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握住我的手。


    輕輕的,卻足以讓我心跳加速。


    「對不起,我知道這樣做很不妥當,但我真的有苦衷。不要再問了,好嗎?」


    她從未用這樣的語氣說話,這一刻我感覺到了她堅硬外表下的脆弱。


    我嘆了口氣,點點頭。


    她的手早已經鬆開,那冰冷的觸覺讓我懷念。


    她究竟埋藏了什麽在心裏,隻稍稍曝露出一些,就顯得如此無助。我不會再追問她,但也不會放棄.


    如果可能,我想和她一起麵對。


    懷著滿心的疑惑從提籃橋監獄出來,我在家裏的大床上躺了一個小時,想睡個午覺。這些日子我的精力大大透支,每天睡足八小時都不夠。


    仰天躺在柔軟的席夢思上,連日來的疲倦從心靈深處一點點泛出來,卻怎麽都無法真正進入夢鄉。


    何夕的身影在我眼前浮動,距離忽遠忽近,藍色的眼眸始終凝望著我。


    我從淺睡的亂夢中掙紮出來,索性坐起,披上外衣,靠在床背上。


    程偉平投放的毒藥是否就是範氏病毒還有待確認,到目前為止一切都是推測。就算是範氏病毒,與莘景苑的也有很大不同,用何夕的話來說,是另一個變種。這個變種不具有傳染性,否則程偉平早就死了,上海也早翻了天。


    這且放在一旁,何夕那麽關心的人是什麽身份,她為什麽會認為程偉平可能認識他?


    照今天何夕說的幾句話,我猜測她以為自己認識的某個人可能與偷盜內髒的人有關,或者就是偷盜者本人!


    何夕是聽完杜琴所說的話之後才有這種懷疑的,杜琴說了些什麽關鍵的東西?


    等等,我記得何夕追問過杜琴一句話……是時間,她追問過內髒失竊的確切時間。這麽說這個時間點能和她的懷疑契合。


    八月十九!


    何夕在探望室試探程偉平是否和內髒失竊有關,如果有關的話他就可能認識照片上的人,但他的回答和先前對警察的一樣,同樣他也不認識照片上最右側的男人。看當時他的神情,並不似作偽。


    我覺得自己略微理出了些頭緒,然後發現隱藏著的秘密更多。照片上男人的身份,他做了什麽事讓何夕聯想到偷內髒的人,困擾何夕的是什麽,甚至她來上海的真正目的……她真的是來度假那麽簡單?一個研究員到上海來度假,卻主動摻合到醫療救助隊裏?


    不對,如果她懷報目的而來,卻一來就要進入莘景苑?何夕可不是會心血來潮的人,這豈不是說明她的目的和在莘景苑裏發生的事有關?


    是範氏症?一切又回到這場傳染病上來了。


    我的腦袋開始發脹。


    照片上最右側的男人……三個人的合影……


    我掀開被子下床。


    去莘景苑!


    「你看到了一張照片?」倫勃朗問。


    現在莘景苑裏雖然還是氣氛緊張,但比起我剛來的時候已經舒緩一些。畢竟地下一層裏的病人越來越少,醫療小組比先前要從容得多。倫勃朗能安心坐在辦公室裏整理數據寫報告的時間也慢慢多起來。


    「呃,何夕向一個叫程偉平的人出示了張照片。」


    「程偉平?那是誰?」


    「呃,他可能用範氏病毒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已經被判無期徒刑……」


    「範氏病毒!」倫勃朗的眼珠瞪得更大了。


    「呃,那個……」我發現要交待的事情千頭萬緒,隻耐下心來,從海尼爾氏症康復開始講,直說到程根內髒被盜,以及何夕對此表現出的超乎尋常的關心。


    倫勃朗的神情越來越嚴肅,等我說到何夕拿出一張三人合影給程偉平看,其中有他、何夕和另一個男人的時候,開口問我:「那張照片裏,我是不是穿的黑色毛衣?」


    「好像是。」


    倫勃朗取來自己的公事包,從裏麵找出一張照片遞給我。


    「是這張嗎?」


    「就是這張。」我第一眼看見的時候就說。


    再仔細端詳,我的心卻一點點沉了下去。


    照片保存得不錯,但看得出不是新近拍的。背景是頗有些年頭的建築,兼具中西風格。三個人並排站在一起,照片最左邊是穿黑色毛衣金髮碧眼的倫勃朗,中間是黑髮藍瞳的混血兒何夕,最右邊的那個男子,卻是黑髮黑眼,完全的東方人模樣。


