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炯明原本並不認識歐陽文瀾,這時說了幾句恭維話,和保全員告辭走了。阿寶送他們出去就沒再進來,大客廳裏剩了一老二少三人,圍著這件甲骨界最富盛名的重寶賞看。


    在徐徐看來,孫鏡對巫師頭骨的熱情有些過度。


    在徵得了歐陽文瀾的同意後,他甚至捧起了頭骨從上看到下從裏看到外。要知道歐陽文瀾也那麽多年沒親眼見到巫師頭骨了,孫鏡這不免有些喧賓奪主。


    不過徐徐能夠理解,要不是這件巫師頭骨,孫鏡,以及孫鏡的父親、祖父、曾祖父,他們的人生都會是另一個樣子。然而她很快反應過來,自己的理解或許有些錯誤。她注意到孫鏡的表情微妙,他發現了什麽?


    這樣想的時候,孫鏡看了她一眼,眼神裏像是有一絲驚訝。孫鏡是不把情緒外露的人,特別是現在的場合,按照一個好騙子的標準,不管心情如何波動,臉上的表情該控製成什麽樣就得控製成什麽樣,不是嗎?


    徐徐突然意識到了,孫鏡從看到巫師頭骨開始,狀態就很不對勁!包括那喧賓奪主的行為,以他的控製力,不該做出這種事呀。


    孫鏡隻看了徐徐一眼,就義低下頭去,他足足研究了頭骨十多分鍾,這才交還給歐陽文瀾.


    徐徐用眼神問他是怎麽同事,孫鏡這時卻已經恢復過來,不動聲色,並不理會徐徐的問詢。


    歐陽文瀾對巫師頭骨的感情複雜而深刻,這時用蒼老的手撫著頭骨,唏噓不已。徐徐一邊應和著開解著。心裏越來越好奇.明知道孫鏡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告訴她真相,還是拿眼角瞄了他好兒回。


    孫鏡微微搖頭,竟轉身上廁所去了。


    徐徐恨得咬牙,想著找個藉口早些走,問個清楚,但又不太合適。拿回巫師頭骨,歐陽文瀾一高興,說不定還要留晚飯呢。


    手機在這時響了一聲,是簡訊。徐徐拿出一看,是孫鏡發來的。


    點開簡訊,內容隻有兩個字。


    但這兩個字,卻讓徐徐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幸好歐陽文瀾低著頭,沒發現她的異常。


    徐徐閉上眼睛,再睜開,又看了一眼手機屏幕。


    「假的!」


    這個巫師頭骨,竟然是假的!


    廁所裏,孫鏡把這簡單的簡訊發出去後,也愣了半晌。這枚從東博的文物倉庫放進保險箱,鄭重送來的巫師頭骨,是假的。看歐陽文瀾的神情,並沒有覺出異常,是他一時未看出,還是說,一直就是假的?


    可笑自己還辛辛苦苦準備做一個假的來調包。


    這一下的變故,比上次文貞和突然拒絕更讓人不知失措。在確認是假的那瞬間,孫鏡甚至有被打懵了的感覺。


    孫鏡深吸一口氣,準備走出廁所的時候,手機收到了一條簡訊。


    他立刻後悔,不該現在就告訴徐徐真相的,她也太穩不住了。


    但這條簡訊並不是徐徐發來的,那是個完令陌生的號碼。


    想要知道關於巫師頭骨的秘密,明天早晨八點,你一個人來。


    後麵留的地址.是小街十四號。


    小街十四號,沒記錯的話,就在韓裳死亡地點的斜對麵。


    小街十四號——孫鏡想起了前天歐陽文瀾打給他的一個電話。因為看見報紙上關於小街將要拆除推平的報導,歐陽文瀾終於說出了上次談話時沒有透露的秘密:在美琪大戲院建成後不久,一次去看戲經過小街時看見孫禹,喊他卻充耳不聞,低著頭迅速走進一幢房子。歐陽文瀾懷疑,那幢房子就是神秘實驗者們聚會的地點。他記不得具體是哪一幢了,但大概的位置,就在小街盡頭。


    韓裳的死亡、讓徐徐驚恐的鬼魂、神秘實驗者們的秘密據點、簡訊上的邀請函。這些詭異的枝蔓,發自同一顆種子。


    明天,小街十四號,他就會看見這顆種子。


    多麽濃烈的危險氣味啊。孫鏡對著鏡子裏的自己笑一笑,轉身拉開門,走了出去。


    危險是一把利刃,不要向它而去。但如果有足夠的勇氣和技巧,再加上一點運氣,你也有機會握住把手,調轉鋒刃的方向。第九章 風暴早晨六點五十分,孫鏡睜開眼睛,小心地從徐徐的手腳間挪出來,翻身下床。


