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如果車身上那兩塊玩意兒沒有被掀掉,拿著這龍頭去對上麵的斷口,卻是怎麽都對不上的。至於怎樣把這象牙龍頭的斷口處理得像是剛剛斷掉的一般,作為第一流甲骨造假師的孫鏡,當然有的是辦法。


    "是真的,你運氣不錯。"文貞和把龍頭還給胖子,感慨著徐徐的一擲千金。


    任何人親眼見到這樣一幕,大概都不會懷疑這位甲骨博物館投資人的財力了吧。


    寶馬車在博物館前緩緩掉了個頭,開了回來。瘦子保安正要再去幫他們挪開活動柵欄,車窗卻降了下來。


    孫鏡伸出頭去看站在胖子身邊的文貞和,一副似乎認得又不確定的模樣。直到文貞和也向他看來,四目對視之際,孫鏡向他露出一個笑容,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您是……文老師吧?"


    "嗯。你是?"文貞和當然猜到他就是孫鏡,但既然他沒在第一時間認出自己,總要端一端架子。


    "我是孫鏡。"孫鏡停了停,看到文貞和臉上露出聽說過他的表情,再繼續說,"真是太巧了,本來想明天給您打電話的。您現在有時間嗎?"


    這時徐徐也已經下了車。她摘下墨鏡,對文貞和露出了一個完美的笑容。


    從來就沒有完美的笑容,也從來沒有什麽完美的計劃。有時候缺陷反而會增添魅力,當然更多的時候它們會把事情搞砸。第五章 每個人的弱點"我去倒兩杯茶來。"文貞和很熱心地招呼他們。


    "我真的不喜歡這個傢夥。"徐徐悄聲對孫鏡說。


    "不要以貌取人,我相信你會表現得很專業。"


    "那當然,我是最專業的,我們。"徐徐說著,對正端著兩個水杯走回來的文貞和笑笑。


    這裏是文貞和的辦公室,幾張沙發和一張小茶幾圍出了個會客區。


    小陳啊,你還有什麽事嗎?兩分鍾之前,文貞和這樣問他的下屬。所以現在辦公室裏就剩了他們三個人。


    "很早就聽過你的名字了。"文貞和以老前輩的姿態對孫鏡嗬嗬笑著。實際上他嗓音尖厲,怎麽都笑不出慈和的感覺來。


    孫鏡早把帽子拿了下來,露著額頭上的大塊護創貼。文貞和已經往那兒瞄了好幾眼,這讓他多少顯得有些狼狽。如果這是一場學術交鋒,無疑先天就落了下風。不過在現在的場合,他很樂意把文貞和放在一個強勢的位置,一個過於感覺良好的人總是更容易被把握。


    孫鏡恰如其分地露出一點點受寵若驚的表情,側著身子像是在對徐徐介紹:"文老師是甲骨大學問家,對我們這些後輩很提攜的。"


    文貞和又笑了兩聲,這頂高帽讓他相當受用。


    "其實早就想來拜見您,隻是一直沒有機會。"孫鏡用誠懇的語氣說。


    "現在你們的風頭健嘛,我這種窩在死氣沉沉辦公室裏的老傢夥,有什麽好見的。"這樣的口氣,徐徐覺得他如果留著山羊鬍,肯定會一邊捋一邊說的。


    一路走過來的時候孫鏡已經介紹過徐徐,當然提到背景時虛晃一槍,隻說是個對甲骨很感興趣的朋友。


    "其實多少我已經猜到一點,你們大概還沒看過今天的晚報吧。"文貞和說著,找出登著那則新聞的報紙遞給徐徐。


    "那些記者肯定很想和徐小姐你接觸。"他看著徐徐說。


    保持驚訝的表情,兩人花了會兒時間,看了一手炮製出的新聞。這真是個順利的開場,文貞和已經接受了他們扮演的角色身份,許多試探的話就不用再說了。


    "我很喜歡甲骨文化,也特別尊敬對甲骨有研究的人。"徐徐看著文貞和的眼睛說,其實她看的地方是那兩條稀到痕跡模糊的眉毛。


    好吧我還不夠專業,她在心裏對自己說。可是這老頭真讓人厭惡,直想讓人逃得遠遠的。會有這種感覺找不出太多理由,大概是他天然的氣質吧。


    "我早就和她說過,甲骨我就是剛入門,上海灘真正學問深的,數出三個人裏麵絕對有上博的文貞和老師。"孫鏡配合著徐徐,告訴文老頭美女對他的尊敬指數高到破表。


    "主要是上海的甲骨圈小,像徐小姐這樣喜歡甲骨文化的人,上海還是太少。這麽有魅力的東西,真是應該多一點人了解啊。"文貞和說。


    "我剛才和孫鏡一起在看館裏的甲骨展出,覺得效果很不錯。您這麽多年在甲骨文化的推廣普及上真是做了許多事情。"


    "還是力度不夠啊,所以我看了報導之後就很高興。如果徐小姐你真的有這個打算,是件大好事,大好事。"