    這人長得相當俊秀,人也挺拔,身高在一米八以上,戴一副金邊眼鏡,書卷氣很濃。


    中間的何夕看起來要比現在稚嫩一些,她緊緊靠著左首的男子,伸手攬著那人的腰,最重要的是,她的臉上滿是笑容。


    雖然那兩人也麵帶微笑,但何夕的笑容,一看就知道,是充滿幸福的陶醉。那天晚上在酒吧,她展露的笑容已經令我驚訝,此刻我簡直不敢相信,何夕竟然還會有這麽燦爛的笑容。


    我這才省起,自己可從來沒問過何夕她是否有男友,甚至是否已經結婚。直到這時我方真正了解,自己對照片上的女子有多麽迷戀,以至於全沒了方寸。


    或許是莘景苑的巨大壓力,使我彷徨虛弱,再遇見這樣令我動心的女子,便一下子沉溺了進去。


    所以現在瞧見這張照片,一時間心裏百味雜陳,極想問清楚這是誰,和何夕到底是怎樣的關係,卻覺得嘴裏又幹又澀,話到口邊竟問不出來。


    毀滅的機率;第一個遊戲(2)


    我相信此時自己的臉色一定難看得很,不過彼此都帶了頭罩,倫勃朗並未留意,見我盯著照片沉默不語,便自顧自說了起來。


    「我們都是孤兒。」他的語氣中有一縷淡淡的悲哀。


    「看到背後的那幢建築了嗎,這是香港聖公會孤兒院,1984年遇見父親之前,我們一直都住在那裏。」


    我靜靜地聽著倫勃朗述說往事,那些並不輕鬆的少年時光。


    照片裏我不認識的男人名叫範哲,他年紀在三人中最長,也是唯一一個跟養父姓的。範海勒沒有孩子,當時住在瑞士,特意跑到香港聖公會孤兒院,想抱個中國孩子回去養。但孤兒院裏三個人從小玩在一起,感情極好,所以最終一齊被範海勒領了回去。


    範海勒中西醫的功底都相當深厚,那時他的海勒國際已經創辦,並一年年穩健發展。耳濡目染之下,三個孩子都對醫學發生興趣,並且出於對養父的感激,很早就立下誌願,將來要加入到範海勒的事業中。後來果然就讀醫學名院,畢業後加入海勒國際,成為範海勒最得力的臂助。


    「那範哲與何夕是……」我忍不住插嘴問。


    倫勃朗的目光轉到照片上:「你也看出來了吧,他們是……」


    他們是情侶!我心裏掠過這樣的話,但出乎意料,倫勃朗並沒說出那兩個字,而是停住了。我不禁抬頭看他。


    「其實,是何夕的單戀啊。」倫勃朗嘆息著,說出一句讓我萬萬想不到的話。


    何夕的單戀!


    「你一定很奇怪吧,像何夕這樣擁有驚人美貌,同時兼具智慧的女人,還會發生單戀的事情。可現實是範哲一直把何夕當作親妹妹,他對何夕是隻有兄妹之情,卻無男女之意。他不是不知道何夕的心意,隻是一直裝糊塗罷了。你還記不記得那天,何夕說我不是他哥哥的事?」


    我點了點頭。


    「她隻叫範哲哥哥。那個詞……對她來說,是有著特殊含義的。」


    「原來……是這樣啊。」我還打算著向她正式發動追求攻勢呢,現在想還真有些可笑,那樣的情感,又豈是我這樣一個相識半個多月的人輕易能撼動的。


    隻是要放棄嗎,自己的身體已經起了充分的化學反應,可不是單憑理智就能停下來的。


    「可是範哲他,唉。」倫勃朗長長嘆了口氣。


    「他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他不久前被不明病毒感染,現在重度昏迷中,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啊,是什麽病?」我大吃一驚。


    「是一種此前從未見過的病毒,免疫係統被刺激得發瘋似地運轉,高燒四十三度,血液像在沸騰。能想的辦法都想了,還是沒用,現在怕是腦神經都被高燒破壞了,身體裏麵更是千創百孔。」


    「什麽時候的事?」


    「昏迷有三個月了。」


    「三個月?」我在心裏算了算,一個日期突然跳了出來,我脫口說:「八月十九日?」


    「具體哪天記不清了,反正是八月下旬。」


    「他是怎麽會染上病毒的?」我追問,我覺得這可能是關鍵所在。


    「他是突然發病的。所以這很難說。」倫勃朗皺起眉頭,似乎思索了一番後才回答我。


    「他一直待在你們日內瓦的總部嗎?沒去過別的地方?」


    「範哲是休假後回到總部不久才發病的,至於他去了哪裏休假我不太清楚。那段時間他的行蹤……」


    「怎樣?」


    倫勃朗搖了搖頭,沒有再說。


    我猜測他的意思,是說範哲那段時間的行蹤相當詭秘嗎?


    「可如果範哲隨時都可能死去的話,何夕難道不應該陪在病床邊嗎,怎麽會還有心思出來度假?」我問出了另一個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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