅在遙遠的宇宙空間裏存在,而且在我們身邊也有的話,那麽中醫理論就能解釋了,因為經絡是暗物質,所以目前的儀器查不出。可它確實存在,所以能發揮作用。」


    範海勒用力一拍我的肩膀,哈哈大笑起來:


    「你這個想法太好了,補充了我想的許多不足。不僅僅暗物質,還有暗能量。我一直以來堅信中國道家的練氣術是真實有效的,沒錯,那就是暗能量,流淌在身體裏的暗能量!」


    何夕搖頭,輕聲對我說:「父親特別迷信道家的學說,一直根據道家古籍做各種嚐試性的醫學研究。要是在過去,他肯定會煉丹養氣做個方士的。」


    「怎麽,你不相信?」


    「也不是完全不信,可我還是習慣從西方醫學出發,根據被證實的理論踏實地進行研究。這可能和我的學習環境有關吧。」


    範海勒的身影消失在安檢通道後,剛才他和我們言談甚歡放聲大笑,但此刻為什麽他的背影卻顯得如此憔悴?


    是我多心了,還是範哲給他造成的打擊實在太大,讓這位老人的內心,已經不堪重負?


    範海勒之約(4)


    從很遠處就能看見徐家匯天主教堂兩座銳利向天的尖頂。這幢漂亮的哥德式建築是上海最大的天主教堂,建造於一九一o年,歷史悠久,屬於上海市文物保護建築。繞過門口的噴水池,我和何夕走進這座富麗堂皇的大教堂。


    今天是周六,我們到的時候是下午,並不是彌撒時間,教堂裏的人並不多。我向一位天主教徒詢問神父所在,他指了一位戴眼鏡穿黑色便服的中年男子給我看。


    「您好神父。」我走上去對他說。


    「您好,第一次見到你,是哪位教友帶你來的嗎?」他向我微笑。


    「並不是。是這樣的,我有一位朋友三個月前可能到這裏進行了一場告解,那也是一個星期六,在早上。如果可能的話,我想找出那位聽他告解的神父。」


    神父睜大了眼睛,驚訝地望著我:「哦,您想幹什麽呢?*


    「他被牽扯進了一宗很嚴重的案子,我想問問……」


    神父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打斷我:「哦天哪,您不是我主的信徒吧?」他在胸前畫了個十字,低聲念了一句,「信我主得永生。」


    「呃,是的。」我尷尬地回答。


    「那麽我告訴您,任何情況下,神父都不能透露告解者的告解內容。這是最基本的守密原則。」


    「啊。」我驚訝地看了一眼何夕,她也皺起了眉頭,看來何夕也不是天主教徒,對這項規定不太清楚。


    「但是,這可能關係到許多人的生命。對於警方來說,這也是非常重要的線索,是否要公安局出麵……」


    「先生,」神父搖了搖頭,再次打斷我,「誰來都沒用,我說過,是任何情況。透露告解內容是嚴重違反教規的,哪怕那是個在逃的犯人,我們也無法提供幫助。」


    事前我也猜到神父會對告解內容守密,這是基於道德的一般推斷。所以本準備先自己試試,實在不行就讓警方出麵,想來真正威脅到了公共安全,總能讓對方開口。沒想到天主教在這方麵的規定竟如此嚴厲,看似完全沒有迴轉的餘地。


    「看來隻能再想辦法了,再說我哥哥也不一定是找神父告解,他第一次到這個教堂來,並不認識神父,說不定他隻是到這裏對著聖母和耶穌像默默懺悔。」何夕對我說。


    或許範哲並不是來懺悔的,而是來這裏找什麽人、辦什麽事。還得想個辦法,最好能確定範哲那天來這裏都幹了些什麽。我在心裏想著。


    神父又一次皺著眉,對何夕說:「請不要把天主教和新教搞混了,天主教是不允許教友獨自懺悔的,隻有神父才能代替主寬恕你的罪。」


    「對不起。」何夕立刻向他致歉。


    神父對何夕的態度相當滿意,微笑示意原諒了她的過失,問道:「你們說的那位教友,並不是本地教友吧?我想本地教友大多都該來過這裏。」


    「是的,他在瑞士,三個月前來過上海,隻待了短短幾天。」


    「是嗎,我們一般隻接受本地教友的告解,倒並不一定是做完彌撒的時候,平時隻要約好時間就可以。如果是不認識的教友,特別如你說是外國的教友,在我的印象中,最近幾個月我不記得有哪位神父接受過這樣的


    告解。」


    「哦,不過他看起來就是中國人的模樣。」何夕補充說。


    「是的,大概一百八十五厘米高,側臉和我很像,來的時候應該還提著兩個箱子。」我說。


    神父搖了搖頭:「應該是沒有。」


    可是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旁邊有人「啊」地低聲驚呼了一聲。


    轉頭望過去,是個看起來不到三十歲的年輕男子,印象中剛才他一直站在我們旁邊。他穿著件神服,我想應該也是神職人員吧。他無疑是被何夕的美麗所吸引過來的,我記得神父也能結婚生子,所以這種反應一點都不奇怪。


    「方波,怎麽?」神父問他。


    「他們說的那個人,好像,我見過。」方波說著望向何夕,「也是在一個星期六吧,我們剛做完彌撒,大概在上午九點左右。」


    「對。」我和何夕一起點頭。


    「他向我做告解了。」他緩緩地說。


    「向你?」神父奇怪地看著他。


    「其實不能這麽說,我是一個修士,並沒有資格聽告解。但那天這個人堅持這麽幹,他先向黃堅勇神父要求,被拒絕後又找了我。」


    「原來是這樣。」神父沉吟片刻,說,


    「你並沒有做告解神父的資格,所以你聽到的不能算作告解,這樣為告解守密的教規就不能約束你。你自己決定是否告訴這兩位朋友吧。」說完他向我們告辭走開了。


    「我們有非常重要的原因,希望您能幫助我們。」何夕對修士方波說。雖然她的態度依然略顯冷峻,但異常專注的眼神已經讓這位年輕修士有些侷促了.死亡·範哲的最後告解從神學院獲得了修士資格後,方波必須在徐家匯天主教堂協助神父工作一段時間之後,再回到神學院繼續學習,才能最終獲得神父稱號。


    這是一個炎熱的早晨,天主教堂宏大的穹頂下,剛做完彌撒的年輕修士心神寧靜,雖然額上有微微細汗,但整個人就如在最舒適的季節裏,主的榮光把熱浪隔絕在心靈之外了。


    剛才彌撒的時候大殿裏濟濟一堂,這個教堂的教友一共有幾萬人,其中相當一部分會在雙休日來到這裏。等到了明天——周日,來這兒做彌撒的人會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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