    孫鏡和徐徐對視了一眼。把人的心思喜惡摸清楚,前期工作做深做透,計劃執行起來就會像現在這樣,肥羊主動湊過來要求被宰。


    "我隻是有這樣的想法,現在是想多了解些東西,特別是向您這樣的大行家請教。畢竟光有錢是建不起一個博物館的,要有拿得出手的東西,還要有好的收藏模式、管理模式,以及未來十年二十年的中遠期發展規劃。"徐徐說。


    "我是年紀大啦。"文貞和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抿了口茶。


    "但和三千多歲的甲骨文化比,還是個小年輕嘛,這個忙要幫的。"他接著說。


    "您真是太幽默了。"徐徐抿嘴微笑。這個裝模作樣的死老頭,她在心裏罵。


    以文貞和的脾氣性格,他可能從未像現在這樣,在談話中處於絕對中心的地位。看到自己像磁鐵一樣吸住漂亮女人的目光,還有什麽比這更讓人愉快嗎?


    對文貞和來說,徐徐是絕對的主角,從哪個方麵來說都是,而孫鏡隻是個陪同。孫鏡也很好地扮演了這個角色,並不多話。在許多時候,他抱著欣賞的心情看徐徐表演,看她怎樣引導話題、怎樣布下一個個伏筆、怎樣用表情和肢體語言操縱對方的心情,不輕不重,不徐不急。這絕對是天賦,她天生就該行騙。


    當然談話沒有必要進行得很深入。這是第一次見麵,一本正經地討論和上博合作建立甲骨博物館太不合時宜。而且文貞和隻是甲骨部的主任,不是館長,沒有決定權。隻要有足夠的暗示就行了,當一件事情還有著無限可能性時,最誘人不過。


    比如文貞和可能代表上博參與到甲骨博物館的籌建中,他將是一個受人尊敬的館長而不再是小小的不受重視的甲骨部主任;比如他可能會有很高的薪水,而且能主持甲骨收購併在其中大撈一票;比如他可能收穫一位年輕又多金的美女從尊敬轉化成的另一種感情,看看她現在專注的眼神吧,誰敢說這種事情不會發生?


    了解了這麽多的可能性,當然就更有動力去讓它變真。畢竟如果合作談不下來,一切都是空的。這其中有許多的工作要做,大多數事情當然是徐徐的,但如果什麽時候需要藉助文主任的力量,想到這麽多的可能性,他能不竭盡全力?


    "老實說,像你這樣年輕又漂亮的女孩子,對甲骨文化有這麽大的興趣,真是少見。很少見。"文貞和誇獎著徐徐,也不知他的重點是前半句還是後半句。


    "神秘的東西永遠讓人著迷。"徐徐向文貞和送出迷人的微笑,"我覺得殷商是華夏文明從神話時代向有史時代過渡的階段。我總是會想像,在六百年的蒼茫天穹下,那些部落間是怎樣征伐、擴張再走向融和的。部落文明的激烈碰撞誕生了許多不可思議的結果,其中的一些在後來演變成華夏文化的主流。甲骨文就是結果之一,當然金文也是。我想在世界上這也是絕無僅有的,兩種文字居然在同一個時期裏並存。也許還有我們沒發現的第三種文字,誰知道呢。"


    金文就是刻在青銅器上的文字,而青銅器時期和甲骨文時期近乎重疊。聽起來這的確有點神奇,一個文明圈裏,有什麽必要在一個時期裏開發出兩種文字,並同時使用呢?


    徐徐曾經因為把金文當作金國文字而出了個大洋相,驗證了徐大炮外號的同時也把當時進行的那個局徹底毀了。現在她總算記住了這個知識點,並且在這兒發揮了出來。


    可是她立刻就發現,文貞和和孫鏡的表情都變得很古怪。


    文貞和的眼睛眯了起來,下巴一挪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一時沒開口。他在驚訝。


    孫鏡瞪大了眼睛看著她,鼻翕和腮幫子同時動了動,那是因為上下齶牙齒間的緊壓狀態。他在憤怒。


    "哦,愛好者總是會犯這樣那樣的可笑錯誤,看起來我又犯了一個。"徐徐鎮定地微笑,仿佛這一點都不值得大驚小怪。


    作為事後的補救,她的表現相當從容,盡管她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其實,"孫鏡好不容易把緊咬的牙鬆開,"其實,那是一種文字。"


    "啊?"這個答案讓徐徐終於忍不住露出了驚訝的神情,"甲骨文和……金文?可金文的研究從古代就開始了,甲骨文……"


    她鬧不明白的是,明明對青銅器上金文的研究從古時就開始,到今天對這種文字的認識已經比較深入了。要是它和甲骨文是一種文字,怎麽會還有大半的甲骨文未破譯呢。她的疑問被孫鏡的眼神打斷了,孫鏡可不想她再出更多的洋相。


    "刻在青銅器上的叫金文,刻在甲骨上的就叫甲骨文了。"孫鏡說,"金文是破譯甲骨文的重要工具,但是因為兩者記載內容的類型不一樣,所以甲骨文中有大量從未在金文裏出現的字。另外金文是鑄刻而成的,甲骨文是用銳器直接刻出的,書寫方式不一樣,同一個字的字型也就會有差異。但它們還是同一種文字,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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