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沒有對歐明德說前因後果,這是他察言觀色後為我額外做的事。


    「謝謝。」我表示了感謝,雖然我覺得這其實並不重要。範哲是當天中午的飛機,他當然是打的回賓館拿行李後去機場。


    範海勒之約(2)


    出了歐明德的診所,我拐出弄堂走在延安路上。今天上海來了寒流,氣溫比昨天低了好多,風很大,吹在臉上略略有一點刮進皮肉裏的痛。這正是我現在需要的。


    「咦,那記者,你不和歐醫生吃飯了?」一個大嗓門打散了我的茫然。


    我隨聲望去,是王潤發。他正在一個公交車站牌下驚奇地看著我。


    「啊……我中午臨時有事,隻好和歐醫生冉約時間了。你還沒等到車嗎?」


    「可不是,都等了二十分鍾了。」王潤發抱怨著。在這樣的天氣裏等二十分鍾的車是有些難熬。


    「哦,我順路帶你回醫院吧。」我招手讓一輛出租停下。先前讓他先走是不得已,現在碰到了,當然不好意思不把人家送回去。


    「那就謝謝啦。」王潤發也不和我客氣,跟著我上了車。


    芮金醫院並不遠,加上紅燈等候也就二十分鍾。王潤發道謝下車後,我讓司機去浦東國際機場。


    「啊,去機場,那你能不能稍微耽誤一會兒,我去加個油。」


    「那算了。」我把車費給他。


    「哎,等等,不會多算你錢的。」司機著急地說,這可是筆大生意。


    可是我心情不好,不高興和他多磨蹭,開門下車。


    芮金醫院門口排著好幾輛車,選擇多著呢。


    我走到排在第一輛的計程車旁,正要拉門上車,眼睛掃過後麵那輛車,卻一愣。


    那是輛大眾的計程車。


    不會這麽巧吧。我心裏想著,但這輛車車牌的最後三個數字,正是「836」。


    我摸出寫著數字的紙對了一下,然後向這輛車走去。


    「您好,去哪兒?」司機側過臉向我點頭示意。


    「機場,浦東機場。」


    他吹了記短暫的口哨,啟動了汽車,這可是筆大單子。開過前麵停著的那輛車時,他特意降下車窗,露出笑容。


    是在示威嗎?殘酷競爭無處不在啊。


    「還是坐我們大眾的車子好啊。」上路之後,司機打開話匣子,開始誇耀自己所屬的大眾出租公司,其品牌優勢有多好,服務有多到位,以至於像我今天這種主動挑選他車的現象屢見不鮮。其實我知道,這正是上海所有小出租公司的駕駛員痛恨大眾出租的原因。


    「你經常在芮金醫院門口泊車等客人嗎?」好不容易等到他說話的間隔,我趕忙插嘴問。


    「是啊,這算是我的據點,要是車在附近,多半會過來看看有沒有生意。怎麽,您經常會從這兒要車?」


    「哦,不是。」我心裏琢磨著,該怎麽開口問。


    「您急著趕飛機不,要不要我給您開快點兒。」


    「隻要十一點前到就行。」


    「那沒問題,肯定到得了。我開得穩一點,安全最重要嘛。您這是第一次坐我的車,包您留下個好印象。您看我可是三星駕駛員,有什麽要求盡管提。要聽音樂嗎?」


    「不用不用。嗯?你確定我第一次坐你的車,你每天拉這麽多客人,


    說不定拉過我呢。」


    「不可能,我這人的記性特別好,要是您坐過,我肯定能記得。」


    「記性好?」我笑了,「那我考考你。」


    「考我記性?好,你考考看。」


    「我有個朋友,上次說在芮金醫院門口坐過輛大眾車,司機態度特別好,可能說的就是你。你想想,今年八月二十號,你在這裏醫院拉過人沒?」


    「八月二十號啊……」前麵黃燈閃爍,他緩緩踩下剎車,讓車穩穩停住。


    「早上一單,下午一單,一共做過兩單,你那朋友長什麽樣?」


    「哈,你還真記得。他比我高半個頭,男的,和我差不多年紀。」


    「早上的,是不是?人長得不錯。」他轉過頭看了我一眼,「好像和你還有點像呢,是你親戚?」


    我心裏驚訝,這司機的記性還真不是吹的。


    「對,是早上,你記得幾點嗎?」


    「七八點吧,不到八點。去的教堂。怎麽樣,我可從沒見過記憶好過我的人呢。我記得送他到教堂的時候大概八點剛過的樣子。」


    教堂?我心中驚訝。怎麽會是教堂,不是賓館嗎?


    「還記得什麽教堂不?」


    「當然了,徐家匯大教堂啊。」


    那是上海最大的天主教堂,範哲去那裏幹什麽?