    衛生間在臥室外,不用擔心洗漱聲會吵醒她。


    孫鏡用冷水狠狠抹了把臉,轉身把毛巾掛好,卻意外看見徐徐站在門口。


    「我很快的,等等我。」她說。


    「我去買早飯。」孫鏡說,「你想吃什麽?」


    「那我就和你一起去買,想吃什麽自己挑。」


    孫鏡皺起眉,看了徐徐一會兒,知道騙不過去,問:「你怎麽猜到的?」


    徐徐笑了,指指孫鏡的右手。


    孫鏡看看右手的玉戒,不明白。知道自己下意識轉戒指的習慣早已被徐徐發現,所以昨天他一直很小心地管住拇指不亂動。


    「我就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晚上睡不踏實,五點多醒過來的時候,看見你睡著了還在轉戒指,一定有事瞞著我。說吧,你準備甩下我去哪兒?」


    「昨天歐陽文瀾不是約你,上午去幫著籌備祈壽巫術的嗎?你還挺感興趣呢。」孫鏡問。


    「睡過頭,忘了!」徐徐瞪著孫鏡,「回頭我就去把手機關了。」


    「約定是我一個人去。」孫鏡看著徐徐齜起牙,說,「好在你看上去也沒什麽威懾力,等著我的傢夥大概不至於就此縮頭不敢露麵吧。」


    周六的早晨,街上人比往日少得多。而小街上一個行人都沒有。


    小街一頭的房屋已經被完全推倒,成了工地,無法行走。兩人繞到另一頭,包括十四號在內的兒幢磚混結構大樓還沒拆,但街道人口處攔了起來,兩個戴著安全帽的建築工站在旁邊抽菸。


    「老房子裏落了點東西忘記拿出來了。」孫鏡對兩人打了個招呼,就要往裏走。


    「幾號裏的?」


    「十四號的。」


    高個子點點頭,旁邊的矮個子卻伸出手一攔。


    「這是工地,我們有規定不讓外人進來的。否則我們被罰工錢誰賠啊。」


    這就是在要錢,怎麽現在建築工人也成這樣了。孫鏡在心裏搖著頭,摸出一百元,笑著遞過去。


    「幫個忙吧。」


    矮個子搖搖頭:「我們可兩個人呢。」


    這可把徐徐氣著了,一拉孫鏡就往回走:「落下的東西都不一定能值兩百,走,不拿了。」


    矮個子聳聳肩,竟然沒有意料中的見好就收。


    兩人當然不能就這麽走掉,孫鏡隻好打個圓場,掏出兩百一人一張,這才被順利放行。


    「死要錢的傢夥。」徐徐低聲咒著。


    「就是這裏了。」孫鏡看了眼門牌,又回頭望回對麵。地上的人形白圈早已經不見了,那些擺在備家陽台上的花盆多半被收走,剩下零星幾盆,裏麵花糙枯萎。


    徐徐的臉色有些不對,孫鏡握住她的手,極冷。


    「怎麽了?」


    徐徐搖搖頭,「沒什麽,進去吧。」


    孫鏡的手指移動,碰著脈門,發覺她心跳得很快。


    徐徐甩開孫鏡的手,在門上一推。門並沒鎖上,幾無聲息地緩緩開。


    這是一梯兩戶的老公寓樓,門口的開關來回扳了幾下沒反應,看樣子電已經被拉掉了。


    孫鏡搓搓手指,湊近去看開關。這種黑膠木上下扳動的開關是上世紀上半葉常見的,到今天算得上極古老,他家裏最初也用這種,後來壞了換成新式的。這個開關孔fèng裏積下的塵灰厚且牢固。不是短時間能落下的。他又往四周掃了眼,並沒有其他開關。


    難道這幢房子不住人已經好些年了?孫鏡這樣想著,反手把門拉上,眼前頓時昏暗。左右兩戶的房門半開著,稀落的光線透進來,映著前方轉折向上的樓梯。


    「門都開著,這麽方便啊。左邊還是右邊?」孫鏡問。


    「左……邊。」徐徐的聲音低啞幹澀,讓孫鏡想起了那個亂葬崗上的夜晚。


    左邊?她是隨便選的,還是知道什麽?


    門裏的地麵比門外高著一截,而且鋪著木地板,不像外麵是水門汀。


    進門是一條走廊,老公寓的格局都差不多。房間分布在走廊兩側。緊靠著大門的兩間是廚房廁所,廚房在左臨著街,廁所在右。


    隻抬頭看見天花板四周掛著的蛛網,孫鏡就知道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這房子恐怕至少有十年無人居住,連手在牆上蹭一下,都有許多灰。


    房子不住人最容易壞,地板都蘇朽了,走起來的聲音像是隨時都會陷落下去。這完全是有可能的,通常在地板下麵還留有三十到五十厘米的隔潮空間,也許下一步就會陷進半條腿。孫鏡用力踩踩地板,感覺上不止十年沒人住,二十年?或許更久。


    奇怪的是地板上看不出多少灰。照理說,這該是積灰最後的地方,一步一個腳印才對。


    有人在最近專門掃過?孫鏡一邊低頭打量著地板一邊想。


    這個是?


    離大門不遠處的地板上有個小洞,洞裏有東西。


    孫鏡彎下腰,花了好大力氣,才把嵌在地板裏的東西拔出來。


    竟然是個高跟鞋的鞋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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