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無奈,隻能伸手把人摘下來。孩子被阻擋了,卻也不生氣,冰藍色的眼睛直直望著男人,突然想到自己聽到的故事,歪了歪頭,叫了聲:“父親?”“我可不是你的父親啊,江戶。”剛出生的小江戶或許可以算是輝夜姬,但同為城市意識的京都絕不可能是那個人類竹翁。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走在風雪裏,年長者耐心地指出兩者不同:“人類和我們是不一樣的,江戶,以後要離人類遠一點。”“可是點心很好吃,舞蹈很好看,歌聲和鳥鳴是不一樣的。”小女孩細數著自己認為的人類的好處。京東卻告訴她:“這些桐華都會,我可以讓她給你做點心、跳舞、唱歌。”剛出生沒多久的江戶執拗起來和人類小孩一樣一樣的:“可是,隻有人類的手,牽起來是熱的。”在京都不知道的時候,江戶還是跑去接近了人類。……在接受任務的不知道多少年。不知道多少次從混沌裏睜開眼,千年前點化的桐花樹妖過來稟報他,又有新的城市出生了。“讓橫濱去吧,我現在誰都不想見。”蜷縮在黑暗裏,京都重新把頭捂住。讓成年的城市教導剛出生的城市,除了保障安全外,更多的不是為了讓新的城市也認同先輩的理念,讓他們也願意為了同類的存活,在必要時毫不猶豫去死。敲門的樹妖頓了頓,上一位江戶為了京都的淨化消亡了,京都至今都沒有恢複過來,但事關新生城市意識,而且新生的這位……“橫濱大人在不久前也消亡了,還有,這次新生的城市是江戶。”話音剛落,原本寂靜的房間突然有了聲音,一陣的布料摩擦聲後,房間門終於打開了。“我要去江戶一趟,好好看好家。”江戶並不小,京都走完了整個城市繁榮與落寞,最終在花街外的海蘆葦池裏找到了新生的城市意識。小小的城市意識,從凋落又腐敗掉的沼澤裏爬了出來,卻是個幹淨又純粹的雪女。和人類想象中安靜的雪女不太一樣,這個家夥過於鬧騰了,仿佛對城市裏的一切都有慢慢的好奇心。“我認識很多位江戶,你是其中最獨特的一位。”在一次不順利教學的中途,京都試圖轉移她總落在人類小孩糖蘋果上的注意力。雪女眨巴著眼睛:“可是先生,我最後也會成長成為和以前的我一樣的江戶。”“以前的江戶和現在的你並不是一個人。”京都凝視著那雙冰藍色的眼瞳,認真地告訴她。“我擁有以前江戶全部的記憶,存在於同一片土地,我也會像以往任何一位江戶那樣,輔佐京都。”雪女認真告訴她的教導者,“我會成為和們一樣的江戶。”新生的江戶,和任何一任江戶一樣執拗。作為城市意識,要了解城市的一切,京東帶著江戶遊走於市井,混跡於新興貴族間,試圖告訴她人類遊戲的規則。但或許是因為誕生於遊女的祈求,稍不注意她就跑到花街的屋頂上了。不知何時,她喜歡上聽一個花魁講故事。太陽落下月亮升起之間,反而是花街最安靜的時候。又一次聽完故事後,雪女向她的教導者提出了疑問:“我們不能救救她嗎?”一直以來充當老師、朋友、家人的角色,她似乎忘了京都並不怎麽喜歡人類。“不能。”名為白雪的花魁是花街最美的女人。至少江戶的城市意識是這樣認為的,城市意識從海蘆葦池裏爬出來時,第一眼就看見了她。年輕而貌美,是一個柔弱女人的原罪。雪女看見她哭泣著叫喊著,最後被男人們掩住口鼻打暈帶走。“如果有神明,救救我啊!”女人的祈禱被城市意識接收了,但城市意識並不能救她。教導者極其平淡地陳述事實:“她的父母死了,嫁的男人是個武士,欠了賭債後把她賣到了花街。”“我們能救她嗎?”還不懂善惡人心,純粹想要回應信徒的城市意識揪著手指,期切地抬頭,“她似乎不想去花街。”京都的大手蓋在了她的頭上,讓她的視線落在了另一處因女人的恨意誕生的咒靈身上:“就像她看不到那種東西一樣,人類在非特殊情況下,也是看不到碰不到我們的。”初生的城市意識並不能理解這是多麽悲哀的一件事,直到她對城市的認識增多,直到她又一次遇上白雪。現在的白雪已經是花街上最受歡迎的花魁了。她是那麽的溫柔,會給禿們講故事,會給路過的小乞丐糖果。她不再哭泣,每天帶著相同的笑容陪伴在不同男人身邊。“可是她還是想要出去,我們不能救她出去嗎?”“不能。”雖然這個世界上有著讓城市意識化為實體接觸人類的東西,但沒必要讓江戶知道。被拒絕了的江戶日複一日地蹲在簷上聽著從未變過的故事。