    意料之外的線索總能帶來意料之外的收穫,如果不是急著趕去見範海勒,我真想立刻去一次徐家匯天主教堂。


    到達浦東機場的時候離十一點還差一刻鍾,不多久就接到了何夕的電話。說明了自己的位置,幾分鍾後她就出現在不遠處向我招手示意。


    她穿著件皮毛一體的細腰夾克款藍色上裝,下身是條白色馬褲,兩邊有漂亮的棕色交叉紋褲線,腳上蹬了雙翻毛皮靴,長發在腦後紮了個髻。我這些天從未見她這樣打扮,勃勃英氣直逼而來,同時又盡情展露了身體的動人曲線。她就像製造出了巨大的空間塌陷,根據廣義相對論,候機大廳所有人的視線都不可抗拒地往那裏偏移。


    「怎麽樣?」我剛走近,她就急著問道。


    「是他。」我沉聲說。


    何夕神情一凝,停了停說:「走吧,父親已經在等你了。」


    「他是天主教徒嗎?」何夕走得很快,我加緊腳步跟上她問。


    「是的,你怎麽知道?」


    「他離開醫院後,去了上海一座天主教堂。」


    何夕放慢了速度,轉頭看我,說:「他去教堂了?難道是去告解?」


    「告解?」我眼睛一亮,「很有可能。如果他對自己的行為有負疚感的話……」


    「下午我們一起去一次,如果是告解的話,找到那個神父。」何夕說。


    「好。」


    範海勒之約(3)


    這是一家中餐館,已經上了四個冷菜,進門的時候,何夕告訴侍者可以上熱菜了。我們的時間並不多。


    我們的桌子在一個玻璃隔間裏,一位滿頭銀髮的老人正從印著甲骨文花紋的毛玻璃悠閑地看著外麵來往的旅客。發覺我們到了,他轉過瞼,站起來伸出手。


    他的手相當有力,消瘦的臉龐在露出笑容的時候原本就明顯的皺紋變得如刀刻般四處縱橫,很滄桑。不過他的金邊眼鏡和細狹的雙眼又給這張臉增添了許多儒雅風範。


    「聽我女兒說起過你,感謝這些天你對她的照顧。」


    範海勒的第一句話讓我有些措手不及,連聲說:「哪裏,哪裏。」


    他看我拿出筆記本來,擺了擺手說:


    「來,邊吃邊聊,不用那麽正式。事後有什麽記不清的,你可以問何夕,她的記性可是很好的,而且許多問題她也可以代我回答,就當是我說的,沒關係。」


    他的態度相當友善,看來何夕說了我些好話,讓他對我有了個好印象。


    「聽說您是上海人?」


    「是啊,最近一次回來還是在一九九八年,完全都不認識了。」範海勒感嘆著。


    「您什麽時候離開中國的,我覺得您的經歷應該很傳奇吧。」


    「一晃有四十多年了……」


    範海勒原本學的是中醫,出於對醫學的熱愛,他極希望能夠係統地學習西方醫學,進行中西醫的對照比較,從而走出一條新路來。所以他在三十多歲的時候,辭去了中醫醫學院教授的職務,毅然離開中國。那時「文革」尚未開始,否則即便他有海外關係,也走不了。


    這些經歷他幾句帶過,在西醫有成後如何以「醫者濟天下」的理念成立海勒國際,說得更是簡單,不過其中的艱辛故事如果真要講,恐怕等他上飛機也隻說了個開頭吧。


    「您是範氏病毒的發現人,這個病就是以您的名字命名的,能不能談談這次上海莘景苑的情況。」這是本次採訪的重點,同時也是我自己相當關心的問題。


    範海勒的眉毛慢慢擰緊:


    「這是一個相當危險的病毒,它的危險性不僅在於高致命性,更在於這種病毒形成新變種的速度和其他病毒相比,要快許多。這次在莘景苑造成傳染的病毒是一個新變種,出現了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人傳人特性。這是危險的信號。目前海勒國際正致力於開發一種廣泛適用於大多數變種的疫苗,但這項研究還剛剛開始。」


    「莘景苑採用了相當嚴格的隔離措施,但還是有那麽多人染病死亡,這是否意味著在前期有什麽地方還做得不夠好,以後如果再發生類似的情況,還有什麽地方能改善嗎?」


    範海勒擱下筷子,看著我說:


    「你們已經做得足夠好了。這也就是在中國,要是在西方哪個國家,絕不可能做到上海這樣第一時間的強製性隔離,那會產生災難性的後果。這次市政府的處理,我覺得可以成為一個範例,萬一再次在人口密集區發現範氏症患者,在確定傳染性之前就要控製起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亡者永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那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那多並收藏亡者永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