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保持沉默。


    我們之間總是我說得多,她說得少,相處了幾天,反而是第一天晚上最融洽。可能是酒精的緣故。


    「時間不早了,明天還要繼續。」何夕站了起來。


    我點點頭,拿起外套披上。我總是陪她走到芮金賓館,今天也不例外。


    「這幾天時間過得特別快,算上今天,我在莘景苑已經呆滿一周了。」


    「你已經習慣了吧。」何夕說。


    我笑了笑:「今天早上我走到救護中心門口的時候,在想,這個建築就像頭張開嘴的巨獸,被送進去的,沒一個能活著出來。」


    「那你呢,你算什麽?」


    我想起了黑幕後那一堆布片發紅的拖把。


    「我們就像幫巨獸剔牙搞衛生的小蟲子。」


    「不知所謂的比喻。」何夕說。


    「喂!」


    「喂!」


    一個人在旁邊的小巷裏招手,見我們停下來看他,手招得更急了。


    「幹嘛?」我問。


    「誰是何夕,你們誰是何夕。」他焦急地喊著。


    「找我?」何夕向他走去。


    黑乎乎看不清那人的臉,我趕忙跟上去。


    「有人讓我把這個瓶子給你。」那人晃了晃手裏的東西,走上來。


    「什麽東……」何夕話沒說完,那個小瓶裏就噴出一團氣霧,何夕晃了晃,倒在地上。


    那人又沖我噴了幾下,我捂著口鼻,還是不小心吸進一絲,頓時頭髮暈。


    眼前的景物開始旋轉,我忙往後退,頭上卻被人從後麵重重砸了一下,前麵的人趕上來又噴了一記。


    醒過來的時候,頭比那天醉酒更痛十倍。


    一個人搖著我的肩膀,暫時看不清是誰。


    疊影慢慢清晰起來,是何夕,她蹲在我麵前,一臉焦急。


    黑暗裏的匕首(3)


    「別搖,頭痛。」我製止她。


    「你流血了。」


    我摸摸腦袋,有點黏,旁邊地上是兩塊殘磚。


    「好多年沒被板磚拍了。沒事,腦袋沒破。」我扶著牆站起來。


    「被搶了嗎,你少東西了?」我問。


    「我也剛醒,還沒察看。」何夕說著摸了摸領口,又檢查自己的口袋。


    我打開包,皮夾還在。


    「好像沒少東西,項鍊和錢都在。」何夕說。


    「我也沒少錢。」我捂著頭皺眉說:「不為錢,又沒劫色。」說著看了眼何夕,她衣冠還算整齊。


    「看什麽呢,他們什麽都沒幹。」


    我看了看表,大概暈了不到半小時。


    「你真的什麽都沒少?他們是衝著你來的。」我說。剛才分明聽那人叫何夕的名字。


    何夕搖頭。


    「那就隻能先回去了,我和警局的朋友說一聲,讓他們幫著查查,剛才你看清那傢夥沒?」


    「背光,看不清。是不是有兩個人?」她問。


    何夕先暈倒,沒看見動手砸我的那個人。


    「是的,背後還有一個。你惹過誰沒有?或許這代表某種警告。」


    「警告?」何夕用極低的聲音重複了這兩個字。她抬起頭,看見我詢問的眼神,又慢慢搖了搖頭。


    我想起她對程偉平的異樣熱心。


    「這幾天你一個人出門的時候小心點。」我說:「明早我來接你吧。」


    「不用,倒是你,找家醫院包紮一下吧。」何夕看著我的額角,我忙伸手把那裏的一道血跡抹去。


    第二天我戴了頂帽子遮住頭上的紗布,去芮金賓館接何夕。從她以往到莘景苑的時間我能算到她大概會在什麽時候離開賓館,而敲開門的時候她臉上並沒有驚訝的神色,確定地說她的麵部表情一貫沉靜,很少有什麽事讓她動容。


    之後每天的接送變成一種默契,然後晚上我們會在酒吧裏再次碰見。坦白地說,我已經完全被她迷住了。她那麽聰明,一定覺察到了。可是我的精神一直很疲憊,蓄集不起足夠的能量向她挑明。


    再等幾天吧,莘景苑裏的情況正往好的方向發展,我心裏原本繃緊到不斷割傷自己的弦也漸漸鬆弛下來。雖然死亡人數已經達到足以讓不知情者震駭的七十人,但疫情被牢牢控製在三幢樓裏,沒有蔓延開。


    還有十三人住在地下一層裏,先期發病的兩幢樓已經連續兩天沒發現新感染者,第三幢樓的感染速度也大大下降,目前那三幢樓裏還有三十八個倖存者。歐陽的精神比前段時間稍好一些,近些天他大多數時間都花在一家家走訪莘景苑居民上了,我陪著他走過幾家,這也是採訪的一部分。他特意先去了我家,好生安慰了我父母,並大大誇贊我一番。這些日子我幾乎每天都先到家裏小坐,所以父母也知道一切都在好起來,母親也沒像第一天那麽擔心我了,隻是看到我明顯瘦來來,免不了叮囑一番。