城市意識的成長周期很長,在被京都以修行為理由帶去另一個城市一段時間,回來後江戶發現花街的花魁換了一個人了,花魁白雪已經成為過去式。江戶沒花多久就找到了女人,在花街最寂寥人最少的地方。與即使在夜晚也被燈光照亮像白晝一樣的街區不一樣,這裏充斥著貧窮饑餓還有揮之不去的寒冷。江戶找到她的時候,花街最美的陽春白雪也如最肮髒的汙泥那樣。城市意識險些以為自己認錯了人,她變了,變得消瘦蒼老。“那些人說她是江戶最美麗的女人。”年幼的城市意識不能理解。“人類是善變的,人心更是會變。”年長者指了指,昔日會給孩子講故事的花魁現在也會為了蠅頭小利和別人吵得死去活來。“現在已經沒有了看守她的人,但她再也走不出去了。”江戶不懂,這樣的白雪和她記憶裏相差太多。“你可以留在這裏,找到你要的答案。”於是江戶留下了,人類觸碰不到城市意識,江戶就和以前一樣蹲守在屋簷上。就這樣守著,江戶似乎真的得到了一個答案。白雪在她離開的日子,生了一個孩子。一個據說形如惡鬼的孩子,江戶見過真的惡鬼,覺得那群造謠的人太可惡了,那孩子比惡鬼好看,還會很渴望地看向其他母親擁抱她們的孩子。隻有過一次,被江戶看見了。那個孩子很不可愛地咒罵太郎,被打了之後居然還會找家長告狀。“出去,我工作的時候不要過來,也不要圍著房子打轉。”好吧,即使不想承認,白雪似乎真的不喜歡自己的孩子。這段時間她越來越消瘦,肚子也越來越大。她生病了,也再度懷孕了。現在的白雪成了以前城市意識最討厭的那類人,惡毒、市儈,一如遊郭其他的底層人。但就像普通人養貓一樣,即使那隻貓老了、不好看了、脾氣還差,但養貓人還是會撫摸自己的貓。江戶想,白雪才不算她養的貓,她未成喂過她,更救不了她,隻能看她凋零腐爛。白雪生下了一個真正如雪一樣的孩子,白色的頭發,深藍色的眼睛,和她的母親一點都不像,反倒像這個城市的城市意識。江戶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隻知道新生的嬰兒不管不顧放在地板上時,她很想過去把孩子抱起,或者接住白雪的眼淚。可是,那滴透明的淚水最後還是落不到她掌心。她想起有一天她在屋簷上聽見白雪對孩子說:“我最喜歡的花?當然是梅花,隻有梅與雪,是不會沾染汙塵的。”現下,破舊的草屋裏,枯瘦的婦人說:“這孩子就叫梅吧,就是害死母親的髒病。”白雪最終死在梅裏。她死的時候,兩個孩子都不在身邊,雪女的悲傷召來了漫天的大雪,遮住了屍體,連同那些汙垢一起。兩個城市意識站在一旁,現在僅憑體型已經分不出他們誰大誰小了。“我已經很懂人類了,應該可以出師了。”雪女的身體沒有溫度也流不出滾燙的淚水。江戶知道自己在遷怒,明明拿走了人類的信仰,為什麽卻不能為她做點什麽,那他們憑什麽作為城市。京都一言不發地走了,而江戶繼續跟在兩個孩子身邊,所看到的卻不止他們兩個人。在吉原的亂象下,並沒有人能夠好好地生活。兄妹兩個在原以為可以好好生活下去的時候,被另一個陌生人毀掉了一切。而後,喜食人肉的惡鬼成為了他們的“救世主”。原本應該幫助他們的“神明”卻什麽都做不了。……等到惡鬼傷人的傳說逐漸在江戶城流行起來的時候,京都才再一次出現。也是這個時候,江戶才真正發現,城市的作用。人心的惡念足以產生惡鬼,這份黑暗首先侵蝕的就是城市意識,流失出去的少許才會生成咒靈。“你現在已經因為惡鬼傷人所產生的執念千瘡百孔了,是到底放任了他們吃了多少人?”被從河裏撈上來濕漉漉的城市意識露出一個慘白的笑容,現在的她的確很像雪女了。“放縱?講的好像我能阻止他們吃人一樣,而且吉原,本來就是吃人的地方。”京都搖了搖頭:“鬼殺隊的幾個隊員,是因為你才活下來的吧。”江戶抿著唇什麽都不想說。“我們是最靠近城市卻又離城市最遠的存在,如果你想觸碰這個世界就來找我吧。”城市是有傳承記憶的,所以江戶以為自己什麽都知道。可是如果傳承記憶可以傳承一切,那麽就不會需要一個一直存在的京都。城市是會消亡的,當城市意識抵擋不住黑暗的侵蝕時,城市意識就會消亡。江戶看著自己的手,她也快消亡了,即使自己還算年輕,但江戶的人太多了,黑暗也太多了,多到累計的黑暗已經快掩埋掉城市本身。那麽京都是怎麽存活下來的?江戶想要知道答案,或許知道這個,她就能觸碰到人類了。於是雪女離開了自己的城市,再也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