    類似那天晚上的情形再沒出現,何夕的行蹤我基本上也了解,沒什麽異常跡象。雖然我心裏對此一直存著疑惑,卻也無法可解。對這樣的襲擊,警方不可能花大力氣調查,所以並無結果。


    郭棟前段時間到外地進行封閉培訓去了,我托他的事情也拖了下來。特事處的副處長到底接受的是怎樣的培訓,誰來作的指導,我對這些很感興趣,郭棟卻不能告訴我。


    這天我依然直到傍晚才離開莘景苑,手機收到一條簡訊,是郭棟的。


    「所託已經辦妥。」


    他白天多半打過電話,但我在莘景苑裏接不到。


    我把短消息給身邊的何夕看。


    她盯著這六個字看了很久,嘴唇漸漸抿成一線。


    「這個案子很特別,國際刑警已經介入調查。」郭棟說。


    我和何夕坐在他的警車上,往提籃橋監獄去。


    我用眼角餘光掃了一下何夕,她神情相當專注。


    「死者生前生意做得比較大,加上不定產身家幾億,但他和嫌犯……哦,上周已經判無期,應該說是犯人,他和案犯的關係卻一直相當惡劣。這個父親對兒子的表現向來不滿,動輒打罵,而程偉平又是個典型的花花大少,卻無法從老爹那裏拿到足夠的錢,就動了殺心。」


    「聽起來也沒什麽特別的啊,怎麽又要扯上國際刑警?」


    「程偉平是在醫院裏和他父親發生激烈口角,衝動之下當場把他父親掐死的。但在這之前,他還有一次謀殺未遂。」


    「謀殺未遂?」我奇怪地問。


    「你知道匕首嗎?」郭棟反問我。


    「匕首?紮人的那個匕首?」我莫明其妙。


    「是殺人的匕首。」郭棟說:「這是一個國際暗殺組織。」


    「不會是程偉平找上了這個組織來殺他老爹吧,這個組織聽起來很牛的樣子,可怎麽他老爹毫髮無損,反而要他最後自己動手呢?」我想起了他之前說過國際刑警組織,一時間狐疑起來。


    「你猜得沒錯,程偉平的確找上了匕首。他在澳門的賭場裏認識了一些黑道份子,其中一個告訴了他匕首的情況,並且以一種極曲折的方式幫他聯繫上了這個組織。至於他老爹一開始未受傷害,倒不是匕首名不符實,而是程偉平錢不夠,他最恨他爹的一點就是總不願多給他錢。」


    「錢不夠?匕首沒接他的單?」


    「不是,就現在國際刑警組織了解到的情況看,匕首是由很多小組織組成的,匕首其實是一個平台,你可以理解為在這個平台上有多種商品,有的貴一些,有的比較便宜。」


    「這麽說他選擇了最廉價的一種?」我恍然說道。


    「差不多是這樣的。是自助式的。」


    「自助?」我瞠目結舌:「買兇殺人還帶自助的?」


    「據這個程偉平對方提供一種毒藥,保證吃完二十四小時後才會見效,七十二小時左右死亡,對下毒者而言相當隱蔽。最重要的是,對方保證死者是死於一種罕見疾病,不會有任何醫療機構在死後能檢驗出毒藥成份。」


    「啊。」我輕呼一聲,何夕也轉過頭看了我一眼。


    範氏病毒!此刻我們心中所想必然是一樣的。


    「怎麽了?」郭棟問。


    「哦,我是驚訝怎麽會有這樣無聲無息還查不出的毒藥,簡直像武俠小說裏的故事。」


    「這個毒藥……」郭棟嘿嘿一笑:「這毒藥是夠古怪,下毒之後,程偉平特意離開上海出差,好躲開老爸的死亡時間,他絕對想不到回來之後,程根比吃毒藥之前更活蹦亂跳了。諷刺的是,他老爹原本得了絕症,吃了他的毒藥,居然好了。」


    我想起那天在醫院裏見到他時,他的古怪神情。那是他在事後得知程根得了絕症之後,一肚子邪火卻發不出來的表現吧。


    「這麽說來,國際刑警現在是打算順著他這根藤來摸匕首了?」我說。


    「哪有這麽容易。匕首既然能把那麽多組織擰到一起,就想好了某一個組織爆光後的應對,國際刑警此前也打掉過掛靠匕首接單殺人的幾個組織,都沒能撼動匕首的根本。這次他們也隻是想再剁掉匕首的一根觸鬚罷了。就是這樣也相當不容易,程偉平和給他毒藥的組織是通過一個臨時註冊的網上郵箱聯繫的,現在那個郵箱已經廢棄,我們的網絡專家無能為力,已經把資料移交給國際刑警方麵了。依我看,沒有進一步的線索,光憑這些是抓不住人家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亡者永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那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那多並收藏亡